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传教

杜林觉得一定有什么地方搞错了。

费因波特允许传教么？费因波特……需要传教么？

这里又不是双神共治的因蒂斯，或者信仰错综复杂的群岛。费因波特是标准的一神教，在这里的街头传教，就像在寺庙里劝和尚出家。与其说是传教，更像是某种抽象的行为艺术，放在特里尔都称的上抽象的那种。

此刻是上午，杜林抱着几本小册子，茫然地站在街头。

身边来来往往的人群大多是在去工作的路上，杜林不会没眼力见到去打扰他们。

他只好努力去寻找那些看上去正无所事事到处闲逛的人。但这些人大多是街头混混和流浪汉，未必会耐心听杜林说。

而且这种事真的很难开口啊……他该怎么向街头的人传教？直接拉住说“你好大地母神了解一下”么？

杜林又叹了一口气，想着要不要干脆躲到一个没人的地方坐上一天。

前方却突然传来一阵喧嚣。

杜林看过去，前方的街道上，拥挤的人群分开道路，在几个穿着黑色正装男人的簇拥下，一位雍容华贵的妇人款款而来。

仅仅只是一个愣神的功夫，拥挤的街道中央就只剩下杜林一人。

尽管离得足够远，杜林并没有拦住他们的道路，那几个男人还是喝道：

“快把路让开！小鬼，没长眼睛么？！”

“无妨。”

杜林刚打算低着头闪开，一道温柔的女声响起，制止了几个保镖般男人的动作。

杜林看向说话的那位女士。她穿着纯白花纹繁复的长裙，披肩厚重但不花哨，交握的双手藏在宽大的袖中，只隐隐透出一抹白皙来。

这样的装扮在费因波特并不常见，但穿在她身上却不会有任何非议，也没有任何违和感。

塞米尔城执政官，戈兰勋爵的第二任妻子，伊莎弥尔夫人。她来到塞米尔城的时间并不长，却频频出席各项活动，在民众中的声望很高。

这位气质高雅雍容的女士朝杜林露出了和善的微笑：

“孩子，过来。”

杜林想了想，走上前去。两侧的保镖已经见怪不怪地退开，伊莎弥尔夫人微微俯身，锁骨下露出的一抹肌肤丰腴而又雪白。

她看了一眼杜林怀里抱着的几本册子，勾了勾嘴角，和蔼的声音透着关怀和几分疑惑：

“我认识你，教堂里的小家伙。孩子，你在这儿做什么？”

“我在向人们传播母神的信仰。”杜林努力寻找着不会让自己感到尴尬的说辞。

伊莎弥尔夫人勾了勾嘴角，她蹲下身来，有些宽大的裙摆垂到地上。但她似乎毫不在意，声音柔和：

“喔？听上去很有意思。你愿意同我讲讲吗？”

“您不是母神的信徒么？”杜林有些疑惑地皱皱眉。

伊莎弥尔夫人嘴角微翘，她微笑着说道：

“当然。但是，时时聆听祂的教诲，时时温习祂的教义，这不正是每一名信徒应该做的吗？”

“您说的对。”这位身份尊贵的夫人既然说了这话，杜林自然不会再说什么。他翻开手中薄薄的册子，表情变得郑重：

“我们的神是仁慈的神，祂是大地的母亲，以身躯滋养万物，祂的泪化为药草，祂的血化为食粮……”

“祂是最宽宏的神，祂是红月之主，高天之上绯红的王，绯红的月华是祂的目光，平等地洒在每一名信徒身上……”

“这世上的一切活物，都是祂的孩子，都是祂的权柄。衪持掌着丰收、生命、与新生，神爱世人……”

伊莎弥尔夫人听得很认真，她托着腮，不时微微点头，或是勾勒嘴角——杜林不太明白她在笑些什么，这让他总怀疑自己是不是哪里说错了。合上书页，杜林结束了自己的布告。

伊莎弥尔夫人嘴角的弧度更深了些。她站起身，摸了摸杜林的头，掌心柔软而又温暖：

“说得很好。真是个好孩子，母神一定会庇佑着你。”

杜林低了低头，从怀中取出一本小册子，递给这位和善的女士：

“谢谢您，女士。这本册子给您，您可以从中了解更多，愿母神庇佑您。”

伊莎弥尔夫人笑了，她接过那本册子，款款站起身：

“被这么小的孩子叫做“女士”可真奇怪……”

“明白了，夫人。是我失礼了。”杜林换上了尊称。

伊莎弥尔夫人捂嘴轻笑起来：

“哎呀，听起来更糟糕了……”

她转身离去，长裙的下摆沾染了一些尘土，但丝毫不显得脏乱，反而给这位天使般的美人增添了一些仍处在凡世的实感。

杜林回首望着她远去，她带着笑的声音随着风传来：

“我们很快还会相见。小家伙，希望下一次见面，我们可以更亲近一些。”

她的身影消失在人群的深处，于是噤若寒蝉的人群又开始喧嚣起来：

“那就是伊莎弥尔夫人？她来这里做什么？”

“也许是上教堂做礼拜？她是母亲虔诚的信徒。”

“可这个时候晨祷已经结束了……”

“无所谓的吧？她可是勋爵夫人啊，她想要做祷告的话，主教也得亲自迎接的吧。”

“也是。……你看见了吗？真美啊，戈兰勋爵没多少本事，福气倒是不小……”

真是位奇怪的女士……杜林摇摇头，收回了视线。

接下来的一天里，杜林几乎完全是在闲逛。大部分人都礼貌地拒绝了他的传教，只有小部分人会耐心听完。

但无一例外的，他们都已经是大地母神的信徒。即使完整听完传教的那些，大多也只是当做陪杜林玩。

很快太阳西下，杜林度过了迷茫且无意义的一天。

他抱着几乎没发出去几本的册子，脚步沉重地往回走。

还没走几步，一个人影却站在他面前。杜林抬起头，体型富态的佐拉大婶双手叉腰，站在他的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

杜林下意识地有不好的预感，低头向一旁避开。

佐拉大婶冷哼一声。中年妇女粗壮的大腿往旁边一迈，跺出有力的一声响，牢牢地挡在杜林面前。

那张圆脸露出笑来，她笑声洪亮，甚至有些豪迈了：

“瞧瞧，这不是我们塞米尔城的小太阳吗？听说你在到处传教？”

“是，是的，但我记得您已经是大地母亲的信徒了……”不知为什么，杜林觉得面前这位大婶的压迫感比那位伊莎弥尔夫人更甚，压得他眼神不断往旁边飘去。

佐拉大婶呵呵一笑，微微昂首：

“那是自然。我信仰母神的年头，比你岁数都长！”

她神色一变，那张胖脸显出些严肃来：

“既然你在我们这里传教，那我可要考考你。”

“您问，您问。”杜林几乎是低声下气了。

佐拉大婶满意地点点头，声音柔和了一些：

“我问你，我们的神尊名是什么？”

这，这算什么问题？杜林愣了愣，松了一口气，坦然回答道：

“仁爱的大地母神，绯红之主，善与美的化身，一切生命的源泉。”（注1）

杜林自信这些自己还是不会说错的，他要是连这都记不住这些天的经就算白背了。

但佐拉大婶只是皱皱眉，两条短眉疑惑地拧在一起：

“什么乱七八糟的？”

……，杜林维持住面上的微笑，虚心请教道：

“那您认为是什么？”

听到这话，佐拉大婶顿时一挺胸，声音都高了几分：

“还能是什么？当然是‘伟大的大地母神，万物的母亲，生命的源泉’了！”

“你祷告的时候难道没有念过赞美词么？‘感谢您，生命的源泉！赞美您，万物的母亲！’什么绯红之主？什么什么的化身？听都没听过，可不兴乱喊！”

杜林忍不住反驳：

“大婶，尊名和赞美词是不一样的。赞美词是为了方便日常的祈祷，而尊名则包含了许多其它的…”

“怎么不一样！是你懂得多还是我懂得多？”佐拉大婶眉毛一竖，声音猛地提高：

“那经书我不知道读了多少遍了，错没错我能不知道么？”

您读的是哪个版本的经书……，杜林一阵头大，周围有几道路人的目光向这边望过来，他把头又埋低了些。

半晌，他深吸了一口气，微笑着抬起头：

“您说的对。”

佐拉大婶愣了愣。杜林轻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表情真挚：

“您这么多年的虔信徒了，哪里会错呢？我要学的还很多。”

“对嘛，这才对嘛！你要学的还多着呢！”

佐拉大婶满意地点点头，那张脸立刻变出和蔼的笑来：

“中午外面天热，累了就到婶婶家来啊！要有什么不懂的，随时可以来问我！”

说完这些，她如同一位得胜的将军，雄纠纠气昂昂地迈着步子离开了。

杜林看着她的背影，摇了摇头。继续向着教堂走去。

教堂的大厅中，今天的仪式都已经结束。高大的兰登神父站在布告台前，握着扫帚做着清洁工作。

他的身后，是由麦穗、鲜花和泉水等符号簇拥着的一个简笔婴儿符号。巨大的生命圣徽穆然而立，与兰登神父一同望着杜林走进教堂。

“今天辛苦了，欢迎回来。”

兰登神父声音温和地说道。

………………

注1：实在是没找到原文大地母神的尊名，此为自创，若有分歧以原文为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