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夜深沉（一）
“我只想问问你，为什么会在咖啡店打工？”庄别尘还是问了这个问题。
而林莫笙现在也不再避讳，直接坦白了原因：“那时候，我妈遭遇了网络诈骗，不得已我才出来打工。”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我可以帮你啊！”庄别尘突然地急了起来。
“告诉你？”林莫笙反问了一声，“你有让我了解过你吗？我连你家里的情况我都不清楚！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话音刚落，林莫笙突然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忙又收敛了语气：“‘君子不是嗟来之食’，我有我的自尊。从来没有什么困难是可以困得住人的。”
“那你就忍心选择分手？”
一句话又戳中了林莫笙的痛处，咬着牙说道：“那天，你妈妈的话是有多么的羞辱我，除了分手，我别无选择！如别人所言，我是一个二级演员，我有我的自尊，我有我的骄傲！人贵自重，也不容旁人轻贱！”
庄别尘只知道林莫笙有那么一丝孤僻，却从未料到她还有这么高的心性，眼前的人让他从内心深感叹服。
也许，这一刻庄别尘才真正的爱上了林莫笙。
他还是心甘情愿地向林莫笙认了错。
“你能原谅我么？”
说着，庄别尘就要拉过林莫笙的手。
可此时的林莫笙，本能地将手缩了回去，她真的不知该怎样面对这段感情。
妈妈和赵任健的话不停地萦绕在自己的耳边，她不知道眼前的人是否还能够相信。
“再说吧……”林莫笙还是选择了拖延，但她不知道的是，这只会对她的未来造成更大的伤害。
林莫笙回团的日子正好是周一。
按理，又是一项周例会的召开。
赵任健先是率全团对林莫笙做了慰问，又宣布了一项重大的工作任务。
“近年，大家也看到了，那些老年观众走了不少，传统戏已经满足不了新时代观众的需求了；因此，我团将投排进行新编剧目的创作，是一出现代戏。”
无疑，戏的主演仍然是选择了林莫笙。
本子是特邀了省内知名编剧杨岚写的，导演却还是王晓阳。
会议结束后，林莫笙一个人坐在会议室良久，她翻着这本子，看得是那么认真。
可当看完了剧本，却又禁不住双眉紧蹙。
后期在排练场上，导演不停地给演员们讲解这出新编写角色表演的要旨，而林莫笙都只当耳边风一样吹过。
排练的过程中，导演每次看到林莫笙的表演都是不断喊“停”的。
一次，终于还是逼急了王晓阳，指着林莫笙的鼻子便骂了起来：“林老师，这戏和你们说过多少次了，你演的是一个骤然失去妈妈的女儿，你的眼里是悲伤的，而不要这么空洞好吗？”
这些话在林莫笙听来只是觉得可笑，她实在是太明白这种感受了。
“导演，您有失去过亲人吗？那种感受我深有体会，您无权发言。”林莫笙依旧是我行我素。
王晓阳再次强调了一番：“舞台艺术是需要夸张的，夸张表达一部分的东西，自然要弱化另一部分的东西，这里是演员和观众感情共鸣的地方，所以要用你的表演去打动观众！”
“可那是不真实的东西，那只是你要的世界！”林莫笙不禁怒火中烧。
“新编戏的中心是导演，导演说什么都是对的。”李潇潇在一旁拱火。
导演也是被她气得够呛，连声直呼：“好！很好！今天就不管了，不然这戏没法排了！我是导演，说什么也要听我的！”
“戏曲艺术是角儿的艺术，而不是给你导演肆意挥霍的！”林莫笙非但不让步，反而更是和王晓阳抬杠。
康悦见状不妙，忙上前拉扯着林莫笙，在她耳边嘀咕着：“林莫笙，快别说了，导演都生气了。”
面对着林莫笙当众拂了自己的面子，王晓阳也显得格外难堪，瞬间将手里的剧本摔在了地上。
这一番动静如何不会闹到赵任健的耳朵里。
而林莫笙倒也乖觉，没等赵任健来找自己，自己却先去了他办公室。
“团长，这戏我不演了。”
林莫笙进赵任健办公室的第一句就把他给吓到了，赵任健压根儿不会想到林莫笙会这么地直接。
“什么？”赵任健脸上顿然生出一副愁容。
“我不喜欢新编戏，而且这戏的内容更令我反感。”
赵任健有些不明所以：“可这戏的主题，正是当下领导所需的啊。”
“观众是不会喜欢的。”林莫笙冷冷地撂下话来。
其实，赵任健何尝不明白这里面的道理，只是他身为团长，有些事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他只有尽力和林莫笙解释着其中的利害关系。
“观众喜不喜欢，那重要吗？上面的领导需要才是最要紧的。”
“那您有考虑过售票情况么？当贴出海报的时候，有多少观众会为了这么一个俗之又俗的新编戏买票啊？到时候剧场里坐的全是赠出去的票！这戏也留不下来，到时候演了几场就束之高阁，团长，难道您就不心疼钱吗？”林莫笙再三强调着自己的观点。
“新编戏只要演好了，留下来也不是不可能。再像梅先生的《生死恨》、程先生的《锁麟囊》，在当时哪个不是新编戏？不也一直久演不衰留了下来吗？”赵任健反问道。
“这些戏能留下来，主要还是它们都在反应当时的社会价值，或是反应人性身上最真实的一面；可是咱们的新编戏呢，用的群演那是群魔乱舞，歌功颂德的艺术品也多了去了，不差咱们这一个，又如何能够在一众新编戏里脱颖而出呢？”林莫笙依旧不为所动。
赵任健见此也说不动她，反而调转了话题：“林老师，还记得您去年演《龙凤呈祥》掭头的那件事吗？只要您演好了这出戏，相信一定能够挽回您在观众里的形象。”
林莫笙哪里肯买他的账，当即做出了否决：“挽回形象的方式不止演新编戏这一种。”
“那林老师，您想靠什么样的办法挽尊呢？”赵任健这会儿顺着林莫笙的话说了下去。
“那就演《生死恨》！”林莫笙用着斩钉截铁的语气说道。
这么多天来，在黄琴家里，她已经把《生死恨》这出戏已经学得差不多了，对戏里的韩玉娘也有自己的见解。
“韩玉娘为国深明大义，新婚之夜让程鹏举潜逃回国，才成就了程鹏举匡扶大宋；纵然自己颠沛流离，韩玉娘自己又何曾怨怼？这样的好戏，怎么不叫座？又有哪个观众会拒绝？”林莫笙说出《生死恨》的诸多好处来。
赵任健仔细想了想，先是肯定了林莫笙的道理，可又摇了摇头：“本团自建团以来，可还没演过《生死恨》这出戏啊。”
林莫笙有些不明白赵任健为什么会突然这么说。
只听赵任健继续往下说着：“本团没演过《生死恨》，服装、道具、演出经费，这一切都要经过财政拨款才有资金，可是本团却是势单力薄，没有政府的资金支持，只怕难啊。”
刚一说完，又听赵任健长叹了一口气。
“可到时候肯定会有观众买票啊！”林莫笙极力辩解着。
“那定价呢？您认为定多少合适才能回本？现在智能手机、网络科技都发达了，除了那些真正喜欢戏的观众，还有多少人愿意花几百块钱买一张戏票啊？何况这戏，网络上视频都有。”赵任健刻意强调了“都有”两字。
林莫笙也算是明白了他的意思，这哪里是所谓资金问题，分明也是他不愿复排这出戏找出搪塞她的借口。
“林老师，还是演好新编戏吧，”赵任健又重申了这句话，只听他又苦口婆心地劝道，“演好新编戏，等团里拿下上面的资金，到时候你想演什么传统戏不好啊？”
林莫笙的心是冰凉的，她没想到自己最终还是掉入了赵任健的圈套中，也没想到他绕了这么大的弯子，最终目的也只是为了她能抗下新编戏的担子。
“不愧是老奸巨猾的狐狸。”林莫笙心中暗自骂了一句。
可林莫笙也不是个逆来顺受的人，越是这么逼她，反而越不买账，狠了狠心道：“我林莫笙，宁可没戏演，宁可是被雪藏，也不会碰新编戏分毫的！”
此话一出，把赵任健气得不轻，直呼了一声“好”：“有骨气！到底是二级演员哪，也有能耐！”
赵任健自知无论说什么，林莫笙都不会答应演新编戏了，抱着一丝不舍，无奈只得成全了她：“既然这样，那新编戏的主演也只有换人了……”
果不其然，新编戏的主演换成了李潇潇。
而林莫笙也乐得自在，每天都只是在练功房里练功，仿佛团里的一切和她无关一般。
黄琴也找过赵任健：“林莫笙这孩子性子倔，她不喜欢的事，没人能左右得了她。”
赵任健也深有体会：“这一点，倒是和他爸爸很像啊……”
回忆起林莫笙的父亲，赵任健也不再多说什么，他和黄琴之间是心知肚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