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孩子长大了
来娣姐是个山里的女孩子。
生在山沟,长在山沟,原本以为,这辈子有吃有喝穿衣不愁,也就够了。
可十二岁那年,沈四狗变异了。
于是来娣姐有了名字易青歌,于是就学了戏,于是易青歌就有了个梦想。
学那东方姐姐,做个真的我,背剑持箫,豪饮狂歌,骑狗逍遥闯天下。
如今狗有了,箫有了,就差一把好剑和一个满意的葫芦了,如何能放过?
“给我。”
“喊哥。”
“四狗哥~”
“换一个,叫知言哥。”
“别人喊的,我才不喊。”
咦?还挺挑。
“那就叫飞雪哥。”
“什么飞雪?女人一样。”
“你不懂,这叫意境,西门吹雪听过没?大侠!飞雪连天射白鹿,多有意境,等以后咱们闯江湖混世界,我就用沈飞雪的名字。”
“就像易青歌那样?”
“然也。”
“那成。”
沈知言看着她,易青歌纳闷儿。
“看我做甚?”
“喊哥。”
易青歌脸微红,撇撇嘴,随便哼哼两声打算蒙混过关,沈知言不肯满意。
“没听见。”
易青歌心一横,来了个狠的,小扇半掩,欲看又瞟欲说还羞,“飞雪哥~”
那叫一个婉转,那叫一个娇媚,那叫一个撩人心弦,沈知言立时就傻了。
突然袭击呀这是。
他算明白初来那年,叔爷为啥说易来娣天赋有些特别了,原还以为,是雌雄莫辨的长相和可男可女的百变声音。
没想到啊,竟应在此处。
天生媚体?这才十四岁呀!
等知言哥癔症惊醒,易青歌早已不见踪影,不用说,葫芦也不翼而飞了。
那是沈知言用螺钿技术做的,光大漆都不知上了多少遍,选材、去籽、水煮、磨砂、灌香……最后又细细的磨出来,镶嘴挂绳,不知耗费了多少功夫。
不过,能探出来娣姐的底,值了。
厨房很静,大砂锅里汩汩作响,丝丝水汽逸出,牛肉浓香扑鼻,汤好了。
拿托盘盛了,放上碗筷烧饼。
端着来到堂屋。
三间正屋连通,通铺地席,以为练功房,西为书房茶室,东做洗浴卫生。
“牛肉汤来咧,沈氏秘制,保管客官喝一碗想两碗,喝两碗想三碗……”
“喝三碗想四碗是吧?”苟存中打断他,“没眼色吗?没看见正忙着嘛。”
“不就水袖嘛。”沈知言瞧在眼里,看在心里,“这学艺呀,急不来的,得有张有驰,有时候停一停啊,嘿,你猜怎么着?感觉反倒来了,这叫消化。”
苟存中不是不明白这道理,可老师嘛,就那样,恨不得学生一下学全了。
“你倒是挺懂的嘛。”
“挺懂算不上,一般懂,老师,来,您先来,刚买的烧饼,我又特意烘了下,外焦里嫩,正是好下口时候,米姐姐你也来,青歌,别站着,快来……”
米兰道:“那就尝尝四狗的手艺。”
见几人全下手了,沈知言看不远处犹在琢磨水袖的易青娥,“招娣,来。”
易青娥轻哼了一声,不理他。
“你身子骨还小,力气不够,水袖这功夫,都在关……”沈知言住口不言,瞄了眼苟存中,见他没说话,就走到易青娥身边,贴她身后,臂与臂并拢,附耳悄声道:“水袖水袖,关键在一个水字上,如水飘飘,要领是动作幅度小,力量使在暗,诀窍却在关节,你瞧……”
随着沈知言手臂摆动,“水袖”果然如水飘舞,“看,你看,感觉劲儿都使在哪儿,看见没?起来没?起来没……”
易青娥鼻子里闻的是四狗哥的气息,耳朵里听的是四狗哥的呼吸,那体温似乎隔着衣服都渗过来了,一时竟有些慌,哪里还能感觉啥关节啥劲儿嘛。
小身子都软了。
剧团里耳闻目染,姐妹俩又朝夕相处,原长在山沟里的扑棱蛾子开窍了。
一颗心思早挂在四狗哥身上。
要不,她咋会生气嘛。
大过年不陪她,却和胡姨跑几千里地,做啥子嘛,尤其连句话都不交待。
沈知言哪里知道误会在这里?
张光荣走得突然,他得跟上,连他和胡彩香的火车票,都是上车后补的。
不过,如今扑棱蛾啥怨气也没了。
自个儿在哪都不知道了,整个人都是飘的,脑子也不转了,软塌在怀里。
米兰瞧出端倪,暗啐一口。
忙盛了碗牛肉汤过来,“都说了要歇会儿,你倒又教上了,这么能,你咋不学呢?起开。”伸脚蹬开那浑不知发生什么事的沈四狗,“娥儿要吃饭了。”
身子巧妙前移,不声不响顶替沈四狗位置,扛住了要软倒的易青娥。
“咦?鬼步?米姐姐功夫见长啊。”
他还在耍嘴呢。
也是,易青娥没多大,他没多想。
可女孩嘛,懂事儿往往一夜之间。
“四狗,你水袖功夫哪里学的?”
苟存中虽没听见沈四狗和易青娥的悄悄话,但却从水袖上感觉出来了。
沈四狗使的是正宗水袖功夫。
戏家不传之秘。
水袖,就是缝在袖口的长白绸。
一般一米左右,演员挥出去,折回来,以“收放自如”为最。长袖是旦角,尤其女旦的看家功夫,不仅善舞,且还能帮助角色外化喜怒哀乐,三尺水袖挽水花、青衣两手交、闺阁目下瞧……羞时袖遮面,恨时拂袖走,讲究大哩。
而易青娥练的水袖,是白蛇里白蛇的水袖,讲究更多,不仅用来辅助情感表演,更用来代替蛇姿、蛇形、蛇行。
因而,她练的这袖子,就比其他人物的水袖都要长,而且要长出许多来。
有丈二那么长。
这还是看在她身子骨没发育好,有那功夫好的,能舞起丈六、丈八长袖。
操弄这么长的绸布,需特别功夫。
根底在力气,诀窍在关节。
苟存中问起,沈知言才知漏了底。
后世,这不算什么秘密。
尤其九十年代以后,戏剧没落,很多绝活儿都让人晒到网上了,满天飞。
好在他有个神奇的爹。
“很难吗?我娘就知道。”
苟存中愕然,随即叹气,不问了。
米兰终于稳住易青娥,见她缓了过来,小脸红得给煮了似的,鼻尖忽闻到什么,瞟了眼,意会到孩子长大了,忙唤旁边看热闹的易青歌,“瞧这一身汗,快去洗洗,别感冒了。”附耳说了句什么,易青歌忙搀妹妹去了。
米兰正恼沈四狗,于是找茬。
“四狗,你咋叫四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