第7章 暑假

陈光明羞耻的发现自己的身体正发生着变化，这是属于成年人的礼物，青少年们却将她视作烦恼，他们羞于嘴唇上长出青涩的胡须，苦恼于声带没法再发出清脆稚嫩的童声，近来他食量大的惊人，他时常觉得心不在焉，原因在于他总是感觉饿，他的脑袋里思索的内容也跟以往大不相同，他不再一味地想着如何去释放自己的童心，他倒是更愿意去观察身边的人，身边的事，比如他同样也发现同桌王桂芳的身体发生了变化，女同桌的这种变化，令他有些心神不宁，他只觉得王桂芳跟之前瘦削干瘪的体态相比，如今看上去竟有些圆润，整个身体似乎都似那含苞待放的花朵舒展开来，尤其是当王桂芳穿上她的那几件早已不够她身体尺码的衣服时，整个身体妖娆妩媚，他不敢去看同桌隆起的胸部和饱满的臀形，在他的意识里，这应该是一件猥琐的事情，陈光明在这时候总感觉身边坐着的不是那个他熟悉的王桂芳，那个跟男孩子打成一片，且经常拧自己大腿的女孩子。

事实上，陈光明发现，除了王桂芳之外，班级里还有不少女同学的身体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除了身体发生变化外，好像她们的个性也发生了转变，她们的话变得少了，她们好像说话较之前温和了，并且陈光明还发现有不少女生开始打理自己的形象，梳上别致的发髻，别上好看的发夹，穿上她们觉得好看的衣服。

这些心理活动，是陈光明的秘密，他并没有跟他的朋友们交流过，他大约能想到这些想法并不光彩，尽量不要让它们见光。

暑假，毕业的季节，一个从孩童向少年过渡的时段，却也是90年代孩子最为放纵的暑假。陈光明，陈武和陈文，整日游荡在光明村的各个角落，他们有时候实在太闲就在傍晚夜幕开始落下的时候，拿上一张凉席，奔上全村最高的广播站大楼的楼顶，躺在上面看夜色。

七月份末尾的一天，正处一年中最炎热的时间段，三个小伙子躺在广播站大楼顶上，此刻村舍里飘满了饭菜的香味，家家户户的电视里传来的连续剧的对白声，片头片尾曲的歌声，以及各种广告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了这种夏天傍晚特有的旋律，让人温暖和踏实，就在这当口，在楼顶栏杆处四处瞭望的陈武，突然转过头来，压低嗓音冲着陈光明和陈文喊道：“这什么啊？！”他手指不远处的一幢房子，陈光明和陈文一下子被陈武的诧异吸引，两个人迅速爬起身来，趴到栏杆上，眼前的一幕，让他们顿时张大了眼睛，房子的二楼洗浴间里，有人，三个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两幢楼之间差不多30米的距离，这样的距离让他们感觉在清楚和模糊之间徘徊，只见一个胖女人在白炽灯的照射下，身体呈现蜡黄的颜色，事实上他们大概也只能看到一个轮廓或者一些动作。

三个人只顾看，只看得脸红心跳，蹦不出半句话来，那种青少年懵懂的性冲动令他们无所适从，他们默不作声得看着那个女人沐浴的全过程，之后三个人便面面相觑。

半天之后，陈光明冷不丁挤出来三个字：“她是谁？”

“那好像是王桂芳家，那是王桂芳妈妈！”陈文回复道。

“王桂芳？！我同桌？”

打这以后，陈光明每次想到这个身体，都会想到这个身体上面顶着的，是王桂芳的脸，于是他每次见到王桂芳就会胡思乱想，虽然王桂芳不是一个相貌姣好的女孩子，但她确实体态丰腴，成熟性感，但是每每此刻，羞耻感就会涌上他的心头，让他打住这种念头。

这个暑假，陈光明是自由的，父母没有给他任何压力，他们忙于生计，况且陈光明这次期末考试破天荒考了班级第十，这是他考到的班级里最好的名次，张梅花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突然迷失了，在那一刻，她居然觉得自己孩子是个潜力股，就以陈光明这样的学习态度，居然能考到这样的成绩，令她十分意外和高兴。

八月份刚出头，陈光明被默许跟着姨父张水庆的沙船去到四十里外的风回镇，那艘运沙的船需要在水路上行驶将近两个小时，才能到达风回镇的一个水闸，然后将黄沙通过传送带传送到水闸另一边的船上。

这趟旅途对于陈光明来讲，全程都充满着期待和欢乐，那个中午，陈光明远远地就看见光明河上，运沙的水泥船一条条整齐地排列在河道上，为了一趟船能获得更多收益，人们努力将船里装满更多的黄沙，那些船都吃水很深，船舷都几乎浸没在水里，阿姨家的船有两艘，其中一艘装了马达，单缸的柴油机，一旦发动起来，声音能传遍整个光明村，另一艘则是姨父张水庆刚从别家买来的极其简陋的旧船，没有马达，它需要另一条船牵引才能开动起来。

船儿行驶起来，速度极其缓慢，那浑身渗满机油的瘦小的柴油机吃足了劲，像一头垂暮的老牛，嘶吼着，将两艘巨大且装满黄沙的船拖行在安静的水道上，牵头的船由阿姨和姨父轮流掌舵，而后面跟着的旧船则由表哥张晖和陈光明操控，相较与前船的吵闹，后面则安静了许多，近两小时的船程，轮到陈光明把舵的时候并不多，他大部分时间会小心翼翼地走过船舷，奔到船头相对开阔的空地上，此刻烈日当头，幸亏脚下有一双塑料凉拖鞋，不然那被太阳晒得花白的水泥地面，一定会烫伤他的双脚，陈光明也有自己的智慧，他会将脚连同拖鞋伸进冰凉的河水，然后用力将河水泼到船上，这样他便能时刻让自己保持凉快。

事实上，这段旅途，并没有那么无聊，整个行程将会穿过热闹的街市，静谧的农田，河道时而狭窄，时而开阔，头顶时不时飞过不同款式的桥梁，九零年代乡镇、农村特有的风景，会以全景电影的方式展现在陈光明的眼前，这让他无暇去无聊，他只令炽热的空气穿进鼻腔，冰凉的水雾抚遍全身，绿意葱茏的美景闯入眼帘。偶有几只野鸭被这鲁莽闯入的石船惊地从河边的水里一下扑腾到远处的草丛，这充满活力的小生命，让陈光明差点跳入水里去抓他们。

随着水面越来越宽，目的地马上到了，河两边停满了空船，显然，这个类似中介的水闸带来的黄沙交易经济，使河两岸聚集了买卖，汇成了街市，每到沙船趴满河两岸的时候，街市热闹非凡，商品和小食店张罗了起来，而陈光明和表哥张晖的船也在这刻抵达，剩下来关于黄沙交易的事宜自然不需要他们两个负责，他们只需向阿姨讨要一些零钱，便就一溜烟消失在这热闹的街市里，这个时候，太阳已然失去了威力，只斜斜地照着，把整个江南水乡照得通体金黄，人们穿梭在这金色的阳光里，脑袋里思索着各自的生计，而陈光明和张晖则将注意力集中在了包子铺的那一笼笼包子上，两个青春期的少年，此刻早已成了饿狼，张晖用一块钱换成了两个包子，一人一个，他们就站在包子铺门前，寸步不挪，全然不顾身边经过的路人，狼吞虎咽起来，没两分钟，包子就落肚，肚子里有了食物，他们的思维也稍微恢复了冷静。

张晖肚子痛，暂别陈光明去找厕所，陈光明则从水闸的桥上往水闸下面望下去，有个皮肤黢黑的男孩正在下面的平台上抓河虾，陈光明好奇冲着他喊：“抓到了吗？”

那个男孩貌似是个狠人，他恶狠狠地冲着陈光明回应道：“王八羔子，别影响我！”

陈光明被这莫名奇妙的不礼貌弄得心里难受，他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抓起地上的一把沙子，朝着那男孩面门撒去，那男孩对这突如其来的攻击愣是懵了一会儿，他那表情像是在说，你是个什么玩意儿，居然敢挑衅我？他火冒三丈，大吼一声：“给我等着！”

没两三秒，这个身手矫健的男孩就抄近道爬了上来，陈光明居然没逃，他竟打算跟这个面相丑陋的孩子单挑，他像个英雄一般，直直站在原地，双手握起拳头，迎接对方的怒火。

然而，陈光明高估了自己，那男孩明显是个打架高手，两拳挥过来，准确又充满力量，陈光明来不及闪躲，下巴和面门便遭遇了两下重击，陈光明的脑袋顿时一阵迷糊，鼻腔一阵温热，一股鲜红的液体喷洒下来，狼狈中，他只能用手去捂住自己的鼻子，哪里还有能力反击，那男孩见陈光明的惨状，内心已得到满足，也就罢了手。

张晖远远的看到了这一幕，他边跑边高喊着：“干什么！”那男孩见陈光明有帮手过来，也就慌了神，撒开腿，一溜烟便消失在街市的人流中。

张晖一边数落着陈光明，一边将他拉到了河边：“头抬起来，鼻子捏住，还在流下来不？”

“我不知道……”陈光明嘟哝道，心里除了愤恨还有委屈，但这事儿自己属实太过大胆，这事儿要放两年前他肯定不会这么冲动，也许是青春期的荷尔蒙在作祟吧。

张晖命令陈光明将自己收拾干净，他不想让张梅花知道这件事情，但是当他看到陈光明把他的大花脸洗漱干净后，才发现这事儿指定是瞒不住了，因为陈光明的鼻梁很明显肿了起来，甚至鼻翼两旁都出现了比较明显的乌青。

对于如今极好面子的陈光明来讲，这事儿让他一直很失落，但是没过多久他就收到令人开心的消息，姨父张水庆告诉他们，今晚他们将在他的朋友李振海家里借宿一晚。

李振海家的小店就开在水闸边上，这家小店内有乾坤，外屋一半用作零售小店，货架，柜台拥挤在一起，门口还放置几个煤饼炉子用来贩卖油炸食物，一半放着的几张餐桌，招呼进门吃小吃的顾客。里屋则是他们生活起居的地方，他们一家三口两张床，就挤在这间十平米出头的房间里。

因为傍晚的生意火爆，使得李振海家的晚饭总要等到七点半后才能开始，张晖和陈光明并未浪费这等待的时间，他们就在一旁的游戏厅打发时间。待到玩得饥肠辘辘，他们才想到去李振海家里吃晚饭，两个人偷摸着进去，看见一桌人已经围坐拢来，李振海看见两个小伙子在一旁尴尬，便招呼他们：“快，坐下吃饭！”

他们两个一声不响地坐到角落里，陈光明和张晖两个像两只偷吃的老鼠，缩在那里大快朵颐，他们只听得大人们各自高谈阔论，家事国事，无所不谈。

这时候，陈光明突然发现，圆桌的对面，坐着一张陌生的脸孔，那分明是个眉目清秀的女孩子，他发现那女孩子举止文雅，只默默地夹着菜，温柔乖巧地微笑着面对着大家。

“陈光明，你的鼻子怎么回事？！”阿姨张桂花突然大声质问道。

大家伙齐刷刷地将头转向陈光明，诧异地看着他。李振海笑着道：“光明这鼻子怎么黑了一圈？”

张晖见事情瞒不住了，就解释道：“应该是乌青！”

“怎么会有乌青？！”张桂花追问道，陈光明发现阿姨这口吻跟母亲张梅花一模一样。

陈光明被大家看得满脸通红，他抬眼看到那女孩也在看着他，她完全藏不住自己的笑，只用手轻轻地抿住了嘴。

“我……刚刚……被人不小心拍了一下，没事的。”陈光明不想让这件尴尬的事情让大家知道，就把事情往简单模糊了说。

“我家有一种药膏，专门用于消肿，去乌青的！”那女孩突然开口道，嗓音清脆动听。

旁边一个中年男子附和道：“静怡，给他去拿来吧！”显然这应该是女孩子的父亲。

“好，我去拿！”女孩子随即站起身。

“先吃好饭吧！”张桂花对着女孩道。

“嗯，我已经吃好了！”女孩冲着张桂花笑道。

于是，女孩子纤细的身影便消失在夜色中，陈光明心想，这女孩子可真温和，怎么感觉跟班上的女同学都不一样？

七八分钟过去了，陈光明和张晖已经将肚皮撑饱，他俩站起身来朝屋外走去，就在这当口，他俩迎面撞上了正拿着药膏回来的女孩子。陈光明顿时愣住了，两个人面面相觑，那个叫静怡的女孩微笑着对着陈光明轻声道：“别动！”

陈光明不知所措，只看着静怡向自己越靠越近，他看着她用棉花团蘸取药膏，而后她竟对着陈光明的鼻子直接涂抹起来，动作轻巧温柔。此时两人的脸只相距三十公分左右，陈光明能清晰看到静怡的脸，一双大小适中会发光的眼睛盯着陈光明的鼻子一动不动，她的鼻子和嘴都很小巧，都恰到好处地镶嵌在她那张精致小巧的脸上，皮肤白里透着红，吹弹可破，陈光明甚至可以清晰看到静怡脸上淡淡的雀斑，这令她的脸庞更加生动活泼，她微微笑着，仿似脸上绽放着灿烂的光芒，将陈光明照得温暖如春。

短短几十秒，已令陈光明心生荡漾，他从未见过如此美妙动人的女孩子，亦从未有过这种感受，愉悦，温暖，脸红，心跳……各种情绪夹杂在一起，虚无缥缈又真实澎湃。

那一夜，他跟表哥一家挤在李振海小店外间的地铺上，辗转难眠，耳边震彻着姨夫雷声般的响动，鼻尖飘动着各种食物的混合味道，天花板上的电扇“嘡嘡嘡”转动着，反射着街道上路灯投射进来的光，在陈光明眼前闪烁。然而这一切都未困扰陈光明，真正困扰陈光明的是那个美妙的夏晚，那个难忘瞬间，和那个动人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