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死者的秘密
两人出了医院。一路赶回局里,他们科还挺不好找的,幸好有舒清扬带路,傅柏云顺利进了科室。蒋玎珰和王科在,看到他们,蒋玎珰说:“说曹操曹操到,有新情况,你们快来。”
傅柏云问:“追踪到上传原始视频的人了?”
“追不到,IP都是国外的,转了好几道弯才传上网。等我们追踪到,踪迹早被销毁了。技术科的人说那家伙是高手,他们会继续盯着的,不过别太抱期望。”
“那你说的新情况是?”
“温美美的尸检报告出来了。各种意想不到的发现:首先是死者没有怀孕,也没有长期嗑药的症状,不过体内检查出了超过致死量的MDPV,也就是舒法医昨天提到的亚甲基二氧吡咯戊酮,俗称浴盐。它是很强烈的致幻剂,以前美国和中国香港都发生过因服用MDPV而引起的啃咬伤害事件。从咖啡厅的视频来看,温美美进去时已经有怪异表现了,只是那时候药性还没有完全发作,看起来还算正常。法医在温美美的肠胃里找到了还没完全消化的胶囊,胶囊里有MDPV的成分。”
傅柏云问:“那氰化钠呢?”
“氰化钠是在另一个胶囊里。凶手为了杀她还真是费尽心思啊!其实这两种药中的任何一种都可以置她于死地。”
“也可能下毒的不是一个人。”舒清扬说。
蒋玎珰耸耸肩,“也有这个可能,然后还有一个重大发现。”
她冲王科摆摆手,王科一个指令一个动作,打开了投影机,对面白板上映出残留物照片。她指着物体上的印字,说:“胶囊上的一部分字还没有溶解,这里的斜杠加C,是维生素V的残缺部分和C的缩写。我们怀疑凶手将温美美平时服用的维生素里面的药替换掉了,而可以这样做的极有可能是她身边的人。”
王科摇头道:“这种投毒案最不好查了,因为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下毒的,不好锁定嫌疑人不在场的证据。”
“所以只能从她身边的人一个个地查了,毕竟氰化钠也不是那么容易弄到手的。”
舒清扬问:“胶囊上半部分残留的字是S?”
蒋玎珰向他竖起大拇指,赞道:“不愧是罪案专家,一下子就找到重点了。越法医说这个胶囊的成分和普通市面上的不一样。胶囊本身就有各种抗氧化的莓果和葡萄籽萃取物,胶囊压缩成三层,中间和外壁含有美容精华,内壁用于包装维生素,所以比市面贩卖的要厚很多。马超问过魅思医院了,他们家开发的美容药物里有不少是这种包装的,卖得相当贵,但架不住有钱人多啊,所以还是供不应求。”
傅柏云举起手,问:“也就是说那些贵妇在服用维生素的同时还可以吸收美容液,一举两得?”
“不错,正是这种设计导致温美美体内的毒药发作得比较缓慢。越法医从胶囊厚度来推算,温美美是在进咖啡厅的半小时前服用的。她包里没有放这类东西的营养药药盒,所以推测是在宿舍服用的。氰化钠胶囊可能吃得更晚一些,否则她在发疯之前就毒发身亡了。”
“那这样一来,徐太太的嫌疑也小了。据她说,她最近没有和温美美接触过,没有下毒的机会和时间。”
“她的证词要再做调查,而且维生素是要天天吃的,所以下毒不会是很久之前。温美美的活动范围本身就不大,能趁她不留意调换她的药的人就更少了,所以重点还是要放在调查她身边的人上面。”
“也可能是她自己调换的,你们看徐太太的证词。”
舒清扬拿出王婧的证词让大家看。蒋玎珰说:“那看来还要再调查镀金厂的情况。昨天是温美美主动约徐太太过去的,又当面嘲讽她,看来更像是温美美在自导自演,却没想到最后受害者会是她自己。”
“会是夜枭暗中动的手脚吗?”傅柏云担心地问。
蒋玎珰和王科已经看过舒清扬传的资料了,他们对望一眼,都没有回应。舒清扬把话岔开了,问蒋玎珰:“你说的意想不到的发现就是这些?”
“不,以上只是正常的发现,接下来的才是重点:温美美曾经堕过胎,而且不止一次。还有啊,她的脸动过刀,加起来有六次。”
“一张脸开了六次!”傅柏云震惊了,转头看舒清扬,“昨天你问徐院长时,他说就是割双眼皮开眼角这类的吧,他是美容医生,难道看不出来?”
蒋玎珰说:“手术很高超的话,的确不容易看出来。所以越法医在尸检时也很吃惊,他说死者的美容手术做得非常漂亮,要么是国内一流水准的医生做的,要么就是去国外那些大美容整形医院做的。”
“这大概也是温美美外出时总是把自己包得像粽子的一个原因。脸部动刀对肌肤的伤害很大,这样做可以避开阳光照射。这部分我们会再跟徐院长确认的。还有什么发现?”
“技术科那边打开温美美的电脑了。她特别喜欢网购,刷的当然是徐院长的卡。多的时候一个月十几万元,多数是购买衣服和皮包。技术人员还查到了两个多月前她在网上搜索过如何购买氰化物的记录,结果当然是买不到了,淘宝也不是万能的。”
傅柏云说:“又是两个月前,所以有没有可能是她没法在网上买到,才会在旅游时怂恿院长带她去工厂玩,以便弄到氰化物?”
“有可能,不过她弄了氰化物是为了毒谁?她这种有购物依赖症的人是不可能自杀的。”
傅柏云首先想到了小三谋杀正室被反杀的戏码,电视剧都这样演。不过他们这不是看剧,是在查案,所以没有根据的话他不能乱说。
正说着,外面传来脚步声,马超和王玖回来了。马超一进门就吆喝着热,跑去拿了空调遥控器,一个劲儿地往下降温度。蒋玎珰说:“差不多就行了,现在全局都在提倡节能,咱们科不能带着头浪费资源。”
“我快中暑了知道不?有本事你在外面跑一上午试试。”
“我下午就要出去跑了,谁像你啊这么金贵。”
就在两人打嘴架的时候,王玖拿起遥控器调回了正常温度,又顺手把遥控器丢进了抽屉。等马超发现不对劲想再调室温时,他找不到遥控器了。
王科问:“看你们这样,一定是问到什么了。”
“有,还不少呢。”
说到案子,马超放弃了寻找遥控器,坐下来,把一份名单和调查记录放到桌上。
“名单上的都是两个多月前去参加旅游的人,去工厂参观的一共有五个,分别是徐院长、温美美、林秘书、许玲、李晓君。李晓君是做前台的,许玲是护士,她们都说那天午饭是王厂长,也就是徐太太的大哥做东请的。徐院长喝醉了,跑去休息室休息,温美美就拉着王厂长在厂区到处转悠,其他三个女孩子就自由活动,参观了陈列室的镀金产品。”
傅柏云凑过去,和大家一起看当事人的笔录。
三个女生的口供类似,就是那天温美美对王厂长特别热情,各种献殷勤,还和他拼酒。王厂长被灌得晕乎乎的,她说要去哪里,就带她去哪里。林秘书还说她中途去洗手间,走岔了路,看到温美美从后面的化学药品库里出来,神色慌张。当时她还以为温美美和王厂长是不是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所以事后也不方便向徐院长提起。
马超说完一部分,王玖又接着补充道:“还有,关于温美美整容的事,我们问过徐院长了。他不知道温美美脸上动过那么多刀,听了我们说的,都惊呆了。不过他吃惊不是因为温美美整容,而是好奇是谁给她动的刀。他说那医生的技术特别好,连他都没看出来,很想去交流下经验。”
蒋玎珰冷笑道:“他这是职业病犯了吗?马上要跟他结婚的女人暴毙,他不伤心,还去在意整容的事。”
“看他的反应也挺难过的。不过他现在更担心医院的声誉会受到影响,再三叮嘱我们说不要把案子爆料给记者。好笑的是他还说温美美长什么样他都不在意的,他见过太多的整容美女了,不稀罕漂亮的。他喜欢的是她这个人,她特别善解人意,和她在一起,可以完全放松,心情都特别好。”
“嗯,小三的一贯伎俩,渣男的一贯说辞。”
“蒋玎珰你说话时不要盯着我,我又不是渣男。”
“是啊,你连女朋友都没有,要当渣男也不容易啊。”
马超探过身要跟蒋玎珰理论,被王玖拽了回来,说:“技术科的同事在温美美和徐院长同居的公寓里找到了盛放氰化钠的容器,被她锁在抽屉里。我们问过徐院长,他对那个容器完全没印象。他说自己的身份敏感,所以只有和温美美约会时才会去公寓,不会单独过去休息,更不会动里面的东西,所有家具摆设都是温美美一个人布置的。”
王科说:“看来温美美自导自演的可能性更大了。”
蒋玎珰点头道:“是啊,至少从我们调查来的情报可以看出,虽然温美美和同事们关系疏远,其中可能还有不少对她羡慕嫉妒恨的,但费这么多心思要杀她,可不是普通仇恨的程度。所以我想我们该扩大范围,调查更多与温美美接触的人。看她的履历,她以前的环境还蛮复杂的。”
在大家讨论的时候,舒清扬一直没说话,双手交抱在胸前坐在椅子上,眼帘垂着,安静得让傅柏云都怀疑他是不是睡着了。就在他探头去看的时候,舒清扬突然睁开眼睛,问蒋玎珰:“温美美的家人来认尸了吗?”
“没有,她没家人。她老家那边重男轻女特别严重,她妈妈生了几个都是女孩,整天被她爸家暴,女孩也都被送人了。后来她妈受不了,和同村的男人私奔去了广州那边,只有温美美留在了老家,成了出气筒。所以她上了初中后就和社会上的小混混来往,整天不回家,再大一点就来大城市找工作。总算她长得好看,很容易就在酒吧舞厅那种地方找到了事做。她从来没回过老家,三年前她父亲重病晚期,亲戚说打电话找她都找不到,她把手机都换了,所以最后一面也没见着。”
傅柏云叹道:“说可怜挺可怜的,说心狠也挺心狠的,那她妈妈能联系上吗?”
“我们还在尝试着联络,暂时还没有消息。据她老家的人说她妈妈被打怕了,连娘家人也不敢联系,就怕消息传到她男人那边,她男人要是知道了她在哪里,会跑去杀她的,所以连名字都换了。再加上他们这种民工流动性很大,只能碰运气。”
舒清扬听到这里,皱起了眉头。傅柏云猜到了他的想法——撇开凶手这部分不谈,温美美是夜枭设计的游戏里的第一个牺牲品,她的一些行为又很奇怪,要是能通过她的家人了解到新情况,或许能抓到线索,可现在看来这条线不用指望了。
他琢磨着说:“整容是温美美进整容医院之前做的,堕胎也是在这之前。她进医院工作后一直深居简出,好像是在躲避什么,否则以她好打扮喜欢名牌的性格,她应该很喜欢交际的。这会不会跟她早年被虐待的经历有关?”
马超说:“这不是重点吧。现在情况很明显了,凶手在她身边,还是她熟悉和信任的人。我们照这条线去查就行了。”
舒清扬问:“你们看了夜枭和我的对话了?”
“看了,不过老实说,我还是不太相信他有那个本事操纵杀人。前两天我去看心理医生时还问过他这个问题呢,他说催眠学没我们想的那么离谱。催眠师可以操控某人自杀或杀人都是电影小说夸大其词,要彻底操纵一个人,首先那个人要对操纵者相当的信赖,而这种关系需要通过长期的交流来奠基,不是说你走在街上,随便挥挥手,就能让对方为你办事了。”
听了马超的解释,舒清扬没有马上回应,傅柏云也觉得他说得挺有道理的。舒清扬会受夜枭的影响是因为他们是发小,还有一些心结在里面,然而面对不相干的外人,夜枭的能力可能就没那么强大了。
王科摆摆手,说:“夜枭的事是真是假先别管他,这很有可能是他为了惑乱我们布的局。只要我们尽快把凶手找出来,杜绝下一场犯罪,他就算是输了。”
“那我们俩负责追踪毒药和兴奋剂的来源,先去镀金厂。”王玖站起来,给马超打了个手势。马超苦着脸说:“又要出门啊,我才刚坐下,连杯水都没喝呢!”
一瓶矿泉水从对面丢过来,蒋玎珰说:“水奉上,加油吧少年!”
马超抱着水被王玖拖走了,半路又跑回来,把一个U盘丢给舒清扬。
“这是你要的徐院长的手术录像。徐院长一开始说这关系到客户的隐私问题,除非有调查令,否则不给。后来我们好说歹说,再加上林秘书帮忙沟通,才给了一小段。他让我们看完后立马毁掉,如果流传出去,他们医院会走法律程序告我们的。所以要是出事了,你来承担责任,这事跟我和王玖没关系。”
“走吧,你怎么这么多废话。”
王玖把马超拉走了,蒋玎珰也站起来,“我和王科去温美美的老家再打听下情况,电话里问到的总觉得不靠谱,还好现在交通发达了,一来一回半天就搞定了。有消息再联络。”
“王科也去?”
“他是科长,当然要以身作则了,难不成还想在局里吹空调打发时间吗?”
蒋玎珰做事风风火火,一个人先跑了出去。王科慢悠悠地起身,傅柏云还想请示王科自己要做什么,还没等他开口,王科先拍了拍他的肩膀,说:“真是抱歉啊,刚出了大案子,只能让你提前上岗了。等案子破了,我们给你开欢迎会,再坚持一下啊。”
“不是,科长,我是想问下我要干什么?”
“你啊,跟着舒清扬就行了,有什么活他会交代你的,辛苦了。”
蒋玎珰又在外面叫了,傅柏云看着王科跑出去。这是领导第二次对他说辛苦,头一次他还可以当是随口说的,连着两天说了两次,他终于回过味了,转头看看舒清扬,心想科长不会是在提醒他配合这位祖宗做调查很辛苦吧。
同事们都跑出去查线索了,办公室里只剩下他们俩。舒清扬把U盘插进电脑,按下播放。傅柏云挪过去,问:“你说夜枭的话是不是真的?”
“他是个很狡猾的人,但同样也很自负,自负的人是不屑于说谎的。”舒清扬盯着视频,随口说。
傅柏云不太接受这个说法,嘀咕道:“会不会是他危言耸听?要说温美美是因为小三上位出事的,那她都死了,第二个受害者又会是谁?”
“傅柏云!”
舒清扬的声音突然变得严肃。傅柏云还以为他又幻听了,急忙回道:“有!”
舒清扬按了暂停,转头对他说:“今后你要想在特调科独当一面,就要记住任何时候都不能有先入为主的成见。温美美的身份是小三不错,但小三不是她唯一的身份,所以导致她死亡的原因也不可能只有一个。你可以做假设,但不要断言。”
“明白了,我会记住,下次不再犯这种错误。”
舒清扬的气场本来就凌厉,这一绷脸就更吓人了。见傅柏云老老实实点头应下,舒清扬才重新点了播放键,傅柏云坐在他身旁和他一起看。
视频只有一小段,患者的部分做了马赛克处理,好在徐院长动手术的镜头很清晰。温美美在旁边负责递送手术器具,她做事出人意料的麻利,可能和徐院长搭档久了,配合度也很高。
傅柏云说:“难怪徐院长这么喜欢她了,长得漂亮又善解人意,还能在工作中帮上忙。”
视频播完了,舒清扬又点了重放。他来回看了两遍后,嘴里嘀咕了句奇怪,接着又嘟囔了两句什么。傅柏云没听清,看看视频又看看他,又看看视频再看他。舒清扬停止了自言自语,问:“你想说什么?说吧,别一直像验假钞似的看我。”
“有个地方我觉得挺奇怪的。”
“什么地方?”
“你不是常发怪声嘛,昨天叫了好几次,可是刚才你一声都没叫。”
“哦,我如果思考事情太专注的话,幻听就不会吵我了。”
“啊,还有这么善解人意的幻听?你真的不去看看心理医生吗?说不定你这个病是心理学研究的一大新发现。”
傅柏云又开始自说自话了。舒清扬真忍不住了,嘟囔道:“我好后悔当初把你……”
“你说话大点声,这样比较有利于沟通啊。”
“我说——”如他所愿,舒清扬放大声音吼道,“你档案上的评定是谁写的,太不负责任了!”
傅柏云没听懂,眨眨眼一脸茫然。舒清扬把电脑推给他,没好气地说:“把你调过来是让你盯案子的,不是来盯我的。少说废话多做事,你先看看这段视频有什么发现。”
“这个我已经留意到了,挺显而易见的嘛。温美美的真实学历是连初中都没毕业,可是看她在手术台上的动作,她应该是接受过专业培训的,虽然她在面试的时候做了隐瞒,但每个人都有自我显示欲,所以她还是没忍住,在徐院长需要帮忙的时候跳了出来。”
“有道理,她这样做可能还有另一层心理——她希望通过帮助徐院长,让他对自己刮目相看,把她当作重要的人来对待。”
“她成功了。徐院长宁可让出20%的公司股份和一半财产也要离婚,说明他看中的不光是她的长相。她应该是个很有心机、很会掌控男人心理的人。”
舒清扬推了下椅子,把自己滑去大电脑前,敲打键盘。傅柏云问:“你查什么?”
“查温美美以前的资料,她隐瞒了很多事情,或许隐瞒的那部分正是打开死亡拼图的钥匙。”
“那我跟你一起查。”
“你看夜枭的资料好了,就放在王玖的桌上。他的资料大家都看过了,就剩你没看了。”
舒清扬朝对面指指。傅柏云跑过去,桌上放了好几份文件夹,全都是有关夜枭的案卷,比昨天舒清滟给他看的那个要多多了。
“这些都是夜枭参与过的犯罪资料,看得越多对他就会越了解,了解了他的犯罪动机和心态,才有可能抓住他。”
“那我的办公桌是哪张啊?”
傅柏云看看周围,只有五张桌子外加一个超大的共用办公桌。舒清扬说:“没有你的,你只是暂调过来的,先看看你在处理这次案子中的表现,如果表现得不尽如人意,会再调回派出所。反正他们都不在,你随便坐哪里都行。”
“噢……”
傅柏云挠挠头,坐下来。舒清扬看他一脸纠结,觉得有趣,故意问:“受打击了?刑警这碗饭可不是这么好吃的。”
“那倒没有,我做什么都行啊。就是调来之前,派出所的同事们出钱给我开欢送会了,要是我没待多久又回去了,大概要掏钱赔大家了。”
舒清扬盯着傅柏云看了半天,他一脸认真的表情证明他没说谎,但他的关注点太奇怪,舒清扬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了,问:“好不容易升职了,要是再调回去,不会觉得失落?”
“没有啊,基层工作总得有人做的嘛。我可不像你,总是在意别人怎么想。”
“撇开后面那句话,你倒是挺乐观的。”
“我这人最大的特长就是乐观,我跟你说,当初我不是差点就是武术冠军了嘛,结果……”
“闭嘴,做事。”
舒清扬冷声说完,视线转回屏幕上。傅柏云只好打住了,拿起案卷认真看起来。
舒清扬半路瞟了他一眼,心想当初看他的档案,领导是提到了他积极向上、性格乐观,但没说乐观到了随遇而安的程度,也没提他这么话痨。真不知道这家伙是吃什么长大的。
不过他在某些地方的观察力倒是挺强的,这么快就发现自己的幻听“善解人意”了,在自己专注做事的时候,幻听出现的次数的确比较少。
到底是为什么呢?
“你快输了,清扬。”耳边传来笑声,属于夜枭的声音对他说,“这三年里,你不仅查案能力变差了,连选搭档的眼光也差了。你能当罪案专家只是侥幸而已,离开了我的协助,你什么都不是!”
接下来是一直回荡的笑声,舒清扬被那笑声弄得心烦意乱,有心要反驳,偏偏找不到合适的说辞。脑子里的另一个声音似乎也忍不住了,正要回吼过去,一杯水放到了他面前。
舒清扬抬起头,傅柏云做了个请喝的手势。他出现得恰到好处,舒清扬问:“你发现我不对劲了?”
“发现了,我负责过一些嗑药的青少年,他们磕了药后的反应和你一样。所以对付你们这种人,我还算有经验。”
舒清扬把都到了嘴边的谢字咽了回去,拿起桌上的大耳机套到了头上。
幻听被音乐声盖过去了。舒清扬查了温美美的资料,她没有正式的工作档案记录,只能从暂住证这方面入手。
温美美曾去过广州,后来又北上,辗转了几个都市后,三年前来到这里定居。公寓是徐院长买给她的,房主是她。银行存款有两百多万元,是她进整容医院之前就存的,以她的岁数和工作资历来看,这不是个小数目。
蒋玎珰在电脑里记录了自己调查到的资料,里面提到温美美在舞厅和酒吧工作过,可能有过性交易,这一点和她堕胎对得上。但她在去整容医院应聘时的履历上写的却是一直做文职工作,可见她不仅隐瞒了自己的工作能力,还隐瞒了以前的生活经历。
她或许想开始新的生活,所以以前的存款完全没动过,也没有出国记录,整容应该是在国内做的。看来还得再去一趟整容医院,问问徐院长的想法。
舒清扬把资料都看完了,摘下耳机站起来。傅柏云问:“去哪里?”
“夜枭的资料回头再看吧,先去整容医院。”
傅柏云跟着他一溜小跑来到停车场,舒清扬要上驾驶座,他拦住了,说:“我来我来。”
“你不怕我没事做又大吼大叫?”
“不怕,我跟你说话不就行了嘛!”傅柏云上了车,把车开出去,“为了增加了解,增进感情交流,咱们来聊下各自的情况吧。”
“你的情况我想这两天我已经非常了解了。”
“你是说档案吧,可是档案又不可能记录全部,要真正了解一个人,还是要直接接触才行,怎么?我说错了?”
在认识了傅柏云之后,舒清扬对这段话简直是不能再同意更多,他说:“没有,我只是想到我妹妹也说过类似的话。”
“真的啊?太好了,我就说我和舒法医一见如故,特别有感觉嘛,看来我们俩的三观很合啊!她在局里是不是有好多人追求?条件是不是特别高?你觉得我追求的话,她会不会接受?”
舒清扬手抚额头靠在椅背上,有个气急败坏的声音在他耳边叫道:“他怎么这么烦,吵死了!”
这话说出了舒清扬的心声,一瞬间,他忘了去纠结那个幻听声音是属于谁的,一个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
傅柏云抽空看看他,问:“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去追求舒法医不太靠谱?”
“没有,你要是有勇气,就去追吧。”
“那看在搭档的分上,你能跟我说下她的喜好吗?她喜欢什么类型的男人?”
“不知道,迄今为止追求她的男人各种类型的都有,都被拒绝了。”
舒清扬忍住没说下面的话——至少她不喜欢话痨。
“那看来我有希望了,我这种类型的不太多见。”
“那你就加油吧,像你这么乐观又自信的人的确不多见。”
“我还有个不情之请,可以说吗?”
“我没有阻止你发言的权利。”
“你可以剃剃胡子剪下头发吗?”
“你也没有改变我喜好的权利。”
“我没有想改变,我只是要说你或许心理有疾病,但你不能表现得让大家都觉得你有病,这不仅是作为警察,也是作为一个正常人的基本礼仪——你也不想让大家一看到你的外表就把你否定了吧,觉得这么邋遢的人真能查好案子?现在不流行主角一受到什么挫折就整出一副颓废样来博取同情了,哥哥。”
“谁是你哥?”
“将来的,将来的。”
“还有,我没受挫折,也没有自暴自弃,我只是喜欢这种风格……”
“放心吧,我会帮你重塑形象的。我还没跟你说过吧,我妈就是理发师,所以我从小跟着她学,普通发型还是理得出来的。今晚我就帮你理发,作为你送我衣服的回报。OK,就这样愉快地决定了。”
傅柏云自说自话的本事练得简直炉火纯青。舒清扬不知道妹妹有没有遇过这种类型的男人,但他绝对是头一次遇到。他也是头一次觉得和傅柏云的聒噪相比,幻听也不是那么无法忍受的。
为了安静,他妥协了,“知道了,你开心就好。”
“我就知道你这个人虽然看上去不咋的,但其实还是挺好沟通的,基本上顺毛捋就没问题,这类人我当民警那会儿遇到过不少……啊,刚才咱们聊到哪儿了?”
舒清扬摆弄着手机,“你一直在说废话,聊到哪儿很重要吗?”
“既然忘了,那就重新开始说好了,我先介绍下我的情况。”
在去整容医院的这一路上,傅柏云就没停下唠嗑。拜这位话痨所赐,舒清扬知道了他爷爷喜欢品茶下棋和听评书,他父亲在健身房做教练,母亲有个小理发店,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地开着,还有一些堂兄堂妹什么的。就在舒清扬心惊胆战地怕自我介绍轮到自己身上时,谢天谢地,他们到医院了。
两人进了医院,前台的服务小姐认识他们,不用他们开口,就直接打电话给林秘书了。没多久,林秘书跑了出来。
听说舒清扬要见院长,林秘书一脸为难,“院长忙着做手术,恐怕抽不出时间。如果是我能解答的,你们直接问我好了。”
“我的确有问题想问你,不过有些关于整容方面的事情还是要徐院长亲自来解答。他如果抽不出时间,那我们就在这儿等,等他下班再聊也可以。”
在舒清扬的坚持下,林秘书妥协了,请他们去院长室,说尽量腾出一部分时间来给他们,让他们先等待手术结束。
她把茶端给二人,问:“你们要问我什么?”
“有关徐太太的事,她最近来过医院吗?有没有去温美美的宿舍?或是和她单独接触过?”
“徐太太平时每个星期会来一到两次吧,带些点心慰劳大家。她在员工中的人缘还是挺好的。不过最近没有来。她也从来不会去楼上宿舍那边,应该也没有和温美美单独接触过。温美美这人挺有眼色的,也会逢场作戏,徐太太来的时候她都会特意避开,免得发生冲突,所以院长觉得她特别善解人意。”
林秘书说话时,一边的眉头微微挑起。舒清扬觉得她在努力让自己的讲述保持中立,但这个小动作表现出了她的不屑——她在医院的资历比温美美要长,温美美却后来者居上,大概她心里也不是滋味吧。
他们又聊了一会儿,傅柏云还问到了他们去镀金厂的情况,林秘书也都讲了,和她之前做的笔录没有出入。
等他们聊完,徐院长的手术也做完了,回到办公室。
他进来看到舒清扬和傅柏云,脸马上拉长了。舒清扬抢在他前面说:“我们今天来不是问案子的。”
“不问案子,难道还问整容?”
“对,正是整容,我们对国内整容行业不了解,想听听你的看法。”
说到整容的话题,徐院长脸色好看多了。他坐下来,喝着林秘书递过来的茶,打量着舒清扬,问:“你不会是真想整吧?”
“不,我是比较好奇温美美的整容。她脸上动过六次手术,而徐院长你身为整容医生却没有注意到,所以我想给她动刀的医生一定很厉害吧?”
“那肯定是的,有些人做得特别自然,就算是我也不一定能看出来,除非是仔细检查,所以听你们同事说她动了那么多刀后,我一直在想那位整容专家会是谁。”
“这样的人应该也不多,所以你心里多少有点底吧?”
“嗯,四五个人吧。你们问这个干什么,跟美美被杀有关系吗?”
“一切还在调查中,所以还需要像你这样的权威人士的协助。”
舒清扬恭维得恰到好处,徐院长的心情明显转好了。他取来纸笔,把他认为技术一流的医生名单写下来,还让林秘书找来他们的名片,一起给了舒清扬。
“我知道的就这些了。不过医美技术日益更新,可能还有很多技术很好的新人医生,这部分我就帮不上忙了,你们得自己查。”
“感谢。”
舒清扬起身告辞。隔壁传来电话铃声,林秘书过去接电话,舒清扬趁机靠近徐院长,压低声音问:“我还有件事很好奇,林秘书跟着你的时间比温美美长得多,能力也比她要好,同样也很漂亮,为什么你会选温美美呢?”
徐院长探头往对面看看,同样用小声反问他。
“如果是你,你会选择哪个?”
“如果我结婚了,我会两个都不选。”
“没办法,你们做公务员的嘛,不能在作风上犯错误。可是如果抛开道德观和身份问题的话,很多人是每个都想选,既想有贤妻,也想有能帮上忙的工作伙伴,更想有解语花。”
“那也得人家看上你才行啊。”傅柏云没忍住,刺了他一句。
徐院长也不生气,感叹地说:“你啊,还是年轻啊。”
他一副看毛头小子的眼神,傅柏云想再回敬,被舒清扬拦住了,问:“那如果只能选一个的话,你选谁?”
徐院长想了想,说:“美美吧,工作伙伴可以再找,但是能让你在生活中放松心情的女人却不好找啊。”
“别担心,你很快就会再找到的,只要你不破产。”
舒清扬说完,给傅柏云使了个眼色,两人从院长室出来。傅柏云说:“像他这种有钱又有能力的人,应该会有很多女人趋之若鹜的。”
“所以你不觉得温美美很厉害吗?在众多追求者当中,她可以让徐院长对她神魂颠倒,靠的肯定不只是一张脸。”
“是啊,而且她还尽量避开和徐太太的冲突。所以昨天她主动联络徐太太,又用刻薄的语言攻击她,更像是一场戏。”
“如果她是女主角,那么导演又是谁?”
两人说着话走出医院,快到停车场时,身后传来脚步声,有人叫住了他们。
跑过来的是面生的女孩,她穿着护士制服,傅柏云看看她的胸牌,上面写的是许玲。她也曾去过镀金厂,还提供过证词。
“你们同事来做笔录的时候,有件事我没说。后来想想这算不算是隐瞒不报啊?但我又不太肯定自己是不是看错了,怕说错了误导你们。”
她来回看看二人,一脸纠结。傅柏云说:“没关系,有什么发现,尽管跟我们说,我们会判断怎么处理的。”
“那就好。”她点点头,像是安心了,说,“去镀金厂参观的时候,我们院长喝醉了,温美美就拉着王厂长出去让他当导游。我当时正好在他们后面,看到她从王厂长口袋掏出了一串钥匙,放进了自己的口袋里。他们当时的动作挺亲密的,我不确定是她偷拿的还是王厂长让她拿的。后来李晓君叫我,我就走开了。我想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温美美又马上就是院长太太了,肯定不会在镀金厂偷东西,所以事后也没说。我怕万一搞错了,温美美找我的麻烦,那我就干不下去了。”
“你还记得是什么样的钥匙吗?”
“就是普通的钥匙。吃饭时王厂长拍他的口袋,自夸说他们厂子的安全管理绝对没问题,都是他一手把关的。我只知道这些,我都说了。”
许玲有点怕舒清扬,说完就要走。舒清扬叫住她,问大家对温美美的看法。她犹豫了一下,说:“她和我们都不接触的,说不上好坏,就是表面上过得去,工作也不错。要说不羡慕嫉妒恨那是假的,不过我们……至少我肯定不会因为这个就杀人的!”
她说完就跑掉了。傅柏云看着她的背影,说:“所以我说帮你形象改造的提议多么正确啊,你看你把人家女孩子吓的。”
舒清扬无视他的沾沾自喜,说:“把她的话和林秘书的证词连到一起来看,温美美偷化学药品的可能性就更大了。”
他打电话给王玖,把刚问到的情报对他说了。刚好王玖他们也到镀金厂了,正在做笔录,说到时会仔细询问王厂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