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治疗炎症风暴的经方
这么多天关在家里，正好背诵《伤寒论》了。看到一篇炎症风暴相关文章，大意如下。
科学家发现人体免疫系统有两道阀门，分别是TCR和CD28，我姑且叫作排异阀门和自杀阀门，当人体发现入侵者时，就会开启排异阀门，消灭入侵者。当免疫系统无法识别入侵病毒或者排异阀门失效时，自杀阀门开启，此时免疫系统会不分敌我地无差别攻击，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在治疗癌症的过程中，科学家希望引导人体自身免疫系统消灭掉癌细胞，但癌细胞并不是外来入侵者，无法开启排异阀门，于是，科学家就想法子绕开排异阀门，通过药物直接开启自杀阀门，这就是癌症免疫疗法。
但是，一旦打开了自杀阀门，就要直面炎症风暴的风险。
美国的《科学》杂志2006年8月份有一篇新闻报道，题目是《临床研究：一个新药人体实验失败的教训》，报道了在临床实验一个新的用于打开自杀阀门的药物TGN1412过程中，发生了事故，6名实验者出现了严重的炎症风暴。
关键来了，关键就是他们炎症风暴的症状，是什么症状呢？
发烧头痛，肌肉酸痛，恶心呕吐腹泻，呼吸不畅，严重的患者血红蛋白氧饱和度仅有70%，肺部有浸润，出现大面积双肺感染，需要呼吸机供氧，肾衰，败血症。
这组症状和新冠肺炎的症状如出一辙！但这次事故，没有任何病毒的介入，仅仅只是用药物打开了自杀阀门后的炎症风暴。
看到这篇文章后，我突发奇想，问师父：中医里面有没有治疗炎症风暴的药呢？
师父思考良久，说：有。
我说：什么药？
师父说：打个比方，家里来了不速之客，正常情况下，主人把他赶出去就完事了，但有的时候，一下子赶不走，然后主人开始发飙，不仅驱赶外人，而且乱砸家具，投鼠而不忌器，这就是炎症风暴了。
我说：嗯。
师父说：这种情况下，最需要谁来解决问题？
我说：打110呗，叫来警察把坏人抓走就行了。
师父说：嗯，问题是，警察来得没那么快。
我说：那怎么办？
师父说：如果你是一个非常善良好心的爱管闲事的路人甲，你会怎么办？
我说：我会去当和事佬，先让主人怒气平息下来，别乱砸家具呀。
师父说：对了，重点就在和事佬上，中医里面治疗炎症风暴的药，就是中药里的和事佬，你猜猜是哪个？
我说：猜不出来，师父你提示下呗。
师父说：这个药是《伤寒论》方子最常用的药之一，但它长着一张大众脸，混入一堆药名里，会被你下意识忽略。
我灵光一闪，脱口而出道：炙甘草。
师父说：优秀！就是炙甘草。
我有些得意道：有没有证据啊？口说无凭。
师父说：2003年非典的时候，西医用激素治疗危重患者，导致了非典后遗症严重，当时认为，非典死亡是自身免疫力造成的，使用激素就是为了抑制免疫力，两害相权，没得选。
我说：非典的死亡原因也是炎症风暴吧。
师父说：对。我看到一篇文章，说武大的丁虹教授团队在非典后开始寻找激素的替代品，最终定在甘草酸上。
我说：甘草酸？百科了下，甘草酸是甘草的主要活性成分之一。
师父说：丁虹教授使用甘草酸配合其他药物治好了她父亲的肺病，以及这次许多患者，效果非常不错，这个算作一个证据。
我说：这个是甘草酸的证据，严格来说并不是甘草的证据。
师父说：嗯，没错，再来一个甘草的证据。郝万山讲《伤寒论》时说过一个动物实验。把青蛙的心脏取出来，心脏保持跳动，一组注入干姜附子汤，心脏迅速加强搏动但持续时间不长，这一波药力过后，心脏很快衰竭。另一组用四逆汤，四逆汤比干姜附子汤多了一味药炙甘草，四逆汤组心脏并不立即反应，过了短时间后开始缓缓加强搏动，持续时间长，在药力过后，心脏并不衰竭。
我说：如果画出心跳强度时间图，炙甘草的作用就是能把陡峭的曲线拉平，而两组曲线的积分，也就是覆盖的面积也许相同。
师父说：可以那么定性地理解。
我说：这两个都是现代科学得出的结果，古代中医有什么记载吗？
师父说：有啊，《伤寒论》里就有。《伤寒论》里炙甘草常用的量是二两，偶尔用一两，但是在人体反应比较剧烈的时候，特别是呕吐腹泻严重的时候，就会用到三两甚至四两。
我说：师父，我突然有个问题，为啥那么多中医推崇《伤寒论》呢？
师父说：因为可信呀。你甚至可以把《伤寒论》的方证条文看作临床记录或者实验记录，可以反复重现的那种。
我说：可以反复重现？
师父说：嗯，反复重现快两千年了。如果有患者呈现出《伤寒论》某条文的症状，用条文对应的方子，必好，这几乎成了铁律。
我说：哦。
师父说：你看《伤寒论》157条、158条还有163条。
157.伤寒汗出，解之后，胃中不和，心下痞硬，干噫食臭，胁下有水气，腹中雷鸣下利者，生姜泻心汤主之。
158.伤寒中风，医反下之，其人下利日数十行，谷不化，腹中雷鸣，心下痞，硬而满，干呕，心烦不得安，医见心下痞，谓病不尽，复下之，其痞益甚……甘草泻心汤主之。
163.太阳病，外证未除而数下之，遂协热而利，利下不止，心下痞硬，表里不解者，桂枝人参汤主之。
157条有腹中雷鸣下利，生姜泻心汤的炙甘草用了三两。158条下利日数十行，腹泻更加严重，而且干呕，甘草泻心汤的炙甘草用到了四两。163条，除了有利下不止，还有表里不解，里不解就是腹泻，表不解就是有发热头痛等症状，和炎症风暴相似，炙甘草也用到了四两。
我说：难道《伤寒论》里遇到腹泻严重的情况，炙甘草都要用到三两以上？
师父说：对，可以把反复腹泻看作炎症风暴的表现之一。
我说：不对，有一条症状也挺严重的，但是张仲景只用了二两炙甘草。
师父说：哪一条？
我说：34.太阳病，桂枝证，医反下之，利遂不止，喘而汗出者，葛根黄连黄芩汤主之。
师父说：你这两天《伤寒论》背得挺熟，而且很仔细啊，不错不错，颇有仲景风范，中医就得这么学。葛根黄芩黄连汤的炙甘草用量的确是二两，不过……
我得意地说：师父，我是不会放过你任何破绽的。
师父说：嗯，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你有没有看过方子后面的煮法和服用法？
我说：看过的呀，都差不多。
师父说：汉代的一两约等于现在的15克，炙甘草用三两就是45克，《伤寒论》一般煮一次药会分成三次喝，方子后会写分温三服，每次喝的量就是15克。同样，如果用到四两，就是60克，分三次服，每次20克。
我说：这个我知道，那又怎么样？
师父说：葛根黄芩黄连汤方子后写的是分温再服，就是分两次喝，不是分三次。炙甘草二两30克分两次喝，每次也是15克，和其他分温三服的三两等价。
我说：我看看哦……真的这样子哎。师父我服了你了，连这点也能关注到。
师父说：不仅是葛根黄芩黄连汤，治疗炎症风暴的第一方四逆汤，也用了二两炙甘草，同样的，分温再服，等价三两。
我说：四逆汤，就是青蛙心脏那个方，为啥说它是治疗炎症风暴第一方？
师父说：来看《伤寒论》四逆汤条文。
388.吐利汗出，发热恶寒，四肢拘急，手足厥冷者，四逆汤主之。
389.既吐且利，小便复利，而大汗出，下利清谷，内寒外热，脉微欲绝者，四逆汤主之。
就是说，有呕吐腹泻甚至吃的东西不消化直接排出，有发烧怕冷，大量出汗，小便也多，四肢抽筋，手脚冰冷，脉几乎摸不到，这时候可以用四逆汤治疗。
我说：条文里写的是回逆汤，不是四逆汤。
师父说：我传你的是康平本《伤寒论》，写的是回逆汤。在宋本《伤寒论》里写的是四逆汤。古代回和四写法接近，现在约定俗成就叫四逆汤。
我说：《伤寒论》还有好多个版本？
师父说：对，这个以后有机会再说。四逆汤的组成是炙甘草、干姜、生附子。你想，炎症风暴来的时候人出现呕吐、腹泻、出汗等，丧失了大量的体液，干姜用来化生津液。第二，炎症风暴打开了自杀阀门，心脏、肺脏、肾脏多器官衰竭，生附子可以振奋诸脏器，不仅仅是心脏。最后，炙甘草让炎症风暴来得没那么猛烈。组方多么完美。
我说：有道理，没有任何一味药是浪费的。
师父说：但这还不是我想到的四逆汤是治疗炎症风暴的关键。
我说：关键在哪里？
师父说：关键在没有用到的药，而不在用到的药。
我说：没用到的药反而才是关键？
师父说：对，这是经方的留白。
我说：怎么理解？
师父说：四逆汤里缺少进攻药，甘草、干姜、附子都不是进攻药，都是防守药。在其他方子里，是有相应的进攻药配合的，比如麻黄、桂枝、柴胡、茯苓、大黄、芍药、黄芩、黄连，等等。
我说：哦，为啥四逆汤没有用到进攻药呢？只有防守药怎么把病毒赶走的呢？
师父一字一句道：因为四逆汤治的是炎症风暴。
我说：还是没有明白啊，为啥治疗炎症风暴就不需要用进攻药了呢？
师父说：你记不记得《伤寒论》第三定律啊？
我说：记得。药物只作用在症状上，和引起症状的病因无关。
师父说：经方中的进攻药，不会直接杀死病毒，他们的作用是打开人体的免疫阀门。
我突然有所领悟，激动地说：啊，我知道了。炎症风暴就是人体免疫阀门全开模式，所以根本不用再打开。在这种模式下，只要保护好自己，杀死病毒交给炎症风暴就行了！四逆汤的关键果然就是在没用到的药上啊。
师父说：嗯，就是这个道理。
我说：今天学习了不少，我要记录下来。
师父说：还有一点，炙甘草用到三两以上是对付炎症风暴的，那用二两一两时是起什么作用的？
我说：嗯……起什么作用的？
师父说：我猜古人发现如果单纯使用桂枝啊麻黄啊，打开人体的免疫阀门，可能会引起人体过度反应，这时候呢，如果在方子里加入炙甘草，就会好很多。
我说：师父你意思是古人加入少量炙甘草目的是预防炎症风暴？
师父说：对的，这时炙甘草常用二两。结束了，你总结下炙甘草的用法。
我说：炙甘草治疗炎症风暴时用量是每次15克到20克，预防炎症风暴时，常常用10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