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金三角当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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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误入黑帮

被绑架后,毒贩给了我两条路:要么帮他取货,要么被卖进矿场。

我选择帮他取货。

边检人员一一检查着,他们很认真,尽管在炎热的天气里,那些鸡鸭牛羊带来的冲天腥臭味极为难忍,但他们不疾不徐,不放过一个细节地用心检查着。

我知道,这里以往属于三不管地带,虽然理论上来说仍旧属于老挝境内,但直到后来四国联合执法后,这里才设置了一个边检站。

那些来自缅甸跟老挝的农民,为了挣钱,往往一大早就会拉着农产品,天还没亮就赶来边检站排队,过完边检就带着自己的农产品去售卖。

仅仅一只鸭的收益,就比他们在老挝要多赚十倍。因此这种跨国边境的交易很常见。

然而人的贪念是无穷无尽的,那些被贫穷支配了一生的人,为了钱总会铤而走险。因此才会出现这个边检站,因为里面鱼龙混杂,常常有毒贩藏在里面。

我看着那些农民骑着三轮车、摩托车,一个一个地经过边检。我不知道矮胖子他们在等什么,我也不知道哪一个是毒贩,更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带着毒品混过边检的。

四周有很多荷枪实弹的警察,他们很严肃,而那些来自缅甸跟老挝的农民,似乎早已习以为常了,并无惧怕感。

矮胖子猛地直起身来的时候,吓了我一跳,他突然敲着车窗指着车外,对我说道:“看见那两个骑着摩托车卖鸡的人没?他们每个人的车后座上都绑着十只鸡,一共二十只,你过去全都买下来。是全部,听清楚,少一只鸡,我就让你少一根指头。”

我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过去,有两个卖鸡的缅甸农民,正推着摩托车刚刚经过安检。他们很黑、很瘦,不修边幅,眼神闪躲,年纪都不大,一个二十出头,另一个四十上下,像是父子。

他们拉着很多只鸡经过边检之后,并未沿着大路继续前进,而是拐进了边检后面的一片小树林里。林子里的树木稀稀拉拉,算不上密集,但四周也没有比那里更加隐蔽的地方了。

矮胖子就在这时打开了车门,丢给我一个黑色的尼龙袋,阴森森地说道:“别紧张,不要贼眉鼠眼、四下张望,我们会跟着你,你要是敢跑路,我们就第一时间打死你。”

我抓住尼龙袋,看见他故意露出插在腰间的手枪,黑洞洞的枪口正对着我。

他的神色看上去阴狠又毒辣,我不由自主地吞了一口唾沫,连续的冷汗让我感觉此刻身上十分黏腻,这滋味很难受。

我舔了舔发干的嘴唇,低着头下了车朝着树林走去。四周的嘈杂声没了车门的阻挡,更加肆无忌惮地闯入我的耳中,这让我十分惶恐。

我用眼角的余光偷偷看了看不远处荷枪实弹的警察,我知道,他们手中的枪随时都有可能指向我,在我脑袋上开出一个血洞来。而我身后,矮胖子他们的车,不紧不慢一直吊在我身后,我若是有任何异常举动,我相信他们也会真的在我脑袋上开出一个血洞来。

我把头低得更深,我不敢再看。我只祈祷这次交易能够顺利进行,若是成功了,我接下来的行动就会顺利很多。

这让我重燃了一点信心,这次自作主张的冒险行动似乎是有价值的。

我抓着手里的黑色尼龙袋,一步一步地朝着树林里面走去。杂草上的露水还没干,它让我的裤腿变得湿冷。

我走了很长一截路才追上那对父子模样的人,我回头看了一眼,此时距离边检站已经越来越远了,但让我莫名安心的是,我依然可以看见警察。

我很诧异,这些人的胆子竟然这么大,在警察眼前进行交易。我正这么想着,手中的黑色尼龙袋忽然一紧,被人抓住了。

我抬头,看见那个年纪稍大的农民此刻正站在我面前,就是他抓住我手中的黑色尼龙袋。他看起来像是很久都没睡个安稳觉了,眼窝又深又黑,就连嘴里稀稀拉拉的牙齿也是黑色的,我知道,这个人是个烟鬼,他所有的外貌特征都是因为吸毒造就的。

那个年纪稍小的人此刻正将两辆摩托车上的鸡取了下来,摆在我脚边,又指了指,似乎是想让我清点一下数量。

他们穿着很朴素的老旧衬衣,一条皱巴巴的黑色西裤,脚上的黄色胶布鞋沾满了泥土。看起来就是很普通的老挝常见的农民,可此时他们却在从事着肮脏的毒品交易。

我低头去看地上的鸡,那些鸡被绳子捆在一起,嘴巴上也沾了黑色的胶带,因此既不能动弹也不能叫喊。

他们只是做一些简单的手势以及眼神交流,全程都没有跟我说一句话,而整个毒品交易流程就这么不可思议地完成了。

我看着他们跨上摩托车准备离开这里,才意识到我应该清点一下数量。

“一、二、三……”

二十只鸡,不多不少,正好。我把那些鸡提了起来,比我想象中的要沉很多,似乎那些鸡都吃得太饱了,还没来得及消化。

可我还没来得及挪脚,耳中忽然响起警报声。那声音非常突兀,就在我面前,就在小树林里猛地响了起来。

我下意识地扑倒在地上,看着一个个绿色的矫健的身影像是天降神兵一般,出现在我眼前,随后脚步声、嘶吼声此起彼伏,我整个人彻底呆愣起来。

这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但又像是早就编排好的一样。

“保山缉毒大队,举起手来,趴在地上……”

我十分听话地紧紧趴在地上,却下意识地去看矮胖子那辆轿车。而我只能看见那辆车的车屁股,它似乎在警报声响起的一瞬间,就踩着油门极速离去。他们甚至没有丝毫犹豫。

我感觉自己的心脏几乎已经跳到嗓子眼了,我甚至连呼吸都不敢用力,我怕子弹会贯穿我的脑袋,我怕得瑟瑟发抖。

这一切都在我的意料之外,我没想过这个小树林里会有警察埋伏,但此时看他们的样子,大概早就埋伏好了,他们应该早就知道了这次的交易地点。

“砰砰砰!”

枪声在警察的话还没说完的时候,就响了起来。

子弹几乎擦着我的头发四下飞溅,那些击中地面的子弹,发出十分沉闷的厚重声来。我还没来得及丢掉手中的鸡,它们中枪后,血液溅了我一脸。我看着弱小的鸡,抽搐了几下,很快就一动不动失去了生命。

我用眼角的余光去看那两个来自缅甸的毒贩,他们竟然没有选择投降,而是从摩托车里面摸出来两颗手榴弹,几乎丝毫没有犹豫地拉开保险就朝着对面的缉毒警察丢了过去。

“砰!”

爆炸声在我耳边响起,我只感觉到像是发生了地震一般,无数的尘土飞扬起来,我耳中只剩下轰鸣声。我第一次见识到炸弹爆炸的场景,而且距离我如此之近。我也是第一次见识到手榴弹的威力,竟然这么大,它让我什么都听不见了。

我看见尘土中有两名警察应声倒地,其中一个几乎当场人事不省,另一个则被炸掉了一只手。我看着那个失去一只手的警察,血肉模糊的断层处,露出了森森白骨。我听不见他的嘶吼声,我只能看见他痛苦的狰狞的表情。

那两个毒贩想趁着混乱逃离现场,他们刚跑到我面前,我就看见他们倒了下去。

那个年纪稍大的毒贩,脑袋上多了一个拳头大的血窟窿。

我感觉我快不能呼吸了,我甚至能清晰地听见自己极速跳动的脉搏声。

我知道警察是高危职业,缉毒警察更是如此,但我从未想过会这么危险。

我也知道毒贩都是穷凶极恶之辈,但我也从未想过毒贩会这么穷凶极恶。

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我此刻的感受,似乎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

王队说得没错。

这是一场GAME THEORY。

赢则生,输则死。

我眼前逐渐黑了下来,大概是天黑了,这让我什么都看不见了。

也许是我选择性在这一刻失明。我想把自己关进一个只有我没有别人的小黑屋里。我从来也没觉得安静有这么美好,比起那些枪声、炸弹声、惨号声,我迫切地想要一切都安静下来。

我被捕了,那两个企图蒙混过关的毒贩当场就死亡了。

我被关押在看守所中,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脑海中刚才那一幕幕,如同电影一般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来。

那一幕幕让我此时如同行尸走肉一般,除了呼吸,什么都做不了。

“杨翔!”

爆炸声、枪声、惨号声以及无数嘈杂的声音,在我脑海中如同海啸一般此起彼伏。

那道来自我耳边的呼喊声,将我的意识慢慢地拉了回来,我看着眼前站着一个人,他一边摇着我的身体一边大声呼喊着我的名字。

“杨翔!”

那声音满是焦虑,在我耳中伴随着无数嘈杂的声音一起响了起来,我知道他就在我面前,我能感受到,他在用力地摇晃着我的身体。

我转过头,我想看看这个人是谁,但恍惚中,我好像看见了我早已记不清楚的妈妈的模样。

“砰!”

视线一点一点地变得清晰起来,我看见了,我终于看清楚了,这个人是李家山。

我看见李家山的那一瞬间,没来由地踏实了,因为我确定自己现在已经安全了。

然而另一道声音却又响了起来,它不停在劝告我,离开这里,离开这一切,当线人就是死路一条。

李家山搀扶着我,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别怕别怕!我来了,我会保护你的,我会带你离开这里。”

然而没等我说话,外面就突然冲进来两名警察,他们一脸愤怒地冲了过来,冲到了我跟李家山的面前。

“赵云龙!请你保持冷静!不要冲动行事!这个人是我的线人!我需要在一切事情没有失去控制之前,带他离开这里!”

“老赵,咱们几十年的战友了,算我求你好不好,老赵……”

李家山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近乎乞求,我看着那个叫赵云龙的警察,他很愤怒,眼里布满了血丝。

他把头上的钢盔摘了下来,狠狠地摔在地上。

“砰!”

钢盔砸在地上,弹了出去,滚了很远。

他看都没看一眼李家山,猛地一把抓住了我,狠狠地掐着我的脖子。他力气很大,我觉得我快窒息了,脖子快要被他掐断了!

“李家山!你少他娘的跟老子说这些废话!现在跟老子谈交情没用,老子也不管他到底是谁!”

“老子没接到任何通知,就算接到通知了,老子也不会让任何人带走他!”

“徐志仁你认识吧?他就那么活生生地死在了老子面前!那是老子刚刚从你那里调过来的,我们昨天还约好了明天一起喝酒去!”

“但他死了!他死了!他就死在老子面前!他为了救战友,他用身体挡住了炸弹!你是不是瞎啊?他被炸得浑身碎骨!到处都是他的血肉啊!”

赵云龙猩红的双眼,此时怒瞪着李家山,他没哭,他脖颈上都是青筋,他表情很狰狞,但我此时觉得他一点都不可怕,他反而让我觉得心疼。

李家山讪讪地伸出手,想拍拍他的肩膀,但被他粗鲁地挡开了。

“黄赫赫,老子手下最厉害的狙击手!他失去了自己的手!他那条胳膊只剩下一截骨头了!你他娘的知不知道,他才刚刚满二十岁啊!二十岁啊!他才二十岁啊!”

李家山艰难地将我从他手里拉了出来,他木讷地看着这一切。

“赵云龙!现在我以专案组组长的身份,命令你立即放人!”

赵云龙怒视着李家山,他紧咬着嘴唇,血很快就顺着嘴角流了出来,他突然抓住李家山的胳膊,猝不及防地将李家山狠狠摔倒在地上。

我很惶恐,不由自主地朝着后面退了几步。

但我脚步刚动,脑袋上就传来一股剧痛,赵云龙已经跨过李家山,一把抓住了我的脑袋。

“双手抱头,给老子蹲下去!”

我蹲了下去,我看着赵云龙将配枪拔了出来,他把枪口顶在我脑袋上,他拉开保险的声音,如同死神的呼唤声,让我再次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

“命令老子?让老子放人?老子放了他,谁放了我那些兄弟!谁能放了我那些兄弟?谁能让徐志仁活过来?谁能让黄赫赫胳膊好起来?老子放了他,怎么跟兄弟们交代?”

李家山从地上爬了起来,他看着李云龙,一字一句道:“你是军人,你要服从命令……”

赵云龙用枪狠狠抵着我的脑袋。

他的手在颤抖,我能感受到,他在努力克制自己的怒火。

他终于收回了自己的枪。

我看见门外又进来了两个人,那两个人没有赵云龙身强力壮,也没有李家山身强力壮,但那两个人的气场很足。

赵云龙收回了自己的枪,行了一个十分标准的军礼。

“赵云龙,现在我命令你,立即放人!猛虎军的脸都要让你丢光了,571专案组的通知已经下达了,你是军人,服从命令是你的天职!”

我看着这个我第一次见到的人,他一身军装,五十上下的年纪,他旁边站着的那个人我认识,那是王海波。

他们身上的气场似乎有些相似。

赵云龙站在那里,我蹲在地上,我不敢多看,我很害怕。

我不知道等待我的是什么,我也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

然而,让我意外的是,赵云龙突然蹲在我旁边,他捂住脸,失声痛哭起来。

他鼻涕眼泪流了一脸,抬起头来,看着那个军人哭道:“局长,我……”

“立即放人!”

那个军人什么都没多说,话音落地,转头便离开了。

李家山叹了口气,走上前来,再次将我扶了起来,他带着我离开了这里。

李家山的神情看起来很慌乱,我觉得李家山似乎很怕那个哭得像个孩子般的赵云龙,但这不是常规意义上的怕,而是夹杂着不忍、夹杂着敬重、夹杂着内疚的怕。

王海波在临走前朝着赵云龙行了个军礼,严肃道:“请放心,我一定会给你一个满意的交代!”

我走出了看守所,此时外面到处都是荷枪实弹的警察,见我走了出来,纷纷侧头看向我,我下意识躲在李家山身后,那种来自灵魂深处的压迫感,让我不敢抬头。

李家山从口袋中取出一个头套,套在我脑袋上,我什么都看不见了。

我被李家山带上了一辆车,油门声响起的时候,李家山开口了。

“十分抱歉,是我们工作上的疏忽,才导致了今天这场悲剧的发生,你不用怕,我们会自我反省,杜绝此类事件再发生的。”

我没有说话,坐在那里,我内心深处让我逃离的声音愈发强烈起来,但我不知道应该怎么表达。

因为我能猜到,为了顺利带我离开这里,李家山付出了多少努力,我是很害怕,但我觉得人不能活得太自私,我说服不了自己,我迈不过内心那道坎。

李家山见我沉默着,他也没有再说话。

我不清楚车子到底开了多久,直到它停下来的时候,李家山取下我脑袋上的头套,我才发现,这是我熟悉的地方,布朗山,军属院。

我被李家山带出来前,是关在德宏看守所里的,如果李家山来晚了,要么我会被赵云龙打死,要么我会被转移到保山,到了那个时候,李家山再想带我离开,就更加困难了。

我跟着李家山进了会议室,而此时上百平米的会议室,却只坐了一个人。

我看着孤零零地坐在会议室里的张云逸,她应该在这里坐了很久,李家山推开会议室门的时候,她猛的一下惊醒过来,腾的一下站了起来,她看起来很紧张。

王海波面无表情,冷冷说道:“坐回去。”

张云逸行了个军礼,又坐了回去。

李家山朝我点了点头,让我也坐了下去。我突然觉得很累,一切好像又回到了起始点,比我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更累,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感觉。

王海波猛地砸了一下桌子,声响在空荡荡的会议室里不绝于耳,那声音里充满了愤怒,来自王海波的愤怒。

张云逸再次站了起来,她站得十分笔直,她看着王海波,一字一句地说道:“队长,是我的问题,我会做深刻检讨,主动申请处分!”

王海波抬起头来,他怒视着张云逸,严厉道:“检讨?处分?这能让牺牲的猛虎军重生?这能让那个年仅二十岁的狙击手断臂重生?这能让那些毒贩被绳之以法?你作为线人的直接联络人,你现在应该反省一下自己,为什么会如此疏忽!还轮不到你来接受处分!”

张云逸表情坚毅,她转过头来,看向我,一字一句道:“我依旧坚持认为,他不适合参与这项任务,我对他仍然没有信心,我会继续申请取消他……”

“砰!”

王海波再次拍了一下桌子,怒道:“那是你的事情!你可以对他没有信心!你也可以继续申请取消他线人的资格!但在上级批准之前,你作为警察,你应该对得起你的职责!而不是在犯了重大错误后,跟你的上司在这里争论!”

李家山叹了口气,站起来说道:“头,我也有责任,我没有做好她的心理工作,张仁国毕竟是她父亲!”

张云逸似乎并不领情,冷冷说道:“工作是工作,请不要带入私人情感。”

三个人在偌大的会议室中,彼此面面相觑,每个人看起来都很愤怒,又都很无力。

我见他们不说话了,这才站了起来,淡淡问道:“我可以说话吗?”

我没等他们点头,自顾自地苦笑道:“显而易见,我们的合作似乎并不愉快。既然这样,我愿意接受法律的制裁,枪毙也好,坐牢也罢,你们换个线人吧,换个专业的线人吧。”

我话音落地,他们三个突然全都愣住了。

我看了看张云逸,我以为在我自己主动放弃继续当线人后,张云逸会很开心,但她的脸上丝毫看不见这种神色。

我以为王海波或者李家山,在听到我的话后会很失落,但他们的脸上也丝毫看不见这种神色。

他们脸上的神色如出一辙,四个字足以概括,那就是痛心疾首。

我对他们的反应不感兴趣,尽管我的声音透漏着虚弱,略带嘶哑,很小。

但我知道,每一个字,他们都听清楚了,我应该在这个时候让自己做出选择了。

我突然觉得,有些人一出生,他的命运就早已注定了。

比如我自己,注定就是一个没有身份的人。

哪怕为之付出生命的代价,也无济于事。

我可以理解他们此时的感受,为了让我当线人,他们一定付出过很多努力。

为了将我从德宏的看守所带出来,他们也一定付出过很多努力。

李家山张开嘴,想要说点什么,但却被王海波制止了。

我看着王海波抬起自己的手臂,将那条义肢取了下来,放在我面前的桌子上,在我面前坐了下来。

我不害怕这触目惊心的断肢,我害怕的是,他们好言相劝,我受不了别人对我好,对我温柔,因为我很清楚,我是个容易心软的人。

但王海波没有劝我,他只是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道:“你想清楚了吗?即便你会被枪毙,也坚持要退出这项任务吗?”

这不是劝我,这更像是在质问我。

我一时之间愣在当场,我不知道如何回答他,摆在我面前的无非就是两条路,要么继续当线人,要么选择接受法律的审判,但这两条路的结果,好像并无区别,都是九死一生。

他也没等我回答,敲了敲桌子,继续说道:“我知道你很迷茫,你没有答案,因为你不知道你的选择是对是错。”

他指了指桌子上的义肢:“当年我的胳膊被炸断了,你知道我是怎么坚持下来的吗?我在空荡荡的病房里,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我身为缉毒警察,一个月只有四千块的微薄薪资,不仅自己要面对那些穷凶极恶的毒贩,甚至连我的妻子和我的孩子都不能像个正常人一样,活在阳光下,我那时候就一直在想,这一切值得吗?你觉得,这一切值得吗?”

我看着王海波,窗外透进微风,他那条空荡荡的袖子在风中晃动着,我不知道,不知道怎么回答他,这世上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

他盯着我,继续说道:“我告诉你答案,值得!很值得!我付出的一切,都值得!”

“我只是失去了一条胳膊,但无数中国同胞却因此免于苦难,我保护着我的同胞们,保护着我的亲人们。”

“我坚守着自己的信仰,作为一名中国军人,我很自豪!别说失去一条胳膊,就算失去生命,就算尸骨无存,我仍然会笃定地坚守着自己作为中国军人的信仰,履行作为中国军人的职责!”

“你为什么没办法回答我?因为你没有信仰,你内心不够坚定,你没找到自我。”

我内心某一处,在这一刻被王海波触动了,他说得对,我没有信仰,也没找到自我。

我在人间炼狱一般的天堂寨长大,我所面对的都是阴险狡诈,都是突如其来的死亡,我不知道人活着的意义是什么,我宛若一具行尸走肉。

我跟那些生活在阴暗潮湿角落里的老鼠蟑螂没有本质区别,我从来都没见过光,更没有希望,以至于遇到一点挫折,我就想缩回到阴暗潮湿的角落,继续当老鼠、当蟑螂。

我跟他们不一样,我没有荣辱是非的观念。

“我们之间的合作不愉快,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任何一个团队,都会存在矛盾,但这不是让我们放弃的理由,而是让我们更加坚定信念的契机,直到我们变成一个完美的团队!”

王海波的眼神逐渐变得柔和起来。

我呆呆地看着他,我已经完全信任他了。

他突然起身,附身说道:“杨翔,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你现在的价值是巨大的!或许你自己不知道,在这场与毒贩的较量中,你是最为重要的核心。”

“毒贩也许泯灭了人性,他们凶残狡诈,但他们不敢与我们正面交锋,因为他们必败无疑!”

“所以他们只能躲在背后,而这正是我们需要你的原因。张仁国的任务就是让他们暴露在阳光里,让他们原形毕露、无所遁形,张仁国已经快要完成任务了,就差一点了!就那么一点!但张仁国牺牲了,所以我们需要你,继续完成那一点!”

我低下头,我第一次意识到,原来我活着也是有价值的,虽然我知道,王海波这番话里大多都是出自对我善意的鼓励,但我仍然很开心。

他怕了拍我的肩膀,继续说道:“这是突发状况,也让我们警惕,由于张云逸的工作疏忽,我会申请让上级重新给你找一个专业的联络员。”

我下意识看向张云逸,她看起来眼神很复杂,我甚至能看见她眼里满是不服气。

我终于开口了,我小声回道:“不用换人。”

话音落地,我突然醒悟过来,我好像掉进了一个圈套,一个光明正大放在我面前的圈套,我自己就这么直愣愣地钻了进去。

我意料之中的开心并没有,张云逸依旧是面无表情,李家山依旧是眉头紧锁。

“我不会改变我的态度,在得到上级指示之前,我会继续申请取消他的线人身份!”

王海波淡淡回道:“我说了,那是你的事情,作为一个团队,有矛盾是正常的,但我也希望你清楚,不要再因为你的不专业,导致这种悲剧再次发生!”

他们齐刷刷地又转头看向我,王海波对我说道:“杨翔,我衷心地代表缉毒警察,感谢你对我们警方的信任与配合。我们将永远站在你身后,陪你一起与那些犯罪分子战斗到底!”

我来不及思索,下意识问道:“为什么会选择我?我不知道,我哪里值得你们信任了!”

王海波闻言,却是突然拿起了桌子上的义肢,问道:“这是什么?”

我不知道他怎么会问这个问题,但我还是下意识回道:“义肢……”

王海波摇了摇头,笑道:“不是,它只是一截塑料!如果我把它丢在马路上,你觉得它有什么价值吗?”

“它不会有任何价值,它只会被当成垃圾丢进垃圾桶里,因为它注定只是一截塑料,已经无法改变了。”

“可是你不一样,你像一张白纸,纸上会出现千古名句还是名画,没人知道。你身上充满了一切未知数,也充满了一切可能性。”

李家山也说道:“此次任务的执行者是猛虎军,隶属于保山缉毒队,猛虎军的每一个人,都是从一线下来的人,他们没有选择安稳的幕后,而是选择了继续战斗在第一线!”

我脑海中不由自主地回想起那名牺牲在我面前的缉毒警察,我不知道他怎么可以那么勇敢、那么伟大,我想不通,也许穷极一生,我才能找到答案。

李家山继续说道:“这个案件保山缉毒队已经盯了很长时间了,景星街算是昆明市最繁华的地方了,很多毒贩都在那里活动,尤其最近十年新街发展的时间里,那里有很大一部分人都是早已泯灭人性的毒贩。”

“他们取货都会途经320国道,以老挝为中转站,以酒吧、夜总会等为散货地。”

“保山缉毒队去年抓了不少毒贩的马仔,套取了很多有用的线索,也正是根据这些线索,才会盯上这件案子。他们为了破取这件案子,花了一年多的时间,才找出关于上线的线索。”

李家山话音落地,我疑惑地问道:“可是那两个毒贩都死了。”

李家山点了点头,回道:“我知道他们死了,这群毒贩的想象力很丰富,保山缉毒队此次任务目标只是其中一个上线,抓住后再顺藤摸瓜找出其余上线的线索。”

“但就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却意外发现了他们竟然利用牲畜运毒,这次他们暴露了,以后就不会再用这种方式运毒了。”

“这些毒贩为了运毒往往都会无所不用其极,这是一群想象力跟创造力都极其丰富的人。他们未达目的,会不择一切手段,记住这一点,以后一定要加倍小心,不要轻易相信毒贩的话。”

我重重地点了点头,回道:“我知道那个带我取货的马仔的地址,我们可以抓住那个马仔!”

李家山闻言,却是摇头道:“这起案件虽然也很重要,但远不如你现在参与的219,因此只能排在后面。”

“你的任务是调查清楚最大的那个贩毒集团,那个贩毒集团的体系十分完善,他们不仅具备境外生产毒品的能力,还具备境内销售毒品的网络。”

“他们还有将巨额的现金洗白的渠道,因此我们才会成立219组,由布朗山缉毒队全权负责,四国联合执法队配合,这也是我们能把你从德宏看守所带出来的原因。”

王海波听到这里,突然问道:“你是怎么参与到保山缉毒队的案子中的?”

我苦笑道:“萧京西有个下线人员,叫吴秀梅,吴秀梅在景星街散货,散货的地点有个酒吧,就是让我取货那个马仔的地盘。他们当时因为这件事发生了矛盾,我救了萧京西跟吴秀梅,让他们逃走了。”

“萧京西也正是因为我救了她们,才答应来找我,带我赚钱,我当时没有怀疑,张云逸也是因为……”

说到这里,我停了下来,看了看张云逸,这才继续说道:“后来萧京西没来找我,我却看见那个马仔带着人来找我对门的王侍了,王侍就是吴秀梅的男朋友,我觉得既然萧京西没来找我,那我就应该抓住这个机会。利用这个机会,获取萧京西的信任。”

“于是我冲进了对门家里,那个马仔人很多,我打不过,就被他们抓走了,也正是因为这样,我才会被他们威胁帮他们取货。”

“我以为只要我顺利取到货了,萧京西就不会怀疑我的身份了,但我没料到保山缉毒队也在那里,后面发生的一切都出乎了我的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