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中医膏方的发展及应用
一、中医膏方的渊源及发展简史
膏方,亦称为膏剂(膏滋药、煎膏剂),是中医丸、散、膏、丹、酒、露、汤、锭八种剂型之一。膏剂有内服和外用两种。外用膏剂是将制成之膏剂施用于患者的体表部位,通过药性的作用来达到其抗炎防腐、温经散寒、通经走络、行滞祛瘀、软坚散结等功效,多用于治疗外科、皮肤科疾患。内服膏剂是由汤药(煎剂)浓缩演变而来,具有调养滋补、治病防病的综合作用,目前广泛应用于内、外、妇、儿等临床各科。由于它有服用方便、疗效显著的特点,因此受到医者的重视和人民大众的欢迎。
膏剂制作和应用历史悠久,最早可追溯至先秦时期的《山海经》,如《山海经·西山经》中记载:“有兽焉,其状如羊而马尾,名曰羬羊,其脂可以已腊。”可以说,这是用于涂搽皮肤防治皲裂的原始膏剂雏形之一。从其有记载的历史发展来看,膏剂的发展有两个阶段。一是在较为原始的年代,限于对疾病的认知和制作工艺的落后,只是随地取材,简单地用于防治皮肤表面的一些疾病,且多将动物油脂作为原料,但这种看似简单的治疗和肤浅的认知,给以后的膏剂发展打下了良好的基础。二是随着时代的发展、医学的进步和制作工艺水平的提高,在外用膏剂的品种、质量、用途不断完善提高的前提下,逐步总结出内服膏方的运用。这对现代膏方的发展起到了承前启后的巨大作用。
长沙马王堆汉墓出土且成书的《五十二病方》(该书记载方剂约283首),其中就有以“膏”命名的膏剂,如脂膏、久膏、彘膏等,以外用为主,治疗“诸伤”“痈疽”“牝痔”等疾病。另如《养生方》和《杂疗方》也记载了用蜜或枣膏制丸的方药。那个年代膏剂的制作方法虽简单,用途亦较为单一,但为以后膏剂的发展打下了基础,拓展了思路。
成书于春秋战国至西汉末年的《黄帝内经》(下简称“《内经》”)是我国最早的中医医学典籍,该书中就有关于膏剂使用的论述。如《灵枢·痈疽》篇对治疗发于咽喉的“猛疽”和发于腋下的“米疽”用豕膏治疗的描述,“其化为脓者,泻已则含豕膏,无令食,三日而已”“发于腋下赤坚者,名曰米疽,治之以砭石,欲细而长,疏砭之,涂以豕膏,六日已”。近代名医秦伯未先生认为此豕膏当为豕油和白蜜煎炼而成。而从此膏的治疗上分析,其在一定程度上开创了内服和外用并用的先河。《灵枢·经筋》篇中,对治疗筋脉弛纵的记载有“治之以马膏,膏其急者,以白酒和桂以涂其缓者,以桑钩钩之”。可见在单用动物脂肪外涂上已向前发展了一步。
东汉末年张仲景《金匮要略·腹满寒疝宿食病脉证》中载有大乌头煎:“乌头大者五枚(熬,去皮,不咀),右以水三升,煮取一升,去滓,内蜜二升,煎令水气尽,取二升,强人服七合,弱人服五合。不差,明日更服,不可日再服。”此种水煎药物,去药渣,浓缩药液,入蜜,熬制成膏的方法,即是现代内服膏方的制备方法。在《金匮要略·黄疸病脉证并治》载有猪膏发煎方:“猪膏半斤,乱发如鸡子大三枚,右二味,和膏中煎之,发消药成,分再服。病从小便出。”这两种膏剂应该是论述比较清楚的最早内服膏剂之一。
最早以“膏药”命名并有完整组方及服用方法的膏方,见于甘肃武威县东汉墓出土的《武威汉代医简》,里面记载有相对完整的3个膏方——百病膏药方、千金膏药方、妇人膏药方,既可外摩,又可内服,用来治疗逆气、喉痹、昏衄等由“恶气”所致之病证。
晋代葛洪的《肘后备急方》,其卷八列有“治百病备急丸散膏诸要方”,其中收载了裴氏五毒神膏、苍梧道士陈元膏、华佗虎骨膏等方。《肘后备急方》中膏方的制剂一般是用苦酒(即醋)与猪油作溶剂,药制成后既可外用以摩病处,又可用于内服。南北朝陈延之的《小品方》中有单地黄煎,以一味生地黄煎制而成,“主补虚除热,散乳石、痈疽、疮疖”,是一首最早用于补益的滋补膏方。梁代陶弘景在《神农本草经集注》中云“疾有宜服丸者,服散者,服汤者,服酒者,服膏煎者,亦兼参用,所病之源,以为其制耳”,提出根据疾病情况来确定投药剂型,指出“膏煎”为内服的方剂。
唐代,医药学飞速发展,此时膏剂的加工工艺不断完善,应用范围逐渐扩展。当时的医家们把外用药膏称为“膏”,而将内服膏剂称为“煎”。唐初孙思邈的《备急千金要方》卷一在论膏方时说:“凡合膏,先以苦酒渍,令淹浃,不用多汁,密覆勿泄……煮膏当三上三下,以泄其热势,令药味得出。”《备急千金要方》卷十六载有地黄煎:生地黄、荆沥、竹沥、酥、生姜汁、人参、天门冬、白茯苓、酒蒸大黄、姜汁炒栀子,是一首滋养胃阴并清虚热的膏方。另外,书中的金水膏,以生地黄、麦门冬、山药、天门冬、紫菀、玉竹、款冬花、白芍药、百合、茜草、知母、广陈皮、川贝母等水煎去渣后浓缩,加炼蜜收膏,功能润肺化痰。这些膏方已与现代膏方完全一致。孙思邈在他的《千金翼方》中还用膏方美容:“生地黄五十斤,捣之,以水三升,搅取汁,澄去渣,微火上煎减半,即纳好白蜜五升,枣脂一升,搅令相得即止,每服鸡子大一枚,日三服,令人肥白美色。”书中还记载苏子煎,以紫苏子、白蜜、生姜、生地黄、杏仁等药捣碎、取汁、去渣,熬如脂状,纳蜜,煎如饴状,治阴虚咳喘已久,功能养阴润肺,降气化痰。
宋代因为官方重视,涌现出大量官修、私撰的方书,其中记载了大量的膏剂,用途日趋广泛。如南宋《洪氏集验方》收载的琼玉膏,由生地黄、人参、茯苓和白蜜组成,治虚劳干咳,是一首著名的膏方,至今仍为临床沿用。宋代的《太平惠民和剂局方》收录有内服之助胃膏、钩藤膏等。这一时期,膏方的制备方法也逐渐完备,或煎清膏,或以蜂蜜收膏,猪脂亦较少使用。
金元时期,百家争鸣,医著中记载了不少疗疾补虚的膏方,膏剂的制作工艺日趋完善。如《东垣试效方》治疗偏头痛之“清空膏”,《世医得效方》之“地黄膏”“蛤蚧膏”,《丹溪心法》之“消渴方”用黄连、花粉、生地汁、牛(人)乳汁、姜汁、藕汁、蜂蜜调膏治消渴等。同时,此时期代表性的方书中所收载的滋补强壮、延年益寿的膏方也越来越多。
膏方发展至明代已进入成熟阶段。膏剂的制作方法煎汁、浓缩、加糖蜜或胶类收膏,已成为标准工艺流程。这时期膏方得到了迅速发展,其中许多膏方沿用至今,如《本草纲目》的益母草膏、《寿世保元》的茯苓膏等。同时医家们大都注重用血肉有情之品调补身体,如鹿茸、龟甲、鳖甲、河车粉等,认为能“延年益寿,填精补髓,发白变黑,返老还童”,著名的抗衰老膏方“龟鹿二仙膏”至今仍在临床上得到广泛使用。明代《景岳全书》所载之两仪膏,是一首温补气血之良方,由人参、大熟地组成,该膏可滋阴生津,补气养血,可治一切气血两虚之证。
清代,膏方的发展亦甚繁荣,已成为临床保健治疗疾病的常用剂型。《清太医院配方》和《慈禧光绪医方选议》均收录了很多膏方,如菊花延龄膏、扶元和中膏、明目延龄膏、润肺和肝膏、理脾调中化湿膏、清热养肝和络膏等。清代《张氏医通》记载的二冬膏、集灵膏为后世医家所常用。清代叶天士《临证指南医案》中所载膏方已很丰富。当时各类效验医方众多,如养阴调中化饮膏、调中清热化湿膏等。有些药店开始生产与供应驴皮胶、虎骨胶、龟甲胶、鹿角胶、琼玉膏等。吴师机在《理瀹骈文》中对膏方的治病机制、应用方法,尤其在制备工艺上进行了详细论述和完整总结,他在此书中说:“膏方取法,不外于汤丸,凡汤丸之有效者皆可熬膏。”《张聿青医案》中列有膏方专卷,举医案27例,其用膏方治疗内、外、妇、儿各科疾患,对于肝肾不足需要滋补但又胃纳不开的患者,他提出“先服煎药方,俟胸膈舒畅,饮食渐增,然后服膏”,这就是我们现在所指的“开路方”,这个时期辨证施膏已充分得以体现。
民国至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前,因社会动荡,战事纷乱,经济贫乏,加之重西轻中,中医发展受限,更不用说膏滋药的发展与应用了。新中国成立以后,随着社会的稳定、国家的富强、人民生活水平的提高,中医药事业在国家的重视和支持下不断发扬光大,膏方的发展和应用得到了迅猛的发展,而其所起的作用亦更加彰显。原来只在江浙沪一带盛行的膏方,逐渐在全国各地受到青睐。膏方门诊随之开设,不但延续至今的二冬膏、桑葚膏、十全大补膏、枇杷叶膏、雪梨膏、益母膏、八珍膏等成品膏得以焕发新春,而今发展的个体化辨证,量体定制的膏方,更是起到了锦上添花的作用。秦伯未先生的《膏方大全》《谦斋膏方案》的再版,《全国中成药产品集》(内收古今传统膏方152首)的出版,近年来诸多医家运用膏方临床经验的专著不断问世,以及膏方除调补作用外,延伸运用于治疗某些疾病的经验研究报道,都充分体现了膏方作用的内在潜力和不可估量的发展前途,它或可成为中医药养生治病文化中的又一颗璀璨新星。
千百年来,作为中医养生防病的一种重要手段,膏方在成人中逐渐的得以广泛应用,但儿科膏方应用较为鲜见,至多只是以小剂量外治为主。如《备急千金要方》录载治疗儿科疾病的膏方有4首,包括用于小儿心腹热的除热丹参赤膏方;治少小新生肌肤幼弱,喜为风邪所中身体壮热,或中大风,手足惊掣的五物甘草生摩膏方;治小儿热疮的水银膏方;治小儿一切头疮,久即疽痒不生痂的藜芦膏方等。儿科少用膏方主要还是由于小儿在生理上为“纯阳之体”“稚阴稚阳”“脾常不足”,不宜过早或难以服用滋补,因此小儿膏方的发展和运用远远落后于成人膏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