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交锋
此话一出,众人面面相觑,颇感惊讶。
赵宽敢将开场一事交予文会众人,一是笃定在座的文人必定不会让他失望,二来也是想借此机会考验一下大家。
但如此盛会,天骄云集,无人敢托大,因此一时之间都有些犹豫。
那赵宽虽只是一府之地的书院山长,却也是名闻明州的学士,若是自己的开场不能让对方满意,岂不是贻笑大方?
再者说,这十几条大船的同辈读书人,自己真就比他们都强么?
许炼将众人的神态尽收眼底,暗道:“这些人书读得多,想得自然也多,可就是不敢去做。”
他看向王琼婉,对方不慌不忙,仍只是淡然坐着,帷帽白纱轻轻飘动。
在她对面,那青衫男子正细细品尝着一块糕点,他身旁的女子则毫不避讳地盯着王琼婉。
许炼再看向其余船只上的文人,多是伏首悄声交谈,似乎也没有出风头的心思。
楼船上的人顾虑同辈,尚且能算作谨慎和谦让,可那些小船上的人却一直唯唯诺诺。
船低了,人也会跟着变低?
他忽然感到有些无趣。
这些人个个气质非凡,在外面无不是赫赫有名之辈,现在却又扭扭捏捏,真是令人费解。
还好,自己虽然也是个读书人,但同时也是个粗鄙武夫。
席间,众人彼此吹捧又互相推诿,言语倒是文雅,可屁股却不肯离开座位。
主位之上,赵宽笑脸不改,平和道:“小辈之间尚不相识,因此顾虑颇多,文笔施展不开,倒是老夫考虑不周。”
“既如此,各位不妨先试一试我南林府特有的‘玉水灵茶’,以此静心凝神,助醒文思,可好?”
众人有些尴尬地笑着,纷纷点头答应。
青袍老人并不在意,正要请人赐茶,座中却忽然有人出声打断。
“赵学士,诸君吝惜文才,自然是各有顾虑,可南林文会英才云集,真就无人敢以文开场?”
说话之人,正是那青衫男子。
赵宽缓缓将手放下,脸色平静了些,反问道:“敢问阁下名讳?”
青衫男子挺身而立,文雅之气扑面而来,他不紧不慢道:“鄙陋之人,名号不足挂齿,不过我这无名小辈,倒也能勉为其难地......替各位开个场。”
众人闻言皆面露愠色,可看到那男子的座位排列如此靠前,一时间竟不敢直接出口斥责。
“这人如此无礼,究竟是谁?!”
“看他举止,不像我明州之人。”
“不过他身旁那女子我倒认得,似乎是......”
青衫男子一脸云淡风轻,等到众人非议声小了些,他才认认真真地作了个揖。
他真诚道:“在下并非无礼之人,诸君若是有人自认开场诗文可胜于我,为何不敢起身回应?”
众人脸色难看得很,这人实在是太过张狂,就差把“在座各位都是庸才”说出口了!
不等其余人开口质疑,青衫男子立刻拿出一张再普通不过的竹纸,语气轻佻道:“方才吃糕点之时,顺手便写了这篇文章,在下斗胆请诸君一观!”
说罢,他走出座位,眼神看着地面,将手上文章双手捧至赵宽眼前,态度极为恭敬。
但明眼人都看得出,他敬的只是自己的文章,而不是赵学士,更不是在场的文人!
赵宽接过竹纸,浅读片刻,脸色忽然变得极为复杂。
众人不明所以,赵宽便让侍从将这文章大声念诵出来。
江水涛涛,那侍从只是个凡人,可他诵念这文章之时,声音依旧能透过江声。
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文章有声,这是......鸣州之作!”
天道有儒家一份,大苍以此融合国运,若是有人的文章诗词造诣极高,便会得到天道注目,国运加成,显现出不同的神通。
诗文出县,纸张如新,不着纤尘。
诗文达府,纸如白玉,夜生淡光。
诗文鸣州,文成有声,纵使是凡人诵念,听者亦可尽收耳中。
“这人出言不逊,文章竟然能得到天道的认可?!”
“鸣州之作,我有生之年竟能见识到这种文章的诞生?!”
“这人到底是谁......”
侍从口中声音不绝,每每读到佳句,众人便有一股惊喜之意。
可等他们听到文章的最后一段,却都笑不出来了。
“江水行舟,天地清秋,然余心中多怅然。”
“与楚君欣然共赴南林文会,本欲见识同辈风采,惜座中无人,欲归。”
“可怜南林江水,无人可问,无文可问。”
文章念罢,既无人喝彩,也无人喝骂。
一时沉默。
这文章很妙,可坏就坏在它的妙。
因为,没人有信心能比得过那青衫男子。
今日之后,在座与会之人的无能之名岂不是会传遍明州?
赵宽见众人反应,心中也不禁一叹。
科考在即,这些人若是因此消了心气,怕是会影响发挥。
楼船之上,众人都有些丧气,十分苦闷。
青衫男子面色也变得严肃,他忽而朗声道:“听闻去年有位姑娘,同样也是在这条江水之上横压同辈,一战成名。”
他缓缓转过身子,看向王琼婉。
“既然文会无人,那敢问这位姑娘,不知今时今日,可还有才气否?”
在他身后,楚青环嘴角挂起一丝笑容,戏谑地看着帷帽下的眼眸。
众人心中讶然,看向淡然雅坐的白衣女子,不禁苦笑一声。
原来此人从头到尾,只是为了挑战那位白衣女子,从没有将自己等人放在眼中。
“小女子才气不敢当,一丝志气倒还是有的。”
王琼婉施施起身,扫视着在场众人,最后与青衫男子对视。
奇怪的是,她从始至终都没正眼瞧过楚青环。
而后者仍狠狠瞪着对方。
青衫男子闻言大笑,道:“看来阁下也与我一般,才气谈不上多少,唯独志气倒是比其余人多了一点啊!”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他们先前不敢出声,不正是短了志气么?
“文泉兄,看来今日与会之人,都不如一位女流之辈有志气啊!”
此时说话的,正是楚青环。
庞文泉犹豫一会儿,点点头道:“楚小姐,你说的虽然不全对,倒也算不上有错......”
嘭!!!
席间,有人折断手中毛笔,惊案拍桌,须发张怒。
“尔等欺人太甚!”
他一手指向王琼婉,愤愤道:“还有你,明明是南林府人士,怎么反倒帮这两人说话?!”
众人闻言,有人低头叹气,有人同声咒骂。
叹气者,多是为自己悲哀。
咒骂者,却多是咒骂那女子。
可羞辱他们的,明明是那位青衫男子。
一人声微,合则声众,一群人竞相起身言骂,似乎要将心中的不满全都发泄在一位弱女子身上。
许炼见状默默摇头,现在羞辱他们的人,是他们自己了。
骂声之下,江水也渐渐浑浊。
赵宽一言不发。
庞文泉脸色平静。
楚青环在笑。
而王琼婉只说了一句话。
“我说的不对么?”
耳边,水声再度变得清晰。
“你们的志气,比得过谁?!”
众人哑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