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双生
伊莎弥尔夫人的尸身扑倒在地上,那身雪白的长裙沾满了血迹和尘土,显得污秽不堪。
杜林向后退了一步,地上倒伏的无头尸身一动不动,只有从脖腔中涌出的血泊慢慢扩大。杜林有些不敢相信,依然警惕地注视着。
……就这么死了?怎么可能?那可是半神,甚至是以生命力见长的那种……杜林又将距离拉远了一些,右眼却陡然一痛。
声音层层叠叠的哭声猛然大了起来,杜林不可遏制地捂住右眼,身后传来一道平静稚嫩的童音:
“今天是新生的节日,所有的新生都应在节日完成之后……也包括母亲的。”
杜林转过身,那是一个穿着一袭简朴白衣的小女孩,她曾经在执政官邸中与杜林见过一面,此时在杜林身后静静地站着。
扑通,扑通!
杜林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额头渗出密密麻麻的冷汗。
不,不能看。
这女孩的位格……与他完全不同!
上次在执政官邸,自己还只是一名不以灵性直觉见长的“教唆者”,完全没有看出任何异常。可如今只是略略抬首,极致的恐惧就侵入他的脑中。
不能看!
不,如果是这样的异常,那一天,就算自己看不出,玛拉也不可能注意不到。这个小女孩,在这些天的仪式进行过程中有了巨大的改变……
绝对不能看!
她是……神明的躯壳!
眼中的月光愈发浓郁,这种状态下,杜林难以关闭自己的灵视。他颤栗着,死死低着头。
白衣女孩手持那个橡木制成的月相玩具,中心的圆弧深红一片。她轻轻俯下身,把木盘放在铁锅正前方的地上,取出了三根白色的蜡烛。
女孩把第一根蜡烛放在自己的脚下,把第二根较长的蜡烛摆在正对着铁锅的位置。
过了几秒,她看了一眼还被震慑在原地的杜林,将第三根蜡烛摆放在地上那深红色的圆弧中。
三根蜡烛依次点燃,人群热切地交谈着,带着梦呓一样的表情:
“开始了……”
“我听见了她的声音……”
“……”
热切地交谈声中,杜林终于找回了一点对身体的控制权,他努力合上右眼,艰难地抬起头。
前方的白衣女孩背对着他,白衣在风中不断振动。她高举起双手,用一种他似懂非懂的语言平静地诵念着:
“您是灵性和红月的源头,星空与大地之主,永恒与不灭的化身,至善者,至美者……”
她用的是古赫密斯语!她这是在……诵念尊名!学过一些赫密斯语和神秘学常识的杜林当即反应过来,强撑着直起身,咬着牙就要掷出手中的匕首。
就在这时,他听见女孩念出冗长尊名的最后一段,带着一种奇异的语气,像是在诵念诗歌:
“尊荣的‘堕落母神’。”
一抹云遮住了天空的太阳,天色骤然阴暗下来。梦呓般的人群瞬间安静,像是被按下了某种开关。
摆在地面上的三根白色蜡烛顶端,橘黄的火苗瞬间被染上一抹浓郁的绯红之色。
风停了。
天上的浮云不再移动,鸦雀无声的人群僵立在原地,杜林掷出匕首的动作陡然停住,就连铁锅内嚎啕不止的哭声也寂静一空。
整个世界仿佛化为了一幅静止的照片,不可言喻,极尽恐怖的气息从高处降下,一道稚嫩的女声幽幽响起:
“哥哥……”
整个城市都轰鸣着震动起来,杜林看不见的远方,路面被掀起,整座城镇的泥土都向着中心广场涌去。
地底传来恐怖的闷响,整片中心广场开始上升。哭声再度响起,却只剩下一道啼哭声,极尽凄冷:
“我回不去,我看不见你!哥哥!”
那哭声越来越大,隐隐约约地,杜林又听见了另一声哭喊。那是一个女人凄厉的哭喊,仿佛在与另外一道哭声相应和:
“孩子,我的孩子!”
杜林左眼淌下鲜血,咬着牙用尽全力将手中的匕首掷出。能轻松洞穿钢板的匕首像是撞在了一堵空气墙上,连声响都没发出就被弹开,像是幼童对着一堵巨墙丢出了一块可笑的石头。
女人凄厉的哭喊仍在继续:
“我的孩子,你们在哪儿?”
“蒙特利神命,你在哪里?”
“欧弥贝拉,你在哪里?”
凄惨尖锐的哭声像是刺入了杜林的脑海,他脑中一阵嗡鸣,思维忽然变得有些浑噩。
恍惚中他看见了一片荒野,黑褐色的荒野,荒野上站着无数影影绰绰的人影,红月当空。
他猛地一咬舌尖,强迫自己的思绪恢复清明。眼前的视野诡异的分成两半,一半是笼罩在黑暗中的荒野,一半是已经进入最后关头的仪式,人们欢呼地走向广场中心的那口巨锅,如同奔向新生一般向锅中跳着。
锅内散发出奇异的雾气,那雾气迅速向周围扩散,被雾气笼罩到的人身形扭曲着化为一道流光,迅速地投入那个锅中。
走!快走!!
杜林双眼满是血丝,在内心疯狂地嘶吼。可没人能听到他无声的呐喊,时间一秒一秒极其缓慢的流逝,杜林终于又恢复了一点行动的能力,向仪式的反方向挪动着。
不尽的轰鸣声里,整片广场已经上升了几十层楼的高度,两侧己经看不见城市的建筑。
从这里摔下去,要么脱离仪式的范围,要么自己直接摔死,要么两者兼具……无论如何,自己都会脱离这个仪式。既然他们把自己说的这么重要,没了自己,这个仪式未必能成功!
没有为自己是否能存活感到多少担心,杜林眼中满是复仇的快意,他决然地向着广场边缘移动,忽然,有什么握住了他的手。
杜林脚步不停,眼神狠戾地向后挥拳,却猛地顿住。他绝然疯狂的表情出现了一丝裂缝,下意识地有所收力,拳头还是砸进了女人的面中。
尽管被砸的满头满脸都是血,女人还是紧紧地握着杜林的手。那张瘦得脱相的脸上满是恳求之色,鲜血混合着眼泪一起流出:
“杜林,我看见我儿子了,我看见我儿子了!”
杜林咬着牙把她的手甩开,女人被甩得一个踉跄,却又将他的腿紧紧搂住。佐拉大婶的脸上满是泪水,半是喜悦,半是恳求:
“你没看见么?他就在荒野里,他就在那个锅中!大婶求求你了,去把他带回来吧,求求你了!”
“放开!”杜林厉声喝道,可女人依然紧紧搂着不松手。
该死……杜林眼眸当即变得幽深,倒映出女人哀求的身影,咬了咬牙,却没有第一时间做出动作。
就是这一瞬间的迟顿,又有一双手攀上杜林的肩膀,男人的,女人的,或年轻,或布满褶皱,人群将杜林牢牢扯住,异口同声地哀求:
“小教士,救救我的孩子……”
“杜林,你听我说,你听老汉说……”
“求求你了,大婶求求你了……”
来不及了!杜林一咬牙,就要发出尖啸,将这些人的力量连同生命一同抽干,好让自己抽身而出!
可望着那一张张脸,佐拉大婶,早市上卖果茶的老伯,教堂的年轻义工……皆是熟悉的面孔,他们都喊着杜林的名字,喊得这个方才还与半神对峙,即使要同归于尽也不曾犹豫一刻的孩子陷入慌乱,乃至于惊恐。
中断一个危害未知的邪神仪式,代价是放弃一群基本没救的人。放在平时问起这个问题,杜林不会有丝毫的犹豫。
在这生死攸关的紧要关头,他到底又迟疑了一瞬。
铺天盖地的雾气袭来,杜林分成两半的视野一阵晃动,极速扭曲,将他带入到一片黑暗的荒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