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亡汉兴: 从秦制的困局到汉制的超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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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三后同台

秦庄襄王在位期间,楚系的华阳太后与赵姬原为盟友,是公子政的后台,与韩系的夏太后支持的公子成蟜竞争继承权。各系外戚势力不仅在秦国朝堂上争权夺利,更在背后深刻影响着秦国与楚国、赵国、韩国等大国的外交关系演变。

秦国与赵国同祖同源,皆为嬴氏赵姓,故秦王嬴政也被称为赵政。他的父亲子楚在二十多个兄弟中排行居中,地位不高,寄人篱下,在赵国做质子。恰逢秦国与赵国剑拔弩张的对峙之时,嬴政在赵国邯郸出生了。异人一家不仅受到人身限制,还整日担惊受怕,如履薄冰。

嬴政一岁时,秦军挟长平之战大捷之威攻入赵国,围住了赵都邯郸。这时,身为人质的嬴异人一家成了赵国人泄愤的对象,不仅被囚困在邯郸,而且沦为板上鱼肉,随时可能被愤怒的赵人杀掉。

嬴政三岁时,父亲嬴异人抛下母亲和年幼的他,逃回秦国。很可能就是这一年,父亲纳了新夫人韩氏,而留在赵国的嬴政母子靠着娘家的庇护才得以苟活。不过,异人改名子楚后成了秦国太子的嫡子,将来很可能继承王位。赵国应是看中了他的利用价值,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他离开,而嬴政母子成了新的人质。

嬴政四岁时,与母亲寄居在邯郸的外公家。一个弱女子带着孩子住在娘家,又是赵国人反感的对象,难免遭人非议,少不了被欺负。嬴政对这段备受欺凌的经历难以释怀。童年寄人篱下的生活让嬴政过早地感受到世态炎凉,这一定程度上影响了他成年后的性格和价值观,具体表现在:身为秦王的嬴政既能做出“居约易出人下”的低姿态,也能奉行“得志亦轻食人”(《史记·秦始皇本纪》)这种为了达成目的可以放弃一切的实用主义。这一年,父亲子楚与韩夫人在咸阳生下了弟弟成蟜。弟弟一出生就身份尊贵,在咸阳城中备受呵护。

嬴政九岁时,与赵国斗得你死我活的曾祖父秦昭王去世。祖父秦孝文王继位,父亲子楚被立为太子。秦孝文王积极改善与赵国的关系,赵国同意放嬴政母子回国。这是嬴政第一次回到秦国,此时父亲已经和韩夫人度过了七年时光,陪伴着弟弟成蟜长大。或许,父亲无论在陪伴的时间还是在心理接受度上,对成蟜母子的感情都已经超过了嬴政母子。更何况,韩夫人母子与父亲的生母夏太后更为亲近,更像是血浓于水的一家人。而嬴政母子,要不是丞相吕不韦与楚系外戚的积极运作,很可能被永远抛弃在邯郸。当然,此时赵国国力衰微,不愿意与秦国继续高强度对抗。如果有赵国血统的王子成为秦国太子,在秦国形成一股赵系外戚力量,赵国就具备了一定程度的外交优势。因此,答应放人也符合赵国利益。

嬴政十一岁时,父亲子楚正式登上王位,他作为长子被立为太子。但亲奶奶夏太后始终支持弟弟成蟜。他的太子之位,并非不可动摇。

嬴政十三岁时,父亲突然去世,他继位成为少年秦王。两位祖母太后与母亲帝太后共管内廷,相国吕不韦主抓外朝。

嬴政十八岁时,十五岁的弟弟成蟜出使韩国,并促成了韩国献给秦国“百里之地”,立功受封为长安君。他的封邑为咸阳(今陕西省咸阳市东北)南部的长安乡,就是后来大名鼎鼎的长安城,与秦咸阳城隔着渭河相望,扼守渭北的咸阳城与渭河南北的交通,地理位置十分重要。这背后应当是韩系外戚的夏太后与韩夫人的运作。

其实,夏太后的政治能量很可能被后人低估。疑似夏太后陵墓的西安市长安区神禾塬战国大墓,是四墓道亚字形,并出土了六马鞍车的天子规格大墓。史家往往认为子楚能够继承王位,全靠华阳夫人一方。但事实上,子楚长期在赵国从事外交,娶了赵姬并获得赵国资源。其生母夏太后虽非王后,却应拥有一定的韩国资源。加上携楚国资源的楚系外戚支持,子楚其实是秦国的三大邻国(赵国、韩国、楚国)都支持的秦国继承人。

韩系外戚毕竟是子楚亲生母亲的势力,不应被小觑。成蟜在韩国献地支持下立功封君,应得益于韩系外戚的运作,替成蟜招揽名望。这让世人认为成蟜是更有资质的秦公子。相比之下,此时的嬴政并无建树,只是凭借嫡长子身份获得王位的傀儡。这是韩系外戚对秦王嬴政的一次进攻。嬴政后来建功立业之心异常强烈,也很可能与屡屡受到韩系外戚这般刺激有关。甚至广泛流传几千年的吕不韦与嬴政的父子传言,以及吕不韦与赵姬的关系、赵姬与嫪毐的关系之类的秘闻,对嬴政母子形成舆论中伤。在制造与传播这些舆论上,动机最大的就是韩系外戚。韩系外戚明白,一旦有着血缘优势的夏太后去世,嬴政这个秦王与他们就再无任何瓜葛,所以他们必须找机会扳倒嬴政。

嬴政二十岁时,偏向弟弟的亲祖母夏太后去世。韩系外戚失去了最大的靠山以及最后联系王权的血缘纽带。

嬴政政二十一岁时,失去夏太后这个血缘纽带与靠山的韩系外戚,果然开始遭到全面围剿。先是长安君成蟜被派去攻打赵国,却突然背叛秦国向赵国投降,还被赵国授予封地——饶。最后成蟜率领屯留的军民反秦,死在屯留。但这个时候,成蟜只有十八岁,很难想象这个年纪会有什么成熟的反叛计划和决策,更像是被狗急跳墙的韩系外戚裹挟着反叛的。

成蟜造反的屯留,正是当年秦赵长平之战所争夺的上党高地。但上党郡原是韩国领土,韩国无法抵御秦国的进攻,本土与上党郡的联系被切断。因此,韩国一边答应将上党郡献给秦国换取和平,一边又让上党郡的地方官归降赵国。这就造成秦赵双方同时宣称占有上党,进而引发秦赵两个强国之间赌上国运的战略对决。

屯留曾是韩国的土地,秦赵两国却在这里兵戎相见。秦国最终获胜并占领屯留,但该地经历了惨痛战争,故韩国百姓对秦国素怀不满,因此这又是一次成蟜借助韩国影响力对抗秦王政的事件。成蟜兵败自杀后,秦军仍遭到屯留军民的顽抗。最终,秦国将该地的叛军全部处决,又将反抗秦国的故韩百姓迁往西部边疆,这才镇压住上党高地的反叛。若处理不好,就会酿成长平大战那般惨烈的后果。

也就是这一年,赵系外戚的重要人物嫪毐被封为长信侯。秦国向来是无功不封。能够封侯,说明在这场成蟜叛秦的风波中,嫪毐很可能立下大功。

嫪毐是吕不韦的门客。吕不韦是卫国濮阳人,卫国紧邻赵国邯郸一带。吕不韦后来又长期在赵国活动。嫪毐早期跟随吕不韦在赵国活动,后来他又成为帝太后赵姬的情人,便于动用在赵国的资源。嫪毐的食邑在河内的山阳,而封国在太原郡,这两个地方是从两面包夹上党高地的要塞之地。可见嫪毐能够封长信侯,靠的应是参与平定成蟜屯留叛乱。嫪毐在太原郡的封国是秦国从赵国手中夺取的,故而嫪毐本人可能就是赵人,负责安抚故赵百姓。结合这些来看,吕不韦与赵姬、嫪毐的家乡都在赵国或距离赵都邯郸不远的濮阳一带,可视为同乡。

吕不韦原就是帝太后赵姬嫁给秦王子楚之前的情人。赵姬成为帝太后之后,吕不韦又成了赵姬的情人,两人一直处于政治捆绑状态。但赵姬年轻,嬴政二十一岁这一年,她大概还不到四十岁,吕不韦却已经五十岁上下了。吕不韦做太后情人不仅风险大,而且有心无力,因此才安排门客嫪毐去做太后的情人。

嫪毐作为赵系外戚,应该是动用了赵国资源,帮助秦国以较小代价镇压了韩系外戚怂恿、赵韩两国支持的成蟜之乱。从此,韩系外戚被清扫出局。

嫪毐借此封侯,势力迅速膨胀,甚至与同为赵系外戚的吕不韦形成了竞争关系。这一次,看似是赵系外戚赢了韩系外戚,实则是楚系外戚毫发无伤,坐山观虎斗,而赵系外戚自此产生了分裂。

这个分裂,源于帝太后赵姬的荒淫无度。她这样一个放纵过度、不顾儿子安危的权力拥有者,很难称之为成熟的政治家。与诱灭情人义渠王的宣太后相比,赵姬是个只知情爱、沉溺肉欲、德不配位的昏乱太后。可她的权位实在是太高了。当她与吕不韦保持着情人关系时,吕不韦的政治地位就会十分稳固。当她的情人变成嫪毐这样一个没有远见的跋扈小人,她也听之任之,导致吕不韦的政治地位下降。吕不韦以为自己献上的是一个男宠,实际上是一个不知进退、不知分寸的内贼。

嫪毐与吕不韦的关系已经剑拔弩张,而帝太后只认“现任”,不认“前任”。赵系外戚已然分裂,溃败是迟早的事情。

相国吕不韦原本是楚系与赵系之间的调和者。早年吕不韦与华阳太后姐妹的关系很好,他们是楚系盟友。吕不韦主动结束与帝太后的情人关系,也是想要尽可能地减少自己的派系色彩,在两支外戚势力间保持中立的优势。赵系外戚崛起后,吕不韦应该是努力把住秦国的人事方向盘,调和两系争执,保持国政稳定。但嫪毐不同,他是一个目光短浅的小人,只懂得你死我活的零和博弈。他轻佻霸道,在乎私利,一味求大求全,势必不会为国家利益而与楚系相互妥协。吕不韦与楚系外戚都成为嫪毐的打击对象。

嬴政二十一岁了,在他加冠亲政时,嫪毐企图控制咸阳的防卫。此时,夏太后已死,公子成蟜反叛被杀,嬴政最大的国内敌对势力韩系外戚已经被清除。华阳太后仍旧健在,唯有楚系外戚与赵系外戚相互制衡。秦王按惯例举行冠礼并亲政,理应不会再有强势的反对方。

可嫪毐却想趁着秦王前往雍城举行冠礼,把楚系外戚与吕不韦一网打尽。嫪毐自称秦王“假父”,以为自己不仅能够建立国中之国,还可以替唯一与秦王有血缘关系的帝太后扫除没有血缘关系的楚系势力,还能取代楚系支持的吕不韦,得到相国一职。在嫪毐看来,韩系的倒台归功于他作为赵系核心的一手操作。韩系倒了,楚系自然也会跟着倒。

这次跟随嫪毐反叛的有负责咸阳宫守卫的卫尉竭与中大夫令齐,有都城咸阳和王畿关中地区的最高长官内史肆,还有掌控着咸阳的弓弩兵的佐戈竭等。此时,更多的朝堂重臣都在三百里外的雍城参加秦王政的加冠仪式。可见,赵系外戚主要渗透的是京城、宫城、京畿的行政与防卫系统。赵系外戚想借秦王政在外地举行加冠仪式的机会控制京城,围困秦王与大臣,最终失败了。

嫪毐在这局游戏中,完全忽略了某个极其重要的玩家的能量与决断,那就是已成年并亲政的秦王嬴政。帝太后和嫪毐大概都没有料到,帝太后的亲生儿子嬴政最终站在了没有血缘关系的华阳太后与楚系一方,并且借嫪毐的反叛事件顺势清洗了赵系外戚。

嬴政对于没有血缘关系的嫡祖母、楚系外戚,乃至秦国与楚国的外交关系,到底有怎样的情感与看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