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命运的绣球花
月余,六皇子李衮以为母亲守孝为由,自请出京都,远赴函谷关戍边,保家卫国。
彰平帝收到奏折后将自己关在御书房整整半日。
奏折再出来时,上面多了个允字。
彰平帝膝下六个儿子。
太子李恪,心系百姓,胸怀经纬,是个明君的好苗子。
二皇子李白,出身不高,不幸早夭。
三皇子李丛,和李恪一母同胞,皆是皇后高氏所出,性子阴柔狠辣,颇有些心机手腕。
四皇子李茂,胸无大志,对皇权毫无觊觎之心,只想一生荣华,安享富贵。
五皇子李肃,皇贵妃郑氏所出,醉心诗书,才高八斗。
六皇子李衮,和李肃一母同胞,文韬武略才学甚伟,乃是当世名师道一先生唯一破格录取的弟子。李衮胸有惊雷而面若平湖,只可惜生性良善又极重感情,软肋太多,不适合呆在皇城这种杀人不见血,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彰平帝明白,李衮是亲眼目睹了母妃死于后宫权利之争,却什么都不能做,甚至连复仇也被阻止,有些心灰意冷。所以想离开皇城,离开京都,想远离这是非之地,走得越远越好。
彰平帝虽有不舍,却还是答应了他的请求。庙堂之高,江湖之远,去军中磨砺一番将来有别样的造化也说不准。
便顺了他的心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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蜀州,赵府。
赵侍郎家的四小姐赵云舟刚吃完午饭,因伙食太可口多吃了几筷子,此时便有些晕饭,正懒洋洋地躺在院子里晒太阳。
她嘴里叼了根狗尾巴花,微眯着眼睛,毫无大家闺秀的形容,倒像是一只猫。
说起猫,赵云舟想起了前世自己养的那只金渐层Murphy,明明是只猫弟弟,却十分软糯,蓬松的毛发,黑黑的肉垫,脾气极好,叫声软萌。
不知道Murphy在自己走后还挑不挑食?那只蠢猫,顿顿都得鱼罐头拌饭,否则绝不下嘴。
还有自己的爸妈,不知道他们过得好不好,有没有从自己死掉这件事情里走出来?
还有……还有那个清风朗月般的,自己暗恋的他,还好吗?
赵云舟暗暗叹了口气,尽量不去想前世。可每每闭上眼,临死前的一幕幕场景就如同电影回放般被忆起,挥之不去。
那是个平平无奇的周三。
平平无奇的赵云舟起了个大早去上平平无奇的班。
她是一名大龄剩女,不知名会计师,按部就班地长大,朝九晚五地生活,家庭小康,日子平顺,普通得不能再普通,平淡得不能再平淡。
在她平平无奇的生活中,唯一的光便是那个耀眼的男人。
可他太耀眼了,自己连靠近的勇气都没有。
所以在那盆绣球砸到她头上的时候,在她失去意识的最后一秒,她想的竟然是——好遗憾没跟他表白。
赵云舟记得分明,那盆命运的绣球花自70米高的写字楼上急速坠下,不偏不倚地砸在了自己头上,摔得稀巴烂。
离她半米远的地方站着一位大姐,亲眼见着赵云舟倒在地上,鲜红的血和黄色的脑浆流了一地。
大姐哆嗦着嘴唇愣了几秒,而后一声凄厉的尖叫划破上班高峰期的长空。拥挤的人群以赵云舟为圆心,如同潮水般向着四周退散开去。
同一时刻,距离赵云舟出事的路口两公里,某栋大厦顶楼,总裁办公室。
一名男子立在班台前,身姿颀长,西装笔挺,鼻梁上架了副无框眼镜,整个人利落干净又英气逼人。
男子左手端了杯咖啡,右手拿了支炭黑色钢笔在文件上写写画画。
门外传来高跟鞋踩在地板上的清脆滴答声,从脚步声不难听出来人很着急,一路小跑。
“老板——”
门应声而开。
女子穿着白衬衫,包臀裙,长发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打扮的非常职业。
她方才跑得太急,此时有些接不上气,扶着门轻轻喘着,似乎是想让自己尽快平稳下来。
男子抬起头,眉眼深邃,一张脸棱角分明,英俊中又带了点痞子气。
他放下手中的钢笔,推了推鼻梁上那副无框眼镜,心想自己这位秘书向来稳重,甚至有些高冷,今天跑得这么急,连门都忘了敲,难不成是HW的收购案出了岔子?
“什么事?”开口却是不动声色,极沉稳的一把好嗓音。
“赵云舟她……”
女秘书顿了顿,她跟随老板多年,自然知道在他心里那个叫赵云舟的,名不见经传的小会计,是何等重要的存在,所以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她怎么了?”男子放下钢笔,一双剑眉微微拧起。
女秘书张了张嘴,斟酌半晌仍不知该如何开口。
终是叹了口气,自兜里拿出手机,点开一张图,递到他眼前。
“啪——”
马克杯跌落到班台上,咖啡将白色的文件染成棕色,又顺着桌沿滴到深灰色的地毯上,汇聚成脏兮兮的一小滩,乍一看,宛如图片中赵云舟身下那一滩暗红色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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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云舟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荣国,彰平二十六年,蜀州,赵府。
没错,她魂穿了。
新的肉身是四品侍郎赵品家的四小姐,也叫赵云舟,几个月前感染了风寒一病不起,忽然之间又醒了。
醒来的肉身是赵四小姐没有错,灵魂却是被绣球砸死的小赵会计。
对于魂穿这件事,赵云舟的心情是激动大过于无措,毕竟能再活一次乃是上苍眷顾,她满脑子只想着好好珍惜,哪有心思琢磨为什么会魂穿,怎么魂穿,这样的问题。
所以醒来的那天,赵云舟在短暂的懵圈后便掀了被子下床,颇有些垂死病中惊坐起的架势。
她看着镜子里那张陌生又熟悉的脸,似蹙非蹙罥烟眉,似水非水含情目,肤若凝脂,唇如点绛,只是病得久了,看上去如霜后的茄子般恹恹的没有生气。
活脱脱一个林妹妹啊。
她抬起手摸了摸这张和前世的自己一模一样,但更加精致瘦削的小脸儿,喃喃道:“原来我瘦下来这么好看啊。”
话音刚落,一旁的珠帘哗啦一声被人掀起,来人头上扎着两颗丸子,做下人打扮,手上端着一盆热气腾腾的水。
热水,刚好洗把脸。赵云舟想。
却听啪的一声,那盆热水连同盆子一起翻到了地上。
“小——小姐?”小丫头几乎是尖叫出声。
赵云舟的脑子里既装着前世的记忆,也装着赵四小姐的记忆,如果没记错的话,眼前这位惊慌失措的婢女叫静香,是四小姐贴身伺候的丫鬟。
便冲她甜甜一笑:“再去打盆热水来,我洗把脸。最好再来点吃的,饿得慌。”
静香一双眼睛瞪得溜圆,旋即又蒸腾上水汽,连声音都是颤抖的:“呜呜呜,小姐你可算醒了,我这就去告诉姨娘。”
一边说着一边往外跑。刚跑了两步又回身从衣柜里拿了件披风出来,愠怒道:“怎么穿着中衣就起身了,回头又咳起来可怎么是好。”
一边絮絮叨叨一边把披风给赵云舟穿好:“小姐方才说要吃什么来着?”
静香抽了抽鼻子,两行眼泪儿挂在脸上都来不及擦:“我马上去煮点粥,小姐先休息一会儿。”
赵云舟见她哭得梨花带雨,心下一软,不由自主地抬起手帮她擦去脸上的泪痕:“哭什么,我醒了不是好事么?”
静香忙不迭地点头:“是是是,可算醒了,哇……”
说着说着又开始哭,且哭的愈发大声,连说话都有些口齿不清:“您自卧病以来就总是昏睡,几日前连汤药都喂不进,我们都以为,以为……”
“以为我要死了?”赵云舟道,又在心里嘀咕了一句“你家四小姐的确死了……”
静香随手抹了把眼泪,破涕为笑:“我,我这就去唤姨娘过来!”
赵云舟拢了拢方才静香给自己披上的披风,粉色的织锦段子,上面绣着好看的云纹,虽然看起来有些旧,不过摸起来软软的,手感甚好。又环顾了一下这间不大的屋子,陈设简单,谈不上简陋,却也不算奢华。
撩开眼前的珠帘,入眼隐约可见一方古色古香的小院落,回廊复道,檐角飞翘。
赵云舟愣了愣,旋即嘴角扯起一抹浅笑。
这便是她的新世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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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大半个月过去,赵云舟逐渐接受了新的身份和这个没有电没有网的无聊新世界。也慢慢搞清楚了自己的处境。
赵四小姐命不错,生在一个富裕的家庭,父亲赵品乃是蜀州刺史,相当于前世的一省之长,大官儿。
虽是个官家小姐,可四小姐的生母是个不得宠的小妾,自己又是个极软的柿子,在这偌大的赵府活得并不快活。
前阵子赵品得了提拔,升任四品侍郎,要远赴京都上任。
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赵府上上下下乐开了花,都盼着赶紧上京,看看京都的繁华。可彼时赵云舟病入膏肓,拖了全家的后腿。
赵侍郎按住急切的心情,等了好一阵子。请了无数名医来为赵云舟看诊,药罐子都烧裂了好几壶,却仍不见她好转。
架不住章姨娘的耳旁风,赵侍郎索性将赵云舟和她的生母胡姨娘留在蜀州,自己带着其他亲眷迁往京都赴任了。
偌大一个赵府,便只剩下赵云舟、胡姨娘、静香,还有几个看家护院的小厮。
若不是小赵会计意外魂穿,这位四小姐恐怕就要香消玉殒,死在深闺无人问了。
小赵会计对这位“生父”没什么真切的感情,可眼见着这位侍郎将前途看得比女儿的命还重要,也忍不住叹一声凉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