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迷奸杀人案中案
我的同事杜勇做过公诉人,他曾说,检察官真正的作用,应该是一个发声筒:“正义并不沉默,只是遇到阻力,被迫消声。检察官要替死者、替那些被侮辱和损害的人们,发出自己的声音。”
我的同事杜勇做过公诉人,他曾说,检察官真正的作用,应该是一个发声筒:“正义并不沉默,只是遇到阻力,被迫消声。检察官要替死者、替那些被侮辱和损害的人们,发出自己的声音。”
正如杜勇履新时受理的一起立案监督“案中案”里,几条“穿西装的蛇”极力掩饰着他们的阴暗面,而一个个女孩在他们丑恶的罪欲之中,沦为悲惨的牺牲品。而杜勇则勇敢地为她们发出了自己的声音。
一
2018年初冬,检察院实行内设机构改革后,杜勇调去了立案监督部门,此前他做了十年的公诉人,办过许多大案,经常在电视新闻里出镜。
刚到新部门不久,杜勇就遇到了一桩棘手的案子。那天上午9点多,杜勇接到一个电话,是控申(控诉申诉)大厅的老朱打来的,说大厅外面站着一个老太太,自称叫“曹桂芳”,指名要见杜勇。天气湿冷,零星的细雪打在老太太的银发上,老朱想搀着她往里面引,可还没踏出门,老太太突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对老朱说,要是见不到杜勇,就一直跪到天黑。
好事的人们在门外围观,老朱让大家赶忙散了,又打电话向杜勇求救:“杜检,您认得这个老太吗?”
“曹桂芳……”杜勇念叨了一会儿,说还真不记得。
杜勇赶到控申大厅,赶紧去扶曹桂芳。老人见到了杜勇,这才吃力地爬起来,说:“我是为女儿周雪萍来的。”
“周雪萍?”杜勇还是没想起来是谁。
“我前天去过律师那里,是蒋律师叫我来找你的。他跟我说,这个案子他接不了,说你调到新部门,让你给看看我女儿周雪萍的案子。”
“蒋宏伟?”杜勇问道。曹桂芳怔了一下,随后点了点头。
蒋宏伟是市里的大律师,杜勇曾和他交过手,“在法庭上,这是一个难缠的宿敌。我当时也不明白老蒋这次到底想干什么,还以为他输给我,心里不服,想再试探一下我的能耐”。
杜勇带着曹桂芳步入大厅中央,让她讲讲诉求。也许是老太太年纪大了,讲了十多分钟,一直前言不搭后语,杜勇听得云里雾里,只能抓取几个关键词:“杀人”“强奸”“逍遥法外”。
曹桂芳说,女儿出事之后,自己像患上抑郁症,“想哭也哭不出”。每到后半夜,她便独自枯坐在床沿,凝望着老伴挂在白墙上的照片。平日里,她有时精神恍惚,意识不清,情绪一激动,就无法正常表达。
杜勇问她有没有文字材料。曹桂芳这才突然意识到,前天把材料落在律师事务所,律师给她打过电话,但她忘了接,材料也没拿回来。曹桂芳急坏了,杜勇安慰了几句,说这件事好办,“我等会儿给老蒋打个电话就知道了”。
杜勇让曹桂芳在登记簿上写自己的家庭住址,无论情况如何,他会书面告知检察院的处理结果。不料,曹桂芳却说:“地址不用留了,我过几天还会来这里。杜勇检察官,我相信你会给我女儿讨回公道。”
回到办公室,杜勇拨通了蒋宏伟的电话,这才搞清楚整个案件的来龙去脉。
曹桂芳的女儿叫周雪萍,在一家名企做行政工作,自称长期受到领导朱正嵘的性骚扰。2018年8月的一个雨夜,周雪萍说自己在公司加班结束后,被朱正嵘强奸,但出于种种顾虑,她当时并没有选择报警。此后,她常常受到朱正嵘的骚扰和威胁,周雪萍忍无可忍,最后做了傻事,想要捅死朱正嵘,结果杀人未遂被刑拘,“后来案子被移送到你们检察院”。
“那周雪萍被批捕了没有?”杜勇随口问道。可蒋宏伟的回复让他大跌眼镜:“没有。我找人问过,她患有精神疾病,案子的承办人向法院做了强制医疗申请。老太太觉得朱正嵘肯定强奸了自己的女儿,否则女儿不会动手要杀他,就去派出所报了案。派出所认为事情已经过去了很长一段时间,老太太手头也没有证据,女儿也被抓了,所以就没立案。”
当时,曹桂芳跑了几个律所,都没有结果,后来她在法制新闻里看到了关于蒋宏伟的报道,托人在网上查了律所地址,辗转找了过来。
不巧那几天,蒋宏伟正好在电视台录制节目。每天一大早,律所刚开门,曹桂芳就进来等着,茶饭不进。负责接待的见习律师只得给蒋宏伟发信息,让他务必回来一趟,蒋宏伟这才听曹桂芳讲了情况。
“那时候我听完,也挺同情这个老太。曹老太以前是知青,支援过边疆,回城以后,退休金也不高,现在女儿又在强制医疗所。她想给女儿要个说法,让侄子把存折里的钱全部取现,怕付不起律师费,还管亲戚借过钱。我看到她又瘦又小,背着一个大号的黑色行李包,里面放着现金,样子很可怜,就让助理给她叫了一部网约车,想把她送回家。”
“那你怎么让老太太过来找我?”杜勇有些疑惑。
“这个你别误会,我这不是踢皮球,也没必要。前阵子我听同事说,检察院搞部门改革,你调到了立案监督办公室,这个案子你们有管辖权。而且这个案子,不给个明确的答复,老太太是不会死心的,到时大家都烦。要是案子有了新进展,以你的性子和人品,也绝对不会袖手旁观。法庭上,我们俩是对手,打过几场仗,私下里,我相信你的为人。”
蒋宏伟告诉杜勇,这个案子最难办的是——第一,周雪萍患有精神分裂症,她控告朱正嵘强奸的事情,无法被有效证实;第二,老太太一口咬定是朱正嵘强奸了女儿,她找人联系过周雪萍以前的同事,很多人都说不知情,或者保持沉默。
曹桂芳的控告案与周雪萍故意杀人案存在关联,于是杜勇在业务系统中调阅了周雪萍案的强制医疗案件审查报告,获知了案情的全貌。
二
2018年8月底,周雪萍的情绪忽然很低落,经常疑神疑鬼,说自己老是看到一个小男孩坐在旁边。曹桂芳询问后才得知,女儿在单位被领导玷污了。
在卷宗里,周雪萍供述称:“朱正嵘骚扰女下属这件事,整个部门都知道的,已经不是一两天了,很多同事都被他骚扰过,申请调离部门,我刚来部门没多久,他就借口找我谈话,刚见面就摸我的大腿。后来有天晚上,我加班到10点多,下班的时候,朱正嵘还没走,说找我谈点事,却不让我去办公室,而是在一个类似于消防通道的地方,那里有很多废弃的纸箱,没有摄像头。朱正嵘把我按在那里,捂住我的嘴巴。他的上衣没脱,裤子却解开了。我想推开他的身体,叫他不要碰我,但他的力气很大,最后把我强奸了。他放开我以后,那些纸板箱都倒在两边,我抓过一个挡在前面,躲在后面哭,看他提裤子、拴皮带,对着我笑。”
随后朱正嵘还威胁说:“你就报警吧,我知道你也不敢。我认识公安局的领导,到时候吃亏的还是你自己,饭碗都没了。”
周雪萍对承办人说,自己当时很胆小,确实怕朱正嵘日后给自己“穿小鞋”,只能忍着委屈。从那以后,每天上班她不得不面对朱正嵘那张嘴脸,觉得自己“活得没有尊严”。她总怀疑自己被朱正嵘骚扰,同事们实则都看在眼里,却集体保持沉默,没有一个人愿意站出来帮她。那些曾被朱正嵘欺辱过的女人,如今却“用一种幸灾乐祸的眼神”看着她。
再往后,每到下班后,周雪萍都躲在厕所里不敢回家,生怕撞见那个“笑脸恶魔”。她坐在马桶上偷偷地哭,不敢哭得太大声,怕别人听见,直到单位的同事几乎全都走光,才逃也似的回了家。
周雪萍说她怕母亲多想,总把自己锁在屋里。有时母亲敲门询问,她就说自己工作压力大,“想要一个人待会儿”。某个失眠的深夜,她看了一部国外的犯罪电影,血色炼狱般的镜头扎进心底,她产生了杀人的念头,“想一刀一刀把他凌迟”。然后她就看见一个穿白色短袖的小男孩坐在床沿,两条小腿荡在床边,对她说:“姐姐,你应该杀掉他。”关于这个“他”,周雪萍确定是朱正嵘。
不久后,周雪萍就在附近的大卖场买了一把水果刀。
案发当天,周雪萍穿着一件白色外套和淡蓝色破洞牛仔裤,刀藏在咖啡色的包里。那天中午,朱正嵘再次把她叫到办公室里,还问她:“为什么背着包进来?”
周雪萍默不作声,静静地看着朱正嵘那张油腻的脸在正午阳光的映射之下,显得猥琐又滑稽,她不禁“嘿嘿”笑了起来,神情有些怪异。后来她对警察和鉴定人员说,自己在那一刻又听见了小男孩的声音,在她耳边说:“就是他,你要杀掉他,杀掉他……”
周雪萍的怪笑声让朱正嵘心慌,他赶紧叫下属把这个疯女人拉出去:“快点打精神病院的电话,这个女人疯了!”听见身后有人进门,周雪萍来不及多想,连忙抽出藏在包里的刀,挥刀猛砍他的头。朱正嵘吓得蜷缩在角落里,用转椅抵挡在身前,几个男同事合力拽住周雪萍,朱正嵘的助理报了警。
目击同事对警方描述称:“被警察带走时的周雪萍披头散发,像女鬼一样,很吓死人的,她大声朝我们喊‘你们为什么不救救我呢’。”
周雪萍的案子被移送到检察院,承办人问她:“你觉得自己的精神状况怎么样?”
“我觉得自己在精神方面没什么不正常的。我父亲是有精神病的,有时候我看到一个小男孩坐在我身边,可是我不敢对别人说,也不想去医院检查,怕别人在我背后指指点点。”周雪萍回答。
2018年10月底,周雪萍被刑拘,之后经过司法精神病鉴定,被送往市强制医疗所采取临时保护性措施。曹桂芳证实,周雪萍的父亲患有精神分裂症,十五年前死在了郊区的精神病院里。
看到这里,杜勇叹了一口气。
次日9点,曹桂芳又来了。这次她坐在控申大厅,一见到杜勇,就急切地起身问他:“检察官,我女儿的案子有希望吗?能不能把那个畜生抓起来?”
杜勇摇了摇头,说由于证据不足,而且周雪萍患有精神病,存在被害妄想的症状,派出所具有充分的不立案理由。检察院的书面答复已经拟好,正在报上级领导审批,马上就会寄到曹桂芳的手中。
“你是检察官,你懂法律,可我只是个普通老百姓,我不懂法,只想替我女儿讨个说法。女儿在外面受欺负了,哪个母亲会不管呢?”曹桂芳抹着泪,说得咬牙切齿。
杜勇只得继续安抚:“将心比心,如果是我的女儿被坏人欺负了,我肯定也会愤恨,这是人之常情。可正因为这样,我才不敢轻易跟你许诺,说朱正嵘一定会被抓起来。没证据,咱们不能冤枉任何一个人。”
曹桂芳不再说话,她失望地看了一眼杜勇,转身走出大厅,步履蹒跚。那是个灰暗无光的冬日,控申大厅外面行人稀少,阴冷的风声像呜咽,杜勇望着老人佝偻的背影,心里有些发酸。
“法律人眼中的世界是由证据构成的,这话不假。可这不代表检察官是冷冰冰的机器,那样就没人味了。”后来杜勇告诉我,自己原以为曹桂芳控告的案子就此尘埃落定,没想到却迎来了转机。
三
没多久,杜勇受理了一起立案监督案件,被控告人正是朱正嵘,“这一次控告人叫董燕,事由和曹桂芳替女儿反映的一样,还是控告朱正嵘强奸”。
董燕在控告材料中反映,2018年10月底的一天晚上,公司的人几乎走光,自己也快要下班了,朱正嵘在只有他们两人的办公室里,忽然抓弄她的右胸部。随即两人争吵后推搡起来,朱正嵘把她压倒在身下,即将进行强奸时,由于董燕的激烈反抗而未遂。事后朱正嵘让董燕不要报警,称自己愿意花钱私了,但董燕依然决定去派出所报案。然而,派出所却不予立案——董燕身上没有伤势,且朱正嵘反复声称两人是情人,此前也发生过性关系。
杜勇很快受理了该案件,他认为公安的不立案文书中虽然写有被害人董燕没有伤势,但实际上董燕的脖子和手腕上有掐痕,案发后的当晚她让家人拍了很多照片,可以与她的指控相互印证。其次公安机关存在尚未全面搜集证据的情况,要求其说明不立案理由。不久,公安局专门送达回函,并命令民警对朱正嵘展开调查,最终将其刑拘后报捕。
杜勇赴看守所提讯朱正嵘,这位某名企的小领导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我在公诉干了十年,有老实坦白的,有胡搅蛮缠的,有哭闹耍泼的,还从来没见像他这种的。”
杜勇说,那天上午他自己站在监区门口,等管教民警带朱正嵘来。监区采光不好,光线昏暗,所有人像站在阴影里,很快,就看见一个灰黑色的人影慢悠悠地挪着步子,看上去迟疑不决。快要靠近管教的时候,朱正嵘开始抬手梳理头发。
“这个人很注重形象。手头没有梳子,他就赶在戴手铐之前,给自己简单打理一下,不让自己看起来太颓废。”杜勇事后回忆称,朱正嵘有一张标准的国字脸,高耸的鼻梁上架着黑框眼镜,右眼有点斜视,头顶已半秃,露出油汪汪的头皮,刚才他从左边匀过去轻薄的一撮发丝,显得欲盖弥彰。
踏入提讯室,朱正嵘也不着急坐下,像领导视察一样,仰头扫视着室内环境。杜勇打开中间那道铁门,指了指不锈钢的讯问椅说:“坐吧。”
朱正嵘刚坐定,就用力清着嗓子,十指交叉,嘴巴微张,似乎正要准备发言。
杜勇见状又好气又好笑,估计朱正嵘在单位当惯了领导,哪怕到了看守所,也要虚张声势,把接受讯问弄得像领导开会。结果朱正嵘开口第一句话,把杜勇问得有些懵——“我能不能投诉?”
“你要投诉什么?反映看守所的问题,你可以联系这里的驻所检察官,或者我帮你代为转达。”杜勇说。
朱正嵘摇了摇头,说:“我不是要投诉这个。毕竟是看守所嘛,床铺挤了一点,伙食也一般。我是想投诉民警。”
“你要把话讲清楚,到底是投诉看守所的管教,还是你案子的承办民警?”杜勇察觉到朱正嵘想绕弯子,声音变得冷硬,“别纠结这些没用的,来说说你的案子吧。”
“我要投诉民警陈智宾,公安承办人。检察官你自己也可以问他,这个强奸案我是不认的,那是被他吓得,我在公安那里做的笔录都是假的。”朱正嵘的表情“看起来恶狠狠的”,说得脸红脖子粗,全然没了刚才的“风范”。
“陈智宾他把你怎么了?”杜勇认识陈智宾,那是一位经验丰富的老民警,肩章两杠三星。凡是他承办的案子,都查得很细,证据过硬,也从没有刑讯的情况。
“这个警察他骂我,而且骂得很难听。”朱正嵘继续“投诉”。
“他是怎么骂的?有没有发生刑讯逼供的情况,你必须讲清楚。警察刑讯逼供可不是闹着玩的。你不要有顾虑,也不要冤枉陈智宾。”杜勇平静地说。
“刑讯逼供倒是没有。”朱正嵘摇了摇头说,“就是凶巴巴的,把我吓得都不敢讲话。”
杜勇不再理会,直接问他:“你对自己的案子有什么想说的?”然后示意身边的助理准备做笔录。
朱正嵘直呼冤枉:“强奸传出去多难听,到时候就算法律还了我清白,名声也臭了。我请了市里最好的律师,是蒋宏伟的徒弟,叫他赶紧给我办取保候审,我要告董燕诽谤。”
“你以前是不是有个叫周雪萍的下属?”
此时,朱正嵘故意清了清嗓子,反问道:“她跟我的案子有关系吗?”
“有人向我们部门控告,说你在今年8月某天晚上强奸了周雪萍,这件事是否属实?”杜勇说。
“怎么可能属实?周雪萍这个人平常就神经兮兮的,我怎么会去招惹这个祖宗?估计是有些人看我晋升了,就想往我身上泼脏水,见不得人好嘛。”
“那你跟董燕又是怎么回事?”杜勇转回原来的问题。
“我跟董燕其实是情人关系,以前上床也是她自愿的。那晚我们吵了一架,我跟她的身体是有接触的,但绝对不是强奸。”话刚说完,朱正嵘又重复了刚才的话:“我是被冤枉的。”
“你们的聊天记录可不是这么说的。”杜勇说。
“什么聊天记录?”朱正嵘有点吃惊。
“董燕在案发后提供了你们的微信聊天记录和通话录音。你跟她说过,不要报警,最好用钱私了。有个地方要提醒你:对于这个案件,案发情况正常,董燕也经过公安询问和市院的测谎,排除了报复陷害的可能性。如果确实存在强奸行为,这种情况叫未遂。同时根据董燕的陈述,你的案子也有保底罪名,叫强制猥亵。”杜勇凝视着对面的朱正嵘,故意放慢语速。
朱正嵘陷入沉默。半分钟后,他叹了一口气,把那天夜里对董燕犯下的罪行一五一十地全部交代了。
朱正嵘被检察院批捕之后,杜勇向公安机关制发了一份继续侦查提纲。
在提纲中,杜勇首先要求民警将董燕的110报警记录附卷备查;其次“进一步排除朱正嵘笔录中的矛盾点,比如朱正嵘称自己是董燕的情人,但董燕矢口否认,要询问朱正嵘为何要在这个问题上撒谎”;其三是按时间顺序,重新梳理朱正嵘和董燕在案发前后的微信聊天记录及通话记录。
等到杜勇第二次提审时,朱正嵘已经顾不得形象了,油黄的秃顶彻底暴露在外面,像骄傲的公鸡被砍了红冠。态度也不像初审那样“摆出一副大领导的派头”了,反而不住地叹气,目光闪烁,跟杜勇对视的时间不超过半秒,便把视线转向别处。
杜勇指着身边的助理小程,提醒朱正嵘说:“现在他在笔记本上打的是终审笔录,你有什么想要坦白的,就要尽快说。”
朱正嵘在审讯时全程都很配合,“我现在非常后悔,愧对自己的家人,希望到时候检察官可以跟法院说情,争取减轻自己的处罚”。
“认罪认罚不是嘴上说说的。”杜勇想起周雪萍的母亲曹桂芳,对朱正嵘讲,“周雪萍说你强奸了她,这件事你再回想一遍,想起来了就说实话。”
“可能有吧……我好像记不得了。”朱正嵘说周雪萍在他面前发过精神病,自己都快被吓傻了,不记得自己有没有做过。
“到底有还是没有?自己做的事,现在记不清楚了?”杜勇厉声说道。
朱正嵘搔着油腻的头顶,说:“我跟你讲实话,其实我在性方面有点问题,顶多对她毛手毛脚,在心里头过过瘾,但是我真的没有强暴她。她自己有精神病,虚构了一个故事,这个不能赖在我身上。”
“有没有检举揭发?”杜勇问他。按法定程序,办案人员通常在审讯即将结束时,要问这个问题。
在杜勇以往的经验里,大多数嫌疑人会直接说“没有”,另一些嫌疑人急于立功,却忘记对方的真实姓名,只记得绰号,最后徒劳无用。还有少部分人的检举揭发,往往能引爆另一桩藏匿的隐案,杜勇未能料到,朱正嵘就属于最后一种——
“我要揭发我的领导丁之盛。”
四
说出那句话时,朱正嵘的表情像是刚搬完重物一样疲惫,似乎经历了很大的思想斗争。他交代称,自己是由丁之盛提拔上来的,对这个贵人又敬又怕:敬的是丁之盛在公司的地位,甚至有同事传言他常年和官员们打交道,人脉四通八达;怕的是丁之盛的为人,在朱正嵘的供述中,丁之盛的性格阴晴不定,“而且用药品迷奸过别的女人”。
“讲得具体一点,什么时候开始的?”杜勇心里一沉。
“2018年夏天吧,具体时间我真的记不清了。”朱正嵘向杜勇交代称,丁之盛和他私交很好,周末两人经常去郊野钓鱼,“我们两个男的,聊久了就喜欢聊点荤的东西。那天上午我告诉他,前阵子我加入一个聊天群,里面的内容都很刺激,之后就把他邀请进了群。”
丁之盛进来后不久,群主准备散群,让成员们使用一款冷门的聊天软件。成员们平常在新群里分享偷拍和迷奸视频,聊天使用暗语,比如“0.25”、“七”和“力水”。朱正嵘不解其意,“反正就感觉他们已经开始在做犯法的事情”。
“那你明知他们是在犯罪,为什么还参与进去?”杜勇问。
“如果你知道了我的经历,就知道背后的原因了。”朱正嵘立刻开始痛诉起自己生活不易:人到中年,他自认是一个失败者,老婆骂他没出息,混了大半辈子也没什么动静,还为了“无性婚姻”跟他闹过一次离婚。女儿被送到国外留学,也不给他打电话,似乎很不待见他。
朱正嵘说,自己一直活得很压抑,就想找点刺激,偶然间加入的社群便成了最合适的宣泄渠道。
当然,他同时还在为自己狡辩:“是被那些人(成员)带坏的、传染的,自己在性方面存在某些障碍,可越觉得自己不行,就越想证明自己。”这个欲念产生后,他便忍不住把身边的女下属当作猎物。
朱正嵘说自己后来才知道,群里聊的那些东西都是国家严格管制的精神类药品,也就是传闻中的“迷奸水”。“他(丁之盛)用账号私聊过我,说他想买这些东西,不方便收货,叫我用自己的号帮他弄。我已经意识到这些东西是犯法的,可这个时候,也没办法拒绝他了。”
“你们之间的聊天记录还能找到吗?”杜勇皱起了眉头。
“找不到了……”朱正嵘也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神情懊丧,“那个软件不保存聊天记录的,他后来也注销了。”
“转账总不可能还用这些软件吧?你们有没有这方面的交易流水?”杜勇问他。
这时朱正嵘没说话,过了好久,才轻声细语地说:“我看他有这种特殊癖好,正好公司那阵子要搞人员调动,我想再升一级,那些迷魂药就当成给他的贿赂,也就没让他转账。丁之盛说买了以后他要试试,我不知道他讲的试试是不是拿女人下药,后来我们聊天才知道他已经做了见不得人的事情了……”
提讯室的气氛变得凝重起来。朱正嵘表情很惊恐,杜勇的眉头也越蹙越紧——若朱正嵘的供述为真,那么丁之盛涉嫌的是一桩隐案,隐匿的聊天软件、迷奸药水、代替收货,这些都让深挖的难度加大,加之强奸案现场的特殊性,并且被害人被迷倒后意识不清,或者案发后不愿报案,这些限制因素都会让取证遭遇重重阻碍。
“那你是怎么知道他迷奸过别人的?”杜勇振作起精神,继续追问道。
“因为他用别的软件跟我提起过这件事,看上公司里几个年轻的女孩。后来我跟群里其他人聊天才知道,原来丁之盛私下里跟卖药的人交流很频繁,还私发过一些迷奸的视频,来满足自己的性刺激。我就让对方把视频发过来,一开始他要50元,我在支付宝给他转了账。我看了那个视频,差不多两分钟不到,发现那个女人就是公司里的同事,也难怪他(丁之盛)没发在群里。”
那天之后,杜勇很快将朱正嵘提供的线索材料移交给了公安局。“丁之盛相当于朱正嵘的同案犯。”经过开会讨论后,部长将丁之盛的案子指定给杜勇承办。杜勇也预感到,自己将面临一个难缠的对手。
丁之盛被刑拘后不久,他的案子被公安机关移送检察院提请逮捕。
杜勇告诉我,提讯时与嫌犯面对面,总免不了要对视。过去,杜勇曾对视过很多眼睛,有刚步入社会的大学生,也有耄耋之年的嫌犯,有的茫然呆滞,有的轻蔑,有的躲闪,可唯独丁之盛的眼神,让他印象深刻,“人莫予毒,非常嚣张的眼神”。
如杜勇所料,丁之盛交代不诚,“颠倒黑白的功夫远超过朱正嵘”。没多久便开始抗拒审讯,杜勇的态度也越来越严厉。很长一段时间,丁之盛都把头仰靠在铁椅子上,高扬起自己的下巴,“用一种蔑视的眼光”睨着杜勇,说:“这个案子关系到你自己的前途,市里的领导,我都认识的。你一个小检察官,不要以为这么点证据,就能办得了我。”
面对丁之盛的轻蔑,杜勇并不气恼,反而给了他一个微笑,然后说:“这种无力的威胁代表抗拒审讯,这只会对你日后的量刑有影响。只要触犯刑法,该判刑就得判刑,这跟你认识检察长还是政委没有关系。不管你上头有什么人,我们的背后有国家。你也用不着说这些废话,公安他们会继续侦查。”
眼看施压无效,丁之盛不免有些愠怒,他强装镇定,提讯陷入漫长的沉默,一直熬到审讯结束。在签字确认笔录的时候,丁之盛抬头瞅着杜勇,鼻子冷哼一声。
那次审讯后,杜勇的确经历了一系列莫名其妙的怪事。2018年11月中旬,杜勇刚开车进检察院,保安就拦住他,说有他的快递,今早刚到。杜勇将包裹拆开后,发现一些精致的礼品和一张购物卡。他提着包裹就走进了院纪检办公室,纪检组组长让他像固定证据一样,对着礼盒拍了几张照片,建议他将礼品原路退回。
杜勇联系了快递公司,此时他的座机响了。对方自称“是丁总的朋友,以后也是你的朋友”,还说“今天是小的见面礼,希望您行个方便,我们不会忘了您的功劳”。
“不知道你是从哪里知道座机号码的,也不知道你要我立什么功劳,我只知道你以后再这么骚扰,很可能会坐牢。”杜勇说完,扔下话筒。
电话刚被掐掉,杜勇又接到一个电话,是蒋宏伟打来的,一接通杜勇就毫不客气地说:“老蒋,你徒弟给朱正嵘当律师,为了弄一份刑事谅解书,老是纠缠着董燕,这事我正想要找你算账。今天我还接到一堆莫名其妙的电话,你到底想干什么?我的电话是不是你给他们的?”
听完杜勇遇上的“怪事”,蒋宏伟也沉默了。
“既然接了这个案子,我就办到底。”杜勇在电话里斩钉截铁地对蒋宏伟说,“你知道,这个社会上有很多阻力,人们的嘴巴有时候会被捂住,猜到的人不能明说,知情的被逼得只能沉默。两天前我就通知市局了,这一次,我们要公检联合,把案子彻底查清楚。”
“那时候老蒋还说我,那么多年了,我这个臭脾气还是没改。我说,法律从来没有明文规定过,说检察官不能有自己的脾气性格,法律人首先他应该是一个人,是有血有肉、有爱有恨的活生生的人,不是一台只会报法条的机器。有些事可以妥协,有些事绝对不能退让。刑诉法规定,综合全案证据,排除合理怀疑。没有证据,不能冤枉任何人。但只要这个案子事实清楚,有证据链,就一定要把他(丁之盛)抓起来。”杜勇后来告诉我。
就在那天下午两点半左右,杜勇的座机又响了。公安那里传来捷报:一名叫“程江”的嫌疑人要揭发丁之盛的罪行。杜勇顺口问道:“他想要揭发丁之盛什么案子?”
“杀人。”
五
就在半个月前,110指挥中心接到报警称:郊区的荒草堆中发现一具女尸。当天上午10点13分,公安局刑侦二支队赶赴现场。根据现场勘查笔录,女尸躺在草堆中央,躯体被肮脏的彩条布掩盖,身着一件黑色的工作制服,衣物口袋有被翻动的痕迹。
由于案发现场位置偏僻,草堆旁边是一条无名小路,附近并未增设道路监控,这给案件的侦破带来难度。因为无法确认尸源,公安局在案发地及周边发布了协查通告。同时,民警对工作服的品牌和款式做了调查,联系县里的服装厂。负责人说,这种制服是当地一家名企专门定制的,由厂方直接发货。
民警前往调查后,起初该公司里的员工都摇头说“没印象”,后来人事部的经理看了照片,才说:“这是我们的实习生,叫刘娅,在我们公司实习了一个月不到。后来有天晚上,她给我发微信说老家有急事,以后就不来公司了。那时我很生气,说要走正规流程,好歹写个请假单吧?没想到她就把我拉黑了。”
有同事称:“前一个星期,公司办了一个酒会,快结束的时候,我看到程江跟刘娅聊了一会儿,后来他们两个就不见了。”
程江是公司的一名业务员,有时给丁之盛当司机。自从那天酒会结束后,丁之盛就把他换掉了,程江自己也不见了踪迹。民警经过综合研判后认为,这个程江有重大作案嫌疑。
次日一早,办案队火速赶往程江的户籍地将其抓获。程江到案后供述,自己逃回老家,是为了看家人最后一眼,见儿子娶了媳妇,心里就踏实了,正准备到当地派出所投案自首,“没想到你们的速度那么快”。
“知道我们为什么找你吗?”民警在押解之前问他。
“知道的,到时候我检举揭发可以争取减刑吗?”程江连忙追问道。得到肯定的答复后,程江一坐进讯问室,开口就说:“我要检举一桩杀人案。”
程江供述称,案发当晚,丁之盛吩咐程江在晚会结束后,把刘娅叫到自己的办公室。“那天丁总跟我打过招呼,晚上由朱总当他的代驾,他们俩要在车里谈点私事,不方便让我在场,叫我自己先行回去。”
程江刚准备离开公司,忽然想起来有东西落在丁之盛的车里,于是中途折返到停车场,看到车辆还停在那儿,就径直走过去。刚走到那里,他就隔着车窗望见丁之盛惊恐万状的脸,后座上还躺着昏迷的刘娅。
“丁总很生气,问我为什么突然回来。我说有东西落在车里了。他警告我,今晚的事不准对任何人说,不然会找人做掉我。然后他说刘娅的鼻子早就没气了,现在送医院抢救也来不及了,叫我赶紧开车把她(刘娅)扔到没人发现的地方,还让我把事情做得干净一点。事后他会在我的账户里打20万元作为辛苦费。”
“当时为什么不报警?”民警问他。
程江沉默了一会儿,说那段时间他的儿子正好要娶媳妇,张罗酒席需要用钱——“看到丁总许诺说要打给我20万元,我就动心了,觉得他不可能反悔。接着他把刘娅的手机塞到我手里,叫我应付她的家人。我开车到郊区,后座那里躺着一个死人,我心里变得很慌张,一时想不到合适的抛尸地点。后来我想到有个地方是荒野,全都是杂草丛,没有摄像头,平常也没什么人。我就把刘娅的尸体扔在草堆里面,想用打火机焚尸,可又怕被人发现,就马上开车跑了。后面几天,我都心神不宁的,20万元一打到账上,我就跟单位请了假,连夜逃回老家了。后来我自己用手机查了才知道,帮人抛尸也要坐牢的,何况我手上还拿着刘娅的手机,迟早会被抓住。”
“那时候我真是没想到,丁之盛的案子深挖到最后,竟然涉及一条人命。像这类重大案件要报送市检察院管辖,在这之前,我要去看守所找丁之盛再做一次笔录,用来写报送意见书。”杜勇告诉我。
2018年12月,杜勇在看守所里第二次见到了丁之盛。
“你的案子要报送给市院管辖了。”
丁之盛显得不耐烦,急忙找到讯问椅坐下,说:“我问了驻所检察官,他说律师给我办取保是不可能了,这是怎么回事?”
“是不可能了。”杜勇说,“刘娅你认识吧?你们公司的一个实习生,长得很漂亮,在公司酒会上当过主持人。”
丁之盛摇了摇头。
“那程江呢?你不会把自己的司机都忘掉了吧?”杜勇追问。
丁之盛挑了挑眉毛,装作一副不屑的样子,对杜勇说,程江背地里说他坏话,让他很失望,就把程江赶回老家了,这是他们之间的私事,“你们不能干涉这个”。
“那你买0.25是怎么回事?”杜勇问他。(这个“0.25”学名叫三唑仑,是“迷奸药”的一种。)
丁之盛歪着头,反问道:“我承认自己确实交易过这些药品,那是因为我睡眠不好,这也犯法吗?”
杜勇对他干脆做了释法说理:“原先有人揭发你使用三唑仑迷奸女同事,这其实涉及两个罪名,一个是欺骗他人吸毒罪,是你的手段行为;一个是强奸罪,属于目的行为,这时候你属于牵连犯,择一重罪处罚。但是现在,案件性质不同了,你涉嫌一桩杀人案。”
“什么杀人?”丁之盛这时候有些坐不住了。
“刚才跟你提到过,你的案子由区院报送给市院管辖。有人揭发你杀害了公司的实习生刘娅。”杜勇说。
丁之盛有些慌乱地说:“那是刘娅她自己中毒死的,怎么可以说我杀人呢?”
“那她矿泉水中的三唑仑是你放的吧?这其中存在因果关系。”杜勇看着他。
那一刻,惊恐、怀疑、不屑,这些情绪充斥在丁之盛的眼神之中,他的面部不住地抽动,显得恐怖而又狰狞。
讯问即将结束,杜勇看着丁之盛说:“我办了十几年的案子,最看不起两种人,一种是欺负小孩的,另一种就是欺负女同志的。对于这个案子,我会依法办事。另外,单纯从我个人的角度……”
说到这里,杜勇刻意停顿了一会儿,发现丁之盛也直勾勾地盯着他。“我看不起你!”杜勇凝视着对面的人。
尾声
2018年12月下旬,法院对朱正嵘的案子开庭审理。那时检察院“捕诉合一”刚实行不久,杜勇的名字出现在派员出庭通知书上。
庭审当日,杜勇的老同事江国华与他坐在公诉席。江国华和杜勇既是同事也是同学,当年一同毕业于一所政法大学的刑事司法学院。从他的描述里,我得以了解到庭辩中最激烈的交战环节。
交锋中,控辩双方就案件情况展开辩论。辩护律师对杜勇指控的罪名提出异议,他认为:朱正嵘平常与董燕关系暧昧,并且根据当时的情形判断,朱正嵘是在“半推半就”的情况下进行的,“董燕这时的态度是默认的,不能算违背妇女意志”,因此不应当认定强制猥亵罪或者强奸罪。
杜勇驳斥了对方的观点:“法律尊重女性说不的权利,因为这关乎女性的尊严。被告人朱正嵘首先应该把董燕看作一个有人格尊严、能对自己身体做主的人,而不是纯粹把对方当成一个泄欲的玩具。被告人自以为能读懂女人的内心,认为董燕‘嘴上说不要心里是想要的’,这是一种主观猜测,并不能作为客观的出罪理由。他做出这些犯罪行为,没有体现对女性的尊重,同时公安民警通过继续侦查后发现,朱正嵘说他和董燕属于情人关系,这其实是在说谎,根据以上这几点,他就应当承担自己的刑事责任。”
最终,法院采纳了杜勇的意见和量刑建议。
朱正嵘的案子办结后,此时丁之盛的案子已报请市检察院管辖。杜勇非常关注案件的进展,“丁之盛在终审笔录上辩解说,是刘娅自己中毒身亡,跟他没有一点关系,这时候市院承办人复核相关的鉴定意见,就显得尤其重要”。正如他所料,市院的承办检察官申请了“技术性证据审查”,为接下来的指控提供了有利的依据。同时,承办人在审查报告中提到了尸检的细节:
在终审笔录中,丁之盛辩称刘娅系药物中毒而死亡,主观上没有杀人的故意。而法医从刘娅的毛发中也确实检测出了三唑仑成分。
国内外发生过乙醇加三唑仑致死的案例,但均属于酒精过量,而据其他证人陈述,刘娅在案发前担任晚会主持人,并没有喝过酒,因此排除了酒精配合三唑仑中毒致死的情况。
更重要的是,尸检报告中载明:“检见颈部表皮剥脱,左胸骨舌骨肌出血,甲状软骨板骨折,结合颜面部青紫,球睑结膜、舌根部出血点,心脏、肺脏表面出血点等窒息征象,分析认为死者系生前被他人扼压颈部致机械性窒息而死亡。”
同时,《法庭科学DNA鉴定书》中载明,在被害人刘娅颈部提取的生物痕迹,“证实不能排除为丁之盛所留”。
此外,承办检察官走访了市院法医技术科,主任结合案件材料,提出了专业性意见:“通常来说,三唑仑是一种相对安全的药物,致死的案例非常少。在这些死亡案例中,往往伴有全身性血液循环障碍、脑水肿等特征,与尸检报告的描述并不相符。”
杜勇看完报告后,长叹了一口气,“根据丁之盛在终审笔录的供述,当时他在会上喝过一点酒,与刘娅聊天前,在事先准备好的矿泉水瓶中投入三唑仑,至于最后为什么会掐死刘娅,丁之盛一直没有说,我们也不便做主观推测,具体要看法院的判决结果。最让我惋惜的是刘娅,25岁是一个女孩最好的年华,丁之盛把刘娅给毁了,他必须付出代价”。
根据朱正嵘提供的线索,市公安联合网警对贩售管制药品的社群展开全面侦查,收网后抓获嫌疑人7名,缴获三唑仑、地西泮等管制药品,多名嫌疑人涉嫌贩卖毒品罪、欺骗他人吸毒罪、强奸罪和传播淫秽物品牟利罪。
最终,朱正嵘和程江分别被判处两年和一年半有期徒刑,丁之盛被判处死刑,此后丁之盛坚持认为量刑过重,在看守所写了上诉书。市检察院受理后认为,案件事实清楚,证据确实、充分,适用法律正确;丁之盛的上诉理由没有相关的法律支持,建议二审法院驳回上诉,维持原判。
案件并未就此终结。丁之盛在上诉彻底无望后,主动检举出当地一名官员涉嫌受贿的罪行,当时监察委已对那名官员采取留置措施。
而杜勇心里的石头并没有完全落地,刘娅的父母由于罹患多种疾病,在女儿遇害后,生活失去了重要的经济支撑。杜勇得知这个情况后,联系控申部门帮助这对老夫妇申请了国家司法救助金,还给曹桂芳写了一封信,告诉她,朱正嵘已被法院判刑。随后,杜勇委托心理治疗中心为她的女儿周雪萍提供援助。
杜勇还记得,曹桂芳告诉过他,女儿终于绽放出了笑容,她自己却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