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棺材
“怎么?要逃跑了吗?”一旁的殷羽冷漠盯着傅锐的脸,嘲讽地说道:“一只大猴子就把你吓得屁滚尿流了?”
还没等傅锐接话,密林深处忽然再次响起了山魈的嘶吼声,而且听声音绝对不止一只。
狂乱的嘶吼声在林中回荡,尖锐而刺耳,如同刀片般切割着周围的空气,让人感到心胆欲裂。
林中的树叶开始扑簌簌地掉落,无数庞大的黑影从树上跃下,开始在林间穿梭,瞬间便现出了身形。
百余只山魈自林间跃出,却没有急于扑向圆阵,而是将场中人不分敌我地围了起来。这些山魈显得异常焦躁,毛发根根竖立,身体紧绷着肌肉,用力拍打着胸口,看样子准备随时发起攻击。
场中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一种强烈的压迫和恐惧感侵袭着每一个人,银甲铁卫们下意识地挪动脚步,将防御圈收缩,准备抵御山魈的攻势。
文群涛的神情也失去了往日的镇定,他刚才虽然一击便毙了一只山魈,但那是神完炁足时的满蓄一击。若是与这些怪物陷入肉搏,根本没有换气的机会,面对这么多力大无穷,快如闪电的山魈,自己这些人恐怕凶多吉少。
他扭头看向傅锐,想嘱咐他找机会带着殷羽逃跑。
可当他的目光落到傅锐脸上时,不由得愣了愣。
只见傅锐神情极为轻松,正在上下打量着周围的山魈,眼神中居然带着一丝狡黠的笑意,仿佛这些高大的“鬼狒狒”只是些寻常的大猴子。而他身边的舞蛮正牵着大黑马,脸庞红扑扑的,眼中竟满是期待之色。
还没等文群涛说话,傅锐忽然对舞蛮命令道:“就是现在!”
舞蛮听完更不迟疑,左手迅速撩起了大黑马头顶上的白毛。
白毛之下,竟然长着一颗鲜红的肉瘤。肉瘤的形状如同一个扭曲的鸡蛋,表面布满了细小的血管,仿佛一张细密的红色网格,颜色鲜艳而刺眼,就像一抹刚刚溅上的鲜血,透出一种令人心悸的生动。
舞蛮用右手在肉瘤上重重地掐了一把。
大黑马的前蹄忽然高高扬起,鬃尾乱咤,发出了一声震撼人心的暴吼。
那吼声完全不像马嘶,低沉而威严,加上山壁反射的回声,听起来更像是从遥远的天边传来,犹如滚滚雷霆般,震得周围的树木都仿佛在颤抖。
吼声中充满了力量和威严,仿佛是在向场中所有的人和动物宣告它的领地和权威。
而此刻的大黑马也像换了一副模样,一扫平日马瘦毛长的颓废,马眼中闪烁着凶猛和野性的光芒,马瞳收缩成一道细线,原本浑浊的目光也变得锐利而冷酷。
随着前蹄的落下,它的马头高昂,长长的鬃毛在夜风中飞扬飘动,仿佛与风融为一体,显得无比飘逸。
吼声仍然在山道中回荡,圆阵中的其它马匹此刻全都四蹄卧地,将头紧紧贴着沙土,俨然像是在朝拜王者。
那些山魈的反应更为强烈,原本凶猛暴躁的它们,突然间变得鸦雀无声,每只山魈都显得格外紧张,眼神中充满了惊恐与不安。就像是山林中受到惊吓的寻常猴群一样,它们下意识地移动巨大的身躯,紧紧靠在一起,试图通过互相的体温来驱散内心的恐惧。
为首的一只高大山魈忽然发出一声哀嚎,双手捂住眼睛蹲了下去。
其余山魈见状,纷纷效仿,只片刻间,全部蹲在了地上。
看到这种情形,场中所有人都呆住了,很多人眼睛都瞪得大大的,仿佛要从眼眶中跳出来一样。瞪大的眼神中充满了惊愕与不可思议,显然无法理解眼前所发生的一切。
就连傅锐身边的殷羽也吃惊地长大了嘴,樱唇形成一个圆形,仿佛要将惊讶的情绪全部呼出体外。
只有文群涛还算镇定,只是望向傅锐和舞蛮的眼神中多了几分疑惑莫测之意。
傅锐见到那些山魈的举动,却是皱了皱眉,似乎还有些不太满意,回头对舞蛮沉声说道:“再来一下。”
“好。”舞蛮脸上带着兴奋的笑容,这次她没有用掐,而是直接抡动粉拳结结实实地给大黑马的马头上来了一记。
大黑马的前蹄再次扬起,发出一声更为高亢的嘶鸣。
这次的嘶鸣声低沉而有力,无形的声波以黑马为中心,向着四周蔓延而去,最终与山壁的回音汇合在一处,宛如夏季天边的雷鸣,逐渐汇聚成了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声音中似有一种无法束缚的野性与自由在其中奔腾翻涌。
与方才不同的是,它的一双马眼已经变得血红一片,马瞳中看不出任何情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高贵,漠然,君临天下。
风萧瘦马吼,满山禽兽尽低头。
回音渐寂,一切回复宁静。
然而,宁静只是暂时的,几乎在同一时刻,山魈群中响起了无数声凄厉、恐慌的啸声与嚎叫。
那只带头的山魈第一个转身向密林中奔去,随后所有的山魈都跟在它身后争先恐后地开始奔逃。
树叶簌簌落下,山魈们的尖叫声、跳跃声、健硕的身体与树叶的摩擦声交织在一起,它们的眼神里无一例外都充满了敬畏与恐惧。
随着山魈们的远去,战场上恢复了安静,余下的黑衣人开始沉默地向后退去,银甲铁卫们并没有过分追击,而是保持着阵型,高举盾牌,警惕地打量着四周。
对于每个身经百战的战士来说,直觉是他们最强大的武器之一,那种直觉不仅仅是捕捉到敌人的破绽,果断出击一举制胜。更是像野兽一样,对未知的危险有着极为敏锐的感知。
此刻,所有人都感觉到了一股压抑的气氛,那是敌人的气息,是即将到来的危险。
文群涛一袭青衫飞舞,沉默地注视着山路的前方,似乎发现了什么异常,瞳孔微微收缩。
前方雾蒙蒙的山道上忽然传来了一阵咚咚的踏地声。
一个半裸着上身的魁梧身躯从雾中出现,高速奔来,左肩头上居然扛着一副黑沉沉的棺木。
来人头梳细辫,耳带金环,右手拎着一柄特大号的锁链铜锤,黑黝黝的面上满布虬髯,眼中闪烁着浓浓战意,宛如一尊魔神降世。虽然扛着一副棺材,却丝毫没有影响他的奔行速度,眨眼间便来到了圆阵之前,那些退后的黑衣人精神顿时一振,纷纷跟着他杀了回来。
“戈尔穆。”文群涛皱起了眉头。
傅锐抓住殷羽的手丝毫不敢放松,只是带着询问的眼神看了文群涛一眼,问道:“戈尔穆是谁?”
身旁的殷羽忽然接口说道:“南夏勇士,据说力大无穷,善役百兽……”
没等殷羽说完,文群涛忽然一声大喝:
“放箭!”
随着命令,圆阵第二排几十个士兵扔掉长矛皮盾,捡起方才被弩手们抛在地上的强弩,踏弩拉弦。
“嗖!嗖!嗖!”
几十支弩箭犹如飞蝗,闪电般向戈尔穆魁梧的身躯攒去。
此时戈尔穆已经离汉军圆阵不足二十步。月光下,已经能看到他虬结的筋肉。面对袭来的弩箭,他前冲之势不减,手中锤划出一道圆弧,将来袭的箭矢尽数打落。随后他放下肩扛的棺木,抡圆臂膀,锁链铜在头顶盘旋了两周,高速击出,带着恐怖的劲风,猛地砸向银甲铁卫布成的圆阵。
以锤凿阵。
铜锤裂空,高速袭来,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准确而冷酷地击中了盾阵。
只听得轰的一声闷响,外围几名盾牌手顿时被砸成一团模糊的血肉,鲜血飞溅,圆阵被硬生生砸出一个缺口。
可银甲铁卫们似乎对此早有心理准备,面对身边同袍的粉身碎骨,一张张年轻的脸上看不出丝毫表情变化,甚至连惊讶的神情都没有,只是眼中燃烧着悲愤的怒火与杀意。
昨日与傅锐在帐篷中见过一面的郭鹏望着奔来的戈尔穆,大声命令道:“接敌!”
方才发弩的几十名士兵迅速放下手中强弩,抽出腰间配刀,封住了方才被铜锤砸出的缺口。另有十几名汉子从圆阵中迅速退出,手举皮盾,将马车周围的殷羽、文群涛连同傅锐、舞蛮一同护卫起来。
锃!
一声龙吟般的清鸣,文群涛的手上已经多了一口寒光闪闪的长剑。他双足一蹬,飞身而起,身随剑走,一道淡青色的光芒,裹挟着一阵嗡鸣之声,直刺已经冲到阵前的戈尔穆。
剑尖所指之处,如大海潮生,气势连绵,充满了生命的活力。
戈尔穆怪叫一声,也不躲避,手中铜锤横向猛击,气势威猛,一股雄浑的罡风直接扫向文群涛的身躯,仿佛下一刻就能将文群涛砸成一坨肉泥。
文群涛身在空中,无法躲避,眼见罡风临体,手腕一翻,长剑在锤头上拍了一下,又顺势一带,锤头立刻被带的偏向了一旁,而文群涛便借着这一拍之力,身形一翻,轻飘飘落在戈尔穆面前。
戈尔穆被这一拍一带,身子踉跄了两步,铜锤重重的砸在地面之上,激的四下尘土飞扬。
他哇哇怪叫,将铜锤在手中舞得风车相仿,泰山压顶,直奔文群涛当头砸下。
文群涛见锤来得凶猛,身子向一偏,让过锤头,手中剑一抹一推,将锤杆顺势逼住,口中枯唇轻启,喝了一声:“破!”,左掌闪电般按向戈尔穆的胸口。
戈尔穆想撤锤躲闪,可是铜锤却被文群涛的剑死死压住,仿佛黏住了一般,动不了分毫,他又不愿意撒手扔锤,气的哇哇怪叫,铜锤死命和剑身较力的同时,左手蓬的一声,抓住文群涛手腕,拼命向外掰去。
此人天生蛮力过人,能立拽双马,在南夏王朝罕逢敌手,此时用出吃奶的力气,身上筋肉块块隆起,黑黝黝的脸上泛起一片潮红,双眼几乎凸出框外。
文群涛微微一笑,正要变招,可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那口棺材,神色顿时一变。
棺材是不祥之物,为了掩饰这种不祥,人们给棺材想了很多讲究的名字,如灵柩、寿木等,又再上面描绘各种吉祥的图案,外面再上刷桐油,无非是希望死者并不是真的死去,最不济也保存着血肉之躯以期能享万世之名。
可是人死了就是死了,不论何种材质的棺材说到底只是一件成殓臭皮囊的箱子而已。
——除非有人能真的不死。
但此刻在场中的这副棺材显然有些不同,黑沉沉的不知是什么木材,表面布满了斑驳的裂痕,仿佛岁月的痕迹在其上留下的深深烙印。棺材的盖子微微敞开,露出了一条狭窄的缝隙,似乎有什么不可名状的东西正悄然窥视着外界。
月光透过树木的缝隙,斑驳地洒在棺材上,更添了一抹诡异的光影。棺材四周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闷感,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里面缓缓苏醒。
文群涛的武功远在戈尔穆之上,若是再斗上一会儿,必可将戈尔穆斩于剑下,只是忽然感到这棺材的古怪,自己又被这莽汉缠住,心中顿时焦急万分。
心念电转之间,他已作出决定,纵使身受内伤,也要将戈尔穆迅速击毙。
文群涛的全身肌肉忽然紧绷,双眸中精光大盛,数十年性命交修的炁功自丹田而起,迅速汇于左掌之上,掌心顿时变得殷红如血,他的脸上也骤然现出一片坨红,如饮醇酒。
他左手往回一拉,竟将如同黑铁塔一般的戈尔穆向自己怀中带了半步,不等戈尔穆站稳,手掌猛地向前一送。
“砰!”的一声响,如击败革,戈尔穆的胸膛结结实实的中了文群涛一掌。
戈尔穆发出一声惨厉的怪叫,胸口猛地塌陷下去,手中的铜锤当啷落地,将地面砸出一个大坑,他的左手却仍然死死攥着文群涛的手腕,口中不断喷出大股大股的血沫,一双逐渐失去生气的眼睛如同死鱼一般瞪着文群涛,充满了不甘与怨毒。
文群涛此刻的脸色也不再红润,变得苍白如纸,他艰难的将戈尔穆的手从自己腕上掰开,随着铁塔般的尸身轰然倒地,文群涛只感到脑中一阵天旋地转,胸口一阵烦闷,张嘴吐出一口鲜血。
他方才先是一招之间击杀了突袭至车前的山魈,此刻又调动全部潜力将戈尔穆毙于掌下,看似十分轻松,实则大伤元气,所受的内伤已是极重。
文群涛以剑拄地,扶着剑柄,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希望能尽快恢复体力,可惜事与愿违,内伤远比他想象的要严重的多。
片刻后,他猛地又吐出一口血,再也支撑不住,缓缓坐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