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戏里戏外
天麻胡时,五人一车到了九岩沟。
其时,胡三元正考较易招娣。
有易茂才居中说和,师徒俩各自找台阶下了,同桌喝了酒后,关系也就又恢复从前了。听说易招娣打了底子,尽管胡三元不敢不信,但也想心里有底。
不想小招娣竟一鸣惊人。
连唱的曲子都是新的。
牧羊曲……又甜又有劲儿,太合适她了。
胡三元美滋滋,心说这回看他黄正大还有啥屁好放,爷腰杆这回真硬了。
正这时,沈四狗他们回来了。
先是一辆吉普开大灯,就那么直直的开进村,惊起满村鸥鹭,不止娃子,连大人们也惊奇,忙追出院子来看,随即各家各户的狗也都跟着主人跑出来。
一时间,易家村竟如开锅一般。
大家呼邻唤舍,闻风而动,一起围到易茂才家门口,挤着去看西洋景儿。
车停下了。
先是,两个像画上一般好看的女人从车里走下;接着,是已成为村里娃子们口中“七仙女”的易来娣……怎么也没想到,最后下车的那个,居然是沈四狗。
神气活现、人五人六的沈四狗。
羡慕得易铁头“嗷”一嗓子扑上去,扯上沈四狗,骄傲的宣布:“我大哥!”
四狗哥摁着黑铁块一般的易铁头脑袋,努力把他推得距离自己尽量远些。
没办法,太味儿了。
身上、脑袋上还有虱子、虮子呢。
“离我远些,一会儿给你吃糖。”
“哦,糖?”
“嗯哼。”
易铁头马上跑开,“够不够远?”
那边,胡三元却惊出眼珠子了。
“你……你们怎来了?”
“咋?许你来就不许我们来?”
胡彩香极得意。
路上,她就听沈四狗似乎“无意中”说出,来娣有个舅舅也在县剧团。
“听说是个敲鼓的。”
胡彩香立时明白,胡三元去了九岩沟。
枕边人嘛。
“许的,许的,我没想到嘛。”
米兰心中鄙夷公母俩装得像,一唱一和的,还拿“我们”遮掩,不熟似的。
耳能听八方的沈四狗也这样认为。
“你们算来着了,知道不,胡爷我发现个好苗子!唱戏的好苗子!不用上那劳什子演员培训班,直接就上手。”
“是这个?”胡彩香看易招娣。
“然也。”
这女人直接上手,又揉又捏,搞得易招娣痒痒的,忙左扭右扭的来回躲。
米兰见猎心喜,也过来上手。
俩女人一包夹,扭不动了,招娣可怜兮兮,正瞧见来娣,于是喊:“姐~”
用上了感情,那叫一个婉转。
俩女人喜得心里直翻个儿。
没想到还真有一个,还是姐妹俩!
一柔一刚,百年难遇。
到时搭台唱戏,配合上能不默契?
赚了,赚了。
“来娣,过来。”米兰喊。
来娣正被娘扯着打听虚实,闻听米姐姐喊人,忙撇下娘跑过来,立时又把胡三元给吓了一跳,这是自己外甥女?
这眉毛,这眼睛,这容相……
老易家这是咋了?以前没发现呀。
“舅~”
“哎!”
易茂才刚想往前挤挤说话,不想被老婆胡秀英一扯,“贵客临门,快,借东西去,冲咱家丫头来的,得招待。”
不用借,根本不用借。
村里人一看,老易家这是要发呀。
借啥?
于是,这家的鸡蛋,那家的鸡,东家的老腊肉,西家的甘蔗酒……村里几个手脚麻利的老娘们儿配合,招娣娘蒸了一大锅香喷喷的苞谷米饭,煮了腊肉,炖了老母鸡,炒了韭菜鸡蛋,摆上甘蔗酒……反正就是可着家底儿往出腾。
连四狗子之前弄的那些,一直舍不得吃的竹鼠肉干都用上了,一时间,竟弄了七八个菜,当院打起火把,吃起。
易茂才不知怎的,胆子忽大起来。
待客人们酒足饭饱,这老倌儿竟不怕再被收拾,当院支起了老家伙事儿。
屋场靠房子竖起了“亮子”,司鼓、大锣、小锣、吊镲、木鱼、铙钹、大鼓……都被他央着队长易北河从村库房翻出,唤村里本事人上手,各执家伙,板鼓、战鼓、大鼓齐上,加上弹月琴的瞎眼老汉,应是凑成一场皮影大戏。
随即,锣鼓闹台声起。
这时候,村里人才知道了老沈头儿的真本事,两根“筷子”上手,起手就是一阵暴雨击打瓦片声,随后越来越密,越来越响,两根“筷子”先是一下下朝鼓皮上落,落着落着,就变成了两个喇叭筒子,接着,又好像纹丝不动了。
可那鼓,却发出了皮将爆裂的迭声脆响,震得人心肝儿直颤,随即,锣、镲、木鱼、铙钹、竽笙齐响,板鼓、战鼓、大鼓共奏,一阵激越的唢呐声罢,笛音飘渺,长箫呜咽,戏上来了。
“西湖山水还依旧
憔悴难对满眼秋
霜染丹枫寒林瘦
不堪回首忆旧游
想当初在峨眉……”
都没轮到易茂才,县剧团两大台柱子出声儿,九岩沟人听傻,几疑狐仙。
唱得那叫一个妖媚天仙哟。
这哪人能发出来的声音嘛,比平时喇叭匣子里听到的还要靓,美死个人。
能记上半辈子哩。
……
易家距离山顶不远,星星月亮看着似乎很低很低,给人一样奇怪感觉,似乎再往上走几步,伸手就能摘到似的。
这是一个夏季的月圆夜。
星星亮如水晶,映得九岩沟宛如白昼一般,似乎拿本书,就能读上面字似的。易家所在的老坟山,整架山梁好像都成了湖泊,人在山顶,宛如水中游。
曲终人散,有人上来消闲。
“回头你再教下唱腔音阶,给俩娃把胳膊腿再顺一顺,也就差不多了。”
“这回报名的多,要五选一哩。”
“就算十选一,剧团亲戚不照顾?”
“你才回来两天,啥都不知道。早上才开的会,黄主任说了,这回要坚决杜绝走后门歪风,团内团外一个样。”
“不收我姐的娃,你叫他试试。”
“能照顾一个,还能照顾俩?”
“别人十个,也不抵这一个。”
“说你行,你才行。”
“屁!嚼他娘的牙帮骨。”
胡彩香忙去掩男人的嘴,“你悄声些。小心让人听见,又开你的会。”
“开他妈的个瘪葫芦子!”
“你就是个挨打不记棍子的货!”
“记他妈的瘪葫芦子,记!”
“好了好了,不说这了,一搭腔,躁脾气就来,狗脾气。听说没?这回又就要演《向阳红》呢,一场大戏。”
“给谁演?谁来演?”
“听说有领导来视察,人没定呢。”
“重要演出,那肯定是你上。”
“看把你能的。”胡彩香撇嘴,“我还没给人家黄主任老婆,织下背心哩。”
“啥事嘛?稀里糊涂的。”
“你不知道吧。那骚货前一阵,去县水泥厂弄了十几双线手套,后来拆呀缠呀的,不是老在用钩针,钩一件菊花背心吗?你猜,最近穿到谁身上了?”
“黄主任的老婆?”
“算你娃聪明!哼,穿么,哪天把米妖精勾引到她老汉床上就不穿了。”
“定了?米兰上?不能吧?”
“人家把戏都练上了。”
“她……不行吧?
戏不行,领导还硬往上促。哼,看我这回不把戏给她敲烂包在台子上。”
“吹,吹,可劲儿吹。到时别口是心非,又给人家献媚,喂糖给她吃。”
“我给她献媚?呸!”
“我就看着,胡三元,我就看你这回能不能真就拉出一橛硬货出来。”
“放心,那些哈领导献媚的,我都有办法收拾。”胡三元忽把话一转,“你可得把这俩娃的事当事,我得靠你……”
沈四狗有点想扇自个儿嘴巴。
就不该偷扯来娣姐上来看月亮,你看,你看,让你娃看,这回看出事儿来了吧?
唉,都是月亮惹的祸。
来娣姐一脸的惊恐。
虽不大明白,但大意思错不了,明明来时还好好的俩姐姐,背后咋忽然就成这样了哩?唱戏,竟这么可怕的吗?
还有,黄主任不都答应俩都要吗?
想不通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