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导火线
“姐,谢谢你来看我,我觉得自己快要崩溃了,就像破碎的26个英文字母,怎么拼都拼不出自己想要的单词。”
“没关系,你慢慢说,别着急。”我尽量装作轻松的样子,她的气压太低了。好像一开口就要碎掉,我无论如何都要把她接住。
“姐,你看我们家,我妈妈挺爱干净的,一进门都有消毒酒精喷洒全身,鞋子是一定要脱掉的,进门一定要换外套的。他们家的姐姐们,一个习惯比一个差,总是穿着外面的衣服就躺在我的床上,身上还带着厂里的塑料味道。起先,我也会忍着一点,毕竟是大姑子小姑子,总不能闹得不愉快。后来,我怀孕了,心情总是很低落,看着他们躺在我床上就非常生气。”
“那你有没有把这些情况跟李德说起过?”
她苦涩地笑笑,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自顾自往下说。
----那一次是我刚洗过的被单,洗一次被单是很麻烦的,先要一点点拆下来,然后放在桶里浸泡几个小时,放上消毒液洗衣粉,然后把比较脏的地方用刷子刷掉,接着再放到洗衣机里,洗两次再甩干,接着拿到楼顶在阳光下曝晒。所有的这些事情做完之后,一天就那样过去了。
等被单晒干后,我要从楼顶收下来,再用熨斗一点点烫出棱角。
新的被单铺到床上的时候,真的很舒服,很治愈,闻着太阳的香味,好像回到我小时候躺在我妈妈的怀里一样。
说到这里,她的脸上总算露出一点点幸福的微笑。
“你洗一次被单这么麻烦的吗?那他们直接穿着外套躺在你床上,确实会令人抓狂。”我抓住时机缓和一下她的怨气,也让她停顿一下。
可是她好像并没有听到我说的话,还是自顾自地往下说。
------小时候,我妈我弟还有我,三个人一起在我们家的院子里晒被子,妈妈身上的气味就很好闻,就是我洗完被子后的味道。那一次,我刚铺好,李德他大姐李静。李静的女儿穿着脏兮兮的鞋子直接跳到我床上。姐,你知道吗?我直接崩溃了。我朝着孩子大吼大叫:你知道我的被单是刚洗过的吗?你马上给我滚出去,滚出我的房间。
当时,李静的女儿就被我吓坏了,在房间里大哭。
李静妈妈。爸爸,李静一起涌进我房间,朝着我大吼大叫:你这个人怎么回事,拿孩子撒气,人家怎么你了啊,进来到现在一口口舅妈,舅妈这么亲热地叫着,你倒好,甩脸子给孩子瞧。
啊!啊,姐,那一刻我真的崩溃了。我的被子,我刚洗过的床单,我熨烫了很久总算让自己满意的床单,铺在床上有棱角的床单啊!
姐,崩溃的还不是这个时候,是李德从厂里回来。李静他们三个还恶人先告状,说我不懂事,事儿妈,天天在家里闲着没事干,拿孩子撒气。
姐,我以为李德是我老公,一定会理解我的痛处,结果,劈头盖脸地就骂我来了。
“我在外面忙碌一天,你能不能好好跟家人相处,被子脏了洗不掉吗?你没事在家洗个被单怎么了?孩子才多大,才六岁的孩子,叫你舅妈的,你把一个孩子吓坏了明白吗?”
他一回来,在我边上叽里呱啦地说了一个小时,从我嫁过来没有陪嫁开始数落,一直说我不懂事,不解风情,没有女人味,巴拉巴拉地一大堆。
我实在懒得跟他吵架,白天铺床单,跟小孩子吵架,已经消耗完我的体力。于是,我二话不说,拎起行李就回我自己家了。
那段时间,我弟弟刚谈了一个女朋友,所以我妈妈让我跟李德好好沟通,经常回家不好看,毕竟我弟弟想要结婚了。
可是,姐,我真的过不下去了,他们家一个个都像野人,家里总是不收拾,厂里的衣服跟家里的衣服都是一样的,你知道吗?塑料厂,那浓浓的气味。刚怀上孩子的时候,我对气味又特别敏感,我真的快要疯了。
以前还好,我就想,能忍就忍吧,毕竟两家是亲戚介绍的,真的吵起来很难看的。可是你知道疫情来了,姐,新冠病毒多厉害啊,能跟你开玩笑嘛,他们一家不戴口罩的,从厂里回来,我明明在门口放了消毒酒精,明明让大家消完毒再进来。你知道他爸爸怎么说?
“他爸爸是不是说,不要浪费钱?”我笑笑,接了一句话,然后把桌上的茶水递给她:“慢慢说,休息一下,喝口茶。”
这次,她终于意识到我的存在,从悲伤的世界里退出来。
“你怎么知道的?他爸爸竟然说,买酒精就是乱花钱,乱喷更是浪费。有什么脏的,这么多年都是这么过来的,也没见谁生病啊,就你们年轻人娇气,大惊小怪的。姐,他们下班不换衣服,不脱鞋不换鞋,李德还经常穿着鞋子就往沙发上一躺,看电视。他们一家都这样,吃完饭往沙发上横七竖八地躺着,还吃零食。他爸爸还在沙发上嗑瓜子。你能想象那个场面吗?”
“嗯,我可以想象,你有多崩溃,客厅有点像垃圾场吧?”
她逐渐变得哭笑不得,表现出对李德他家生活习惯上的极大不理解。
“姐,说真的,跟他结婚后,完全超乎我的想象了。谈恋爱的时候,他对我千依百顺的,有礼貌又很绅士,我印象深刻的就是,他从我妈妈那里探听我的生日,给我买喜欢的动漫周边,我当时真的很惊喜,还给我弟弟买了手机。我当时很感谢他。因为我比我弟弟大三岁,可从来没有给他买过像样的礼物,真的有些愧疚,作为姐姐,赚钱没他多。”
我打断了一下:“谁规定做姐姐一定要比弟弟能干?一定要赚钱比弟弟多呢?你已经很不错了。”
“姐,你不知道我弟对我有多好,从来不争不抢,有什么好吃的好穿的,都第一时间跟我爸妈说,先给姐姐。”飞鱼说到弟弟的时候,脸上又露出了难得一见的来自于内心的笑容。
我可以想象,当时的飞鱼为什么一个月后就答应了求婚。很明显,李德是个人精,通过取得她家里人的信任,知道她很看重家人的意见。
“可是我没什么能给我弟的,他现在也快要结婚了,我也没有存点私房钱给他买贵一点的结婚礼物。我有个闺蜜给她弟弟买了一对情侣手表,十几万呢。我什么都没有准备。上次李德还说,弟弟结婚要你准备什么礼物啊,脑子被驴给踢了。”
听她这么一说,我明白飞鱼在情感上还是依赖着原生家庭,弟弟的爱护,爸妈的疼爱有加,使得她嫁人之后,角色无法顺利转变。
“李德就是这样的,只要是他自己家里的姐姐,需要买什么礼物,从来都是二话不说,直接给钱,让他们自己去买。我家里的弟弟就不一样了。每次说起来就说,你弟弟已经把你爸妈所有的财产都继承了,这已经是最大的礼物了。”
我一听,这个也是实情,跟李德说的话对上了。
其实,小镇上很多习俗并没有强制规定,老祖宗留下一百多年的所谓约定俗成的礼仪,没有那么容易被打破。
比如说,嫁女儿可以按照自身的家庭环境,可以买辆车子送,也可以在收到男方彩礼的时候,双倍的加码,再存到女儿的户头上,作为她的嫁妆。如果李德当时给了十二万的彩礼,那么按照习俗要退回二十四万八千八,存到女儿的户头上,作为新家庭的启动资金。有些家庭环境好的,直接会贴钱给小家庭买辆豪车,或者在城市里买套新房子,付个首付什么的。
“姐,你知道吗?我爸爸厂里这几年效益不好,工人都请不到。疫情那段时间,外地人都回老家了,好不容易回去的,就不想再出来了。我爸爸自己在厂里干活,每天累得很。哪有闲钱给我置办嫁妆?很快,我弟弟也要结婚了,我这个姐姐一点忙都帮不上,李德家又是这样一个德行,我能怎么办?”
飞鱼说着,又开始陷入自我怀疑,自我否定的状态。她认为自己是个无用的姐姐,不能给家里的亲人带来经济上的帮助,看到李德一家如此友爱互助,好像自己才是个外人。
————后来,我们就经常吵架了,知道我怀上孩子要保胎,他们才开始小心翼翼地对我。因为我提出要搬出去住,为了给孩子一个良好的环境,我跟李德说,要是想要我继续跟他过下去,就搬出去住。
他爸妈就炸了。好不容易拉扯大的孩子,现在想要搬出去住,这是想抢走他们的儿子吗?哪有这么不懂事的媳妇。还叫上那个介绍人,让介绍人转达我爸爸妈妈,反正就说我不懂事,撺掇他们的儿子要分家。
听到这里,我明白他们离婚,不仅仅是因为李德出轨,而是不同的生活习惯,经济上的一些纠纷,早就给他们不和的婚姻生活埋下伏笔。
出轨不过就是导火线,捅破了那一层在外人看来比较体面的窗户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