舰队

多特没有在“九州号”上。

自己离开“九州号”六个小时，多特一个多小时前驾驶它的小飞船离开了。这些小生物的新陈代谢比人要快许多，哪怕烂醉如泥，睡两个小时也就清醒了。

多特飞船踪影全无。

要在茫茫太空中寻找一艘飞船，要么从一开始就和飞船保持联系，通信畅通；要么就进行长时间的搜索，找到飞船的特征信号。多特不告而别，短时间内很难找到它。

罗伯特万分焦虑。

多特是带着质子裂解球来的，它一定飞向了太阳。它要设定引导方案，让裂解球降落到太阳核心。虽然多特飞船拥有最高效率的跳跃引擎，但在恒星附近跳跃是自寻死路，它只能依靠常规动力一点点地向恒星靠近。

多特飞船的常规航行速度并不快，完全可以追上它。

罗伯特有了计较，也就不再那么焦虑。

去把多特追回来！

他走出控制舱，踏上反重力托板，回到“九州号”表面，再次启动梭镖飞船。

飞船刚起飞，又重新降落。

仅仅追上多特的飞船还不够，还要能阻止它向太阳释放裂解球。太阳如此巨大，多特只要向着某个位置把裂解球释放出去，一切就无可挽回。太阳核心上亿度的高温不能损毁裂解球，那么很可能一般的武器对它也毫无作用，必须要有完全的把握可以阻止多特释放裂解球。

罗伯特回到控制舱，开始搜索关于“宇宙桥”工程的信息。锚定点的选择遵从一定的规律，裂解球的投放也需要遵循既定步骤。太阳在缓缓自转，要精确地投放裂解球，最佳的位置是在转动轴的两极。太阳的两极和赤道之间存在角速度的差异，自转速度也并不稳定，要让裂解球稳定而迅速地落入到太阳核心，需要选择恰当的时机。多特提早出发，一定是在等待时机。

怎么才能让它乖乖就范，不至于铤而走险？

各种方案在罗伯特脑海中翻腾，巨量的信息不断地在他的头脑和“九州号”中央控制系统之间交互，过滤了三百多个方案之后，他做出了决断。

他上升到“九州号”表面，在粗糙的沙砾中缓缓行走。

“九州号”的主体框架是合金钢材，辅以大量的反重力装置。如果没有那些小小的反重力装置，巨大的质量堆积会让整艘飞船顷刻间坍塌成一个实心铁球。反重力装置具备推动引擎的雏形，稍加改动，就能当作反重力引擎使用，依靠暗质量推动飞船。这是星盟快速飞船的标准设计，罗伯特打算借用一下。

要封锁太阳轨道上的关键位置，彻底阻断多特的行动路线，需要一支庞大的舰队。罗伯特在一片平坦的高处停下了脚步。这里一望无际，是整个“九州号”表面最大片的无设施区域。

除了骨架，“九州号”的绝大组成部分都是纳米机。这给罗伯特带来很大的便利，他可以控制这个庞然大物的每一部分，只要算力足够，甚至可以同时控制整个星球上六千亿个纳米机，让它们变成他想要的任何形态——包括装备了反重力引擎的庞大舰队。

罗伯特开始行动。

平坦的星球表面缓缓地向下凹陷，巨大的方形盆地显现出来。它形状规则，边缘整齐，因为规模浩大，只有在太空中才能窥见全貌。它长两千公里，宽两千公里，其中有无数的线条纵横交错，把整个盆地划分为细小的格子。每一个格子长五百米，宽五十米。四百万平方公里的面积被分割为一亿六千万个小格。飞船在每一个小格内生长，它们从黑色的表面下缓缓升起，一点一点地浮现，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拉拽着它们，而它们正奋力地挣扎摆脱。数以千亿计的纳米机从“九州号”各处源源不断地涌出来，汇聚到飞船下方，托举着它。外壳、舱室、动力系统、武器……飞船的各部分被这些小东西一点点拼装出来，逐渐成形。这暗流涌动的过程持续了足足六个小时。六个小时之后，一亿六千万艘成形的飞船排成望不见尽头的队列，静静地等待着罗伯特的指令。

引擎还没有就位。

一亿六千万个反重力装置正在“九州号”内部传输。

剧烈的震动从远方传来。震动的源头在六千公里之外，大规模的塌陷轰轰烈烈，形成了一个直径近三千公里的巨大窟窿——为了拆分出足够的引擎，不得不牺牲飞船的一部分结构。“九州号”球形的船体上形成了深达六千公里的巨坑，看上去像是一道深深的伤疤直抵球体内部。

震动并没有影响到罗伯特。他脸色平静，默默地望着属于他的超级舰队。

震动持续了半个小时才逐渐平息，反重力装置也陆续抵达制造场。半米见方的反重力装置如同一个个活物，破土而出，被等待已久的飞船抓起，收入腹部，吸收了反重力装置的飞船陡然间通体发亮。越来越多的飞船装配完毕，发出光来，广阔的原野上像是有一只看不见的手依次点亮一盏盏灯，从眼前一直延伸到天边。

引擎就位的飞船接二连三地起飞，在空中形成一道道亮丽的弧线，蜿蜒而上，在天顶汇聚一处。密密麻麻的飞船飞出层层叠叠的弧线，形成一颗硕大的光球，悬停在罗伯特头顶上方。更多的弧线汇入这光球之中，光球显得越发巨大。

太阳系中从未有过如此庞大的舰队。

悬浮在罗伯特头顶的飞船数量达到两千万。一个人形从纳米机的海洋中浮现，走到罗伯特眼前。他的模样和罗伯特一模一样，甚至连衣角的皱褶都丝毫不差——罗伯特复制了自己。

“罗伯特一号，你的使命是指挥第一舰队。我们要阻拦多特飞船，弄清事情的真相。”

罗伯特一号点点头，转身离去。他登上飞船，飞向集结完毕的第一舰队。

第一舰队声势浩大地从“九州号”旁掠过，如同一群发亮的游鱼和鲸共舞，两千万艘飞船布满天空，令星空黯然失色。然而随着舰队远离，庞然的鱼群很快便缩成远方细微的亮点，湮没在漫天星辰之间。

半个小时后，第二舰队也成形了，罗伯特二号带领第二舰队尾随第一舰队而去。

接着是第三舰队、第四舰队……直到第八舰队。

第八舰队由罗伯特亲自统领。

他登上了旗舰，被舰队簇拥着向太阳进发。

整整十二个小时，庞大的舰队从无到有，在太阳系内驰骋，分散为八个纵队，去追寻一艘小小的飞船。一亿六千万艘飞船，这个数字看上去很庞大，然而太阳的直径是一百三十九万公里，而且舰队只能在距离太阳表面六百万公里之外活动，否则强烈的辐射将让飞船的温度上升到一千五百摄氏度，彻底熔掉飞船——仓促造就的飞船并不能耐受高于铁熔点的温度。如此一来，舰队需要监控的区域，是直径一千三百三十九万公里的巨大球形表面，也就是五百六十万亿平方公里。即便舰队拥有一亿六千万艘飞船，每一艘飞船也需要监控三百五十二万平方公里。这显然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好消息是多特要去太阳的两极，茫茫太空之中，它也一定会选择最短的路径。

堵住通向太阳两极的路线，凭着目前的舰队力量勉强能够胜任，但也只有六成的把握而已。多特的飞船不惧高温，至少可以逼近到距离太阳表面二百万公里的位置。如果舰队的动静引发了多特的警觉，它很容易就能绕过去。庞大的舰队不过是个花架子，用来吓唬多特。

只希望多特被舰队庞大的规模吓住，不敢轻举妄动。毕竟，多特人并不是那么精明，它们只能给星盟干跑腿的活。

弄出大动静，让它不明就里，或许能让它在慌乱中自动掉入陷阱。

罗伯特怀着希望，指挥着庞大的舰队向前追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