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推心置腹
会议阁内,在左丞相牛严案头有一小公公替他砚台磨墨,轻轻漾着,望着都已经写了一半多的字秀工整的疏表在一张宣纸上落下笔墨。
任他天下大乱,皆在看似这张宣纸下深埋伏笔。
“老了。”牛严写完最后一个字,搁下笔,扶着案沿缓缓站了起来。
在他对面仍在伏案敲推字句的右丞相杨文,这时抬起了头,隔案看着牛严:“牛相写完了?”
牛严扭了扭脖子:“三百八十九个字竟写了两个多时辰,真是不服老都不行咯。”
杨文呵呵一笑:“牛相如此说,看来我就真应该告老还乡了,同样是三百八十九字,我还有四五句没有想好呢。”
“经晏。”牛严望着对面那个似乎白头发越来越多的杨文,不知为何叫上他的字,声音温和几分,“你我同朝为官多年,我是知你文采的,少年得意拜入文坛大豪为师,在满天花楼醉酒写下《游园华梦·朝白露》,洋洋洒洒千百字,不过是一壶酒间,这三百八十九个字对你有何难,你这是在等我啊。”
“牛相,过誉了,少年时不知天高地厚,许多时候,狂言论词,不值得称颂。”杨文摇了摇头,笔落在纸上,不知刚想到了哪,竟一时之间忘了。
随之眉头一展,挥洒自如,心头忽然通达,写下最后一字,停笔放在笔架上。
“少年不意气些,那还叫少年?”牛严低头瞥了一眼,继续说道,“就像我早早入朝廷为官,伺候两朝皇帝,三十二年了,熬到了七十,依然少有意气的时候。怀想当初少年,就应该玩山游水一番,事业前程什么的,放一放,少些功利心,多些少年意气。不过这辈子也不算太失望,能在朝堂之上与你为僚为敌,斗了十几年,难为你处处让着我。”
“哈……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其实是最难的,明君在位,满朝文武,有些时候,由不得你我。”杨文轻叹了一句,发自内心。
牛严深感为同,有些惜惜相惜,昨夜想好的那些话,现在都是该说的时候了。
看着眼前这个尽管在朝堂上相斗了十几年的青衣男子,忽然心生些悲凉。
“经晏,疏表要下晌才呈交皇上,趁着还有时间,我有几句话跟你商谈。”
“是。”杨文尽管比这位身权高位的丞相,少十年为官,但也已五六十出头,身子看起来还硬朗,站了起来,看了一眼两个小公公站在一侧,连忙挥了挥手,让他们将那把黄花梨太师椅,放在牛严案侧放下。
“坐,请坐下谈。”牛严伸了下手自己先坐下了。
杨文还是对这位前辈躬了躬腰才走过去坐了下来。
“冒昧问一句,经晏你要真心回答我。”坐得近了,牛严看着眼前青衣男子,可以说是见证了他入官之路,看他是如何与自己同起同坐。
杨文脸上轻笑:“牛相但问就是了,杨某知而不言,言而不虚。”
“好。”牛严脸上也露出笑容,转头看着场内几位谦恭的小公公,挥了挥手,“你们先退下候着,有事再叫你们进来。”
“是。”
几位小公公面面相视,随之行了一礼,相继退下。
看着他们都离开后,牛严这才开口问道:“你说这天下什么样的官,才算百姓心中的好官?”
如此突然的问题,杨文不敢贸然回答,想了想才答道:“当然是清官。”
牛严脸上浮出一丝笑意,接着轻摇了摇头:“未必。”
杨文更小心了,轻问道:“还请丞相赐教。”
牛严说道:“《百家论》云「水至浑则无鱼,水至清也则无鱼」。而官场也是同样的道理,清官未必是好官。
北齐都上至京都文武百官,下至地方无数官吏。
不少人以清官自处,不贪不收,可是有几人,能够处理好政务,能够让百姓真正谋利了?
十个清官里九个骨头硬,可是这有什么用?都想着如何名流千古,于是他们便以“为民”的借口,冲击着千百年早已形成的制定规则。
我就以延吉县的知县徐北顾为例,元年中的进士,我曾许诺他前程万里以及赠送千金豪宅,但都被他拒绝了,所以他被我故意调到延吉县任职,原本以为我将这个烂摊子扔给他,以他的才华应该能将那里治理很好。
可是呢,倒是出乎我意料,做官是清白,刚正,但也就意味着不会变通,无法去迎合上级,所以每次他想要施行的政策以及申请的款项,都被上面给一一否决,延吉县在他手里,依然还是穷困潦倒。”
这番话说的确实有些道理,清官执呦,以圣人标准要求自己,可在官场之中,圣人是活不下去的。不懂人情世故,人情往来,毕竟这是同处在一个体系,没有人会平白无故地提携,只有利益交往。
杨文内心复杂之感蓦地涌出,但很快又抑制住了。
面前这个人毕竟是牛严,是担任两朝几十年的权相,沉浮官场多年。如今,正值当朝局暗流涌动之际,也明知自己是他的头号敌对人物,这时为什么说这话?
而这个话题让他感觉有些云里雾里,不明白这里面有何玄机?
杨文没有回答,只是望着他,静静地听他说。
牛严也抬头望着他,原本以为他会接个一句半句,无奈杨文拘谨小心,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知道这个话题聊不下去了,要转换个话题。
“你不好回答,我们就说如今发生的一件大事吧。”牛严面容依旧祥和,“你说皇帝陛下让三司之人跟着那个小东西去淮州,这是何意?”
杨文皱了眉头,公然讨论猜测陛下的意图,这可不是什么好事,不过既然牛相开口问道,他也不好再继续一言不发,“淮州大雪,死了那么多人,总要有人负责,或许陛下是想借此整顿一下官场吏治。”
“经晏啊。”牛严这一声带着叹息,“老夫如此推心置腹,你又何必如此疑虑重重,你真不知道陛下的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