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被害者的秘密
半小时后,苏小花一口气冲进了舒清扬说的病房。梁莹莹在医生的建议下留院观察,看到她,惊喜地叫:“是你!是你!”
“是我,当然是我!我说你啊,不是受伤了嘛,我还千叮万嘱让你千万别出门,等我忙完了,就和你一起去报警。你怎么一声不响就出门了?”
苏小花的嘴就像个炮仗,一进来就噼里啪啦说个不停,被舒清扬提着连帽衫上的帽子拉去了一边。
梁莹莹也觉得不好意思,双手合十向她道歉,“对不起,我就是心急,出门时还拿了你的钱,我不是故意的,回头一定还。”
“没事没事,都是小钱,倒是你,身体好点了吗?”
苏小花一边说着一边掏出本子,一副要做记录的模样。舒清扬夺走了她的本子,说:“梁小姐现在是我们的重要目击证人,你别乱插手。”
“明明是你们乱插手的吧,我可是她的救命恩人呢。”
苏小花说归说,还是把纸笔放下了。舒清扬问:“你是在哪里救的梁小姐,把当时的情况说一说。”
“哦,那晚我加班,半夜才回家,快到家时发现路边躺了个人……”
出于职业病,遇到事时苏小花都绝对冲锋在前,她把车停去道边,凑过去一看,却是个留长发的女孩子。
一开始她还以为女孩是喝醉了,把她摇醒后发现不是醉酒,不过女孩的精神状态很亢奋,一直吵着说遇到变态什么的。苏小花把她当成了嗑药族,看她那样子,留在街上肯定有危险,就把她带回了家。
梁莹莹在洗了澡休息过后,精神好多了。在苏小花的安慰下她说了自己的遭遇,苏小花就信了,原本是打算次日一早就带她去报警的,结果上司来电话,突然插了工作进来,她不得不先回报社。
谁知她一工作就忘了时间,今早把活赶完,突然想起了梁莹莹,赶紧跑回了家,却发现梁莹莹不见了,她没招了,正想联络舒清扬,舒清扬的电话就先打过来了,于是事情就这么连上了。
“我还录音了,你们来听听。”
苏小花不愧是当记者的,随时不忘做记录。梁莹莹在录音里说的内容除了名字是用了梁静外,遭遇猥亵团伙和变态的那段和她之后说的几乎一样,看来这部分对她刺激太大,所以她记忆尤深。
舒清扬问:“她被你救的时候穿的衣服呢?”
“我都带来了,说不定上面有凶手的DNA呢!怎么样?够机灵吧,我这种人才没进警队,真是你们公安系统的一大损失啊!”
苏小花拍了拍肩上的大背包,沾沾自喜地说。
舒清扬无视她的自诩,拿出背包里的衣服。衣服叠放整齐,放在自锁袋里,他把自锁袋递到梁莹莹面前,梁莹莹看了看,立刻摇头。
“这不是我的衣服!”
“你确定?”
“嗯,我跑步通常穿运动服,不是这种休闲衫。”
苏小花也点头说:“是啊,当时我带梁莹莹回家,也觉得奇怪,这衣服穿在她身上挺肥大的,不像是她的衣服。”
两个警察同时看向梁莹莹,梁莹莹想到了他们在怀疑什么,红了脸,小声说:“我……我没被性侵,内衣还好好的。我、我也不知道凶手为什么要给我换衣服……”
舒清扬说:“因为他变态,变态的想法本来就无法理喻,但变态也有他的做事准则。他的目标不是你,就没对你动手,只是你的存在妨碍到了他的计划,他便想了个法子,送你离开。”
“那为什么要换衣服呢?”
“因为你摔到了血泊上,衣服沾了血,不换掉的话,他会很麻烦——他是变态,却不是傻瓜。”
梁莹莹恍惚着点头,也不知道是不是真明白了。舒清扬让她好好休息,然后便离开了病房。
苏小花屁颠屁颠地跟在后面,等离病房稍远后,舒清扬问:“你会相信她的话,是因为还有其他依据吧?”
苏小花表情一僵,看看随后跟来的傅柏云,说:“你要学聪明点啊,否则以后被这家伙卖了都不知道呢。”
“不会的,卖我又不赚钱。”傅柏云笑眯眯地把手机里的照片递到她面前,“是因为这个吗?”
苏小花一看,撇撇嘴,“看来你不用担心被卖掉了。”
三人在长椅上坐下,苏小花说:“这阵子我不是一直在追那个集体猥亵事件嘛,所以我相信她说的是真的,至少她被那些人非礼的部分与我追的案子非常像。”
傅柏云一听就皱起了眉,“你还在查啊,你自己都差点出事,还敢……”
话没说完,他就看到苏小花直冲自己挤眉弄眼,急忙闭了嘴。
还好舒清扬没多问,说:“然后呢?”
“我是无意中接触到这个非礼案的,其实说是恶意猥亵案更适当。一些青少年吃饱了饭没事干,晚上集结起来,专门在没有设监控的地方围堵夜跑的女性。他们已经成功很多次了,剥了女孩子的衣服,用性器官接触对方的身体,还拍照留念,等玩够了就一哄而散。那些受害的女性害怕被拍的照片流传到网上,再加上没有实质性的性侵,所以也不敢报警,就这样不了了之了。你们说这种行为恶劣不恶劣?”
这事傅柏云之前听苏小花提过,他点头,舒清扬面容阴冷,说:“从法律角度来说,就算报案处理,的确也没办法治他们重罪,但是从道德行为来说,简直是畜生不如!”
傅柏云很意外,平时舒清扬虽然神经质,说话又毒舌,但他处事冷静,尤其是在处理案子时,不会把情绪表达得这么直接。
苏小花说:“对吧对吧!所以我一听这事,我就忍不住啊我!我就开始积极调查,可是好不容易接触到几位当事人,却没人配合。我也理解她们,毕竟报警做调查,也是给当事人心头撒盐,最后还不能把犯案人员怎么样。但我一直在持续跟进,后来一位受害者说了件很重要的事,猥亵她的那几个人中有两个喝醉了,提到了七巧板,好像七巧板是个聊天网站,但她也仅仅是听到了这些,就被人打晕了。我最近在网上调查七巧板,给梁莹莹的包里大概是我剪的七巧板的碎纸片吧。”
傅柏云松了口气,幸好是这样,他先前还以为凶手这次是来送杀人暗示了——两块七巧板代表要杀两个人。
舒清扬听完,陷入沉思。苏小花反应过来了,问:“你们怎么这么在意七巧板?啊,是不是你们也在查这个案子?那一定要把这些混蛋绳之以法,让受害者可以瞑目。”
“瞑目?有人死了吗?”
“嗯……其实我也不敢肯定她是不是受害者。我是去采访时,听附近的住户说有个年轻女孩跳楼自杀了,据说那女生工作好长得也好看,有不少追求者呢!可是她却跳楼了,邻居都说不可思议。我当时就想她会不会是因为被猥亵,精神抑郁,一时想不开。”
“名字!”
“我不知道她的名字,她都过世了,我怎么好意思再去采访她的家人啊。不过我知道她住的地方,就是……”
她看向傅柏云,傅柏云想起和她在自己家附近碰到的那次,说:“我知道,就在我家那一片,我去问。”
“我和你一起。”
舒清扬说完,又向苏小花问了梁莹莹晕倒的具体地方,拿了那袋衣服离开。他半路又转回来,问苏小花:“你还要回报社吗?”
“不回去了,我把活儿赶完了,跟头儿说我要休假,刚好可以照顾梁莹莹。”
“那你多和她聊一聊,看她能不能记起变态的家,回头会有位姓蒋的女警过来录口供,你也配合下。”
“没问题,警官,全部交给我,保证完成任务!”
苏小花开心了,举手做了个标准的敬礼。舒清扬没理她,转身离开。
两人上了车,傅柏云问:“苏小花是欠你钱了吗?”
“没有,我从不外借金钱。”
“那你干嘛总对人家横眉冷对的,也亏得她好脾气,不跟你一般见识。”
“她不是好脾气,她是想搞大爆料。”
“你总是把人想得那么坏吗?”
舒清扬斜瞥他,反问:“刚才苏小花让你隐瞒什么?”
“呃,她说请我吃饭换事件爆料,让我别告诉你。”
“傅柏云,在你撒谎之前请记住:一、你撒谎的水平就跟你煮的面条一样烂。二、我随时可以在你的能力评定上打×。”
“我承认我的厨艺是不咋的,但这不能成为你要挟我的理由吧。”
“这一句是比喻,第二句才是要挟。”
舒清扬说得义正词严,傅柏云相信他绝对不会为自己的行为感到羞愧,反正也瞒不过去,他就妥协了。
“好了好了,我说。那女孩也是够胆大的,她和两个男记者搭档,想把搞猥亵的男人引出来,谁知那两个记者太没义气了,半路看到是团伙,吓得跑掉了,就剩下她一个人。她感觉被跟上了,就打视频电话给我,还故意大声说话。大概那些人听到她和警察视频聊天,怕有麻烦,就放过了她。”
“那是什么同事?孬种!”舒清扬哼道。
傅柏云看了他一眼,“其实你还是挺关心她的吧。”
舒清扬又不说话了,吩咐傅柏云开车去警局后,就闭上眼靠在了椅背上。
和舒清扬认识久了,傅柏云大概摸清了他的脾气,这家伙就算是在意谁也不会表露出来的,反正他知道就行了。他开着车,说:“你说这次奇不奇怪,到现在夜枭都没出现。”
过了好半天舒清扬都没搭话,就在傅柏云以为他睡着了的时候,他说:“暗网你知道吗?”
“知道啊,就是网络上一些搜不到的犯罪网站。”
“也许七巧板就是其中之一,如果夜枭是游戏设计者的话,小绿人动图很快就会出现了。”
想起那些令人毛骨悚然的动图,傅柏云打了个寒战,“他真是心理扭曲,才会怂恿青少年作案。”
“不,我说的设计游戏是指七巧板索命的部分,猥亵案应该不是他指使的,因为他一直认为自己是正义的一方,他尤其无法无视青少年犯罪。”
“呵,这家伙做事的原则性还挺高的嘛,你确定?”
“虽然我不想承认,但他确实是这样的人,我想夜枭的联络最迟不会拖过今晚。”
傅柏云这次打心底希望舒清扬是在信口开河。
回到局里,舒清扬先拿衣服去技术科,让他们做鉴定。
刚好前三个受害人的电脑程序也都破解了,和苏小花说的一样,这三个人都曾上过一个叫七巧板的聊天网站。这个网站里的网友多数在十五六岁到二十一二岁之间,里面的贴图和视频尺度大得令人咂舌,留言也都是围绕夜跑女性的。组织者会定期提供没有设置监控或是监控出问题的地段,邀请大家去围堵,美其名曰狩猎,事后再传视频上来共享,证明狩猎成功。
组织者的ID就叫七巧板,他的头像也是个由七巧板组成的正方形。他的话很有煽动力,一直在怂恿大家趁着年轻想玩就玩,反正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就和看色情光盘一样平常。他还常留言欢迎成年人来玩,他认为成年人的压力更大,这样做可以纾解压力,反正夜跑女人也不会在乎的,否则她们为什么要选择夜晚出门呢?
舒清扬看完后表情平静,傅柏云想起舒清扬在路上说的话,看来暗网这条线还真让他说中了。
他问:“能找到这家伙吗?”
小柯说:“不好找,他挺有脑子的,地址都是经由国外的服务器转过来的,我们还在努力追踪。我还搞了个昵称混进去当卧底呢,也不知能不能成功……啊对了,那三个被害者啊,他们看过不少凌虐奸杀的视频,三人的嗜好还挺一致的。这大概也是他们参与围堵夜跑女性的起因,大概在他们看来,只是围堵猥亵一下而已,根本不算什么。”
“这还不算什么啊,这行为够变态了吧!”傅柏云气愤地说。
舒清扬摇头,道:“不,他们只是胆小鬼,否则尽可以单独去围堵猥亵,但他们不敢,就像草食动物一样,一大群一起行动,就不怕自己成为箭靶了。而且大家一起来做,罪恶感也会大大降低,因为雪崩时,没有一片雪花认为是自己的责任——这个七巧板站主就是了解他们的心态,才会设计出这个胆小鬼也能玩的游戏。”
舒清扬娓娓道来,傅柏云想通了为什么胡中凯每次总是以不够刺激的理由和女友分手了,因为正常的女性肯定是无法接受他的一些变态行为的。
“那梁莹莹的电脑呢,她应该没有接触过这些网站吧?”
“没有,她就是追追星而已,而且她是被害者,她会遇到变态是出于偶然……也可能是必然,她在被追赶的时候误入了七巧板这个变态的家中。舒队,你说我说得有没有道理?”小柯一边敲着电脑一边说。
舒清扬说:“你还是专心工作吧,少看点推理小说。”
他把苏小花提供的救下梁莹莹的地址告诉了小柯,让他调查附近的监控,接着就出了警局,直奔傅柏云住的小区。
路上傅柏云打电话给母亲,询问自杀女生的事。没想到傅妈妈知道得还挺多的,为保险起见,她又去问了她的那些小姐妹,没几分钟,就把那女生的事情都打听到了。
她叫张琪,毕业后在一家大公司做文职,工作薪水什么的都很好,而且长得漂亮性格也好,谁知两个多月前突然跳楼自杀了。张琪的父母为此大受打击,老两口轮流着进医院。邻居们都说挺可怜的,但谁也不知道原因,反正说什么的都有。
傅妈妈还不知从谁那里弄来了照片,传给他。傅柏云点开一看,女孩亭亭玉立,正值青春年华,却因为某些人的私欲而离开了人世。
“那些人渣!”他气愤地说。
舒清扬开着车,不说话。傅柏云义愤难平,说:“我想到那三个受害者的死亡原因了。”
“哦?”
“他们利用法律漏洞,游走于灰色地带伤害别人,甚至导致别人死亡。如果自己的家人受了伤害却没办法让加害人受到惩罚,换了是你,你会怎样?”
“我会考虑利用法律伸张正义。”
“那如果法律也无法制裁这些恶人呢?”
“那就继续努力寻找证据,让他们无法逍遥法外。”
舒清扬话声平淡,傅柏云看看他,不说话了。
舒清扬问:“你是不是觉得事不关己,所以我才说得出这种教课书似的话?”
傅柏云点头,舒清扬说:“之前你问我和夜枭为什么决裂,因为那时候我们同时喜欢一个女生,她叫燕子,长得漂亮,芭蕾舞跳得也好,在舞台上真的就像燕子在飞。如果不是那场意外,她一定会成为优秀的舞蹈家。”
可是那女孩的梦想永远断在了十七岁。那晚下了自习,她在回家的路上遭遇车祸,命保住了,一条腿却留下了后遗症,不仅不能跳舞了,连日常走路都困难,这对于充满梦想的少女来说无疑是致命的。
但更让舒清扬气愤的是车祸的起因。
那辆撞她的车是为了躲避飙车族的横冲直撞,失去平衡,才会冲进人行道的。可惜的是飙车族都是些未成年人,而且那个年代,交通监控也不像现在这么普及,虽然事后抓到了人,却没有足够的证据指证他们,最后碍于他们的年龄,这件事便不了了之了。
舒清扬什么都做不了,那是他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无力,那些所有卖弄学识的侦探故事都像是笑话,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向夜枭表达他的愤慨,咒骂那些恶人死有余辜。
但他万万没想到夜枭竟然真听进了心里,暗中在飙车族常经过的车道拐弯处洒了润滑油,拐弯的护栏外还是山沟,结果便可想而知了,三人当场死亡,四人重伤。
夜枭做得非常精妙,没人想到会是他,假如不是舒清扬报警,夜枭做的第一案大概就会作为普通交通事故来处理了。
“是你报的警?”傅柏云惊讶地问。
“确切地说,我是先把事情告诉了我父亲,因为在听了夜枭的讲述后,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我很理解当时夜枭的心情和做法,我也很想那样做,可我也知道以暴制暴是错误的,所以我去询问父亲,他的选择是带我一起去报警。”
傅柏云想了想,“你父亲做得对,如果你不那样做,会一直于心不安的。”
“但是做了,同样也于心不安啊。夜枭被抓后,大骂我自私,连为喜欢的人做一点事的勇气都没有。或许是吧,我没有爱一个人爱到为了她触犯法律的程度,至少在那个时候还没有。后来夜枭进了少管所,为此我一直对他感到歉疚,再后来知道他发展得很好,我还为他开心。有段时间我们走得很近,我以为我们捐弃前嫌,可以重新做朋友了,后来才知道他只是在利用我达到犯罪的目的。”
舒清扬依旧说得平淡,但傅柏云可以品出他内心涌起的波澜。他是憎恨这类事件的,否则就不会在听到青少年犯罪的词汇时反应强烈了。
“希望那些受害者的家人不要被夜枭的花言巧语蒙蔽。”
“所以我们要尽快找到下一个目标,避免死亡的再度发生。这次除了夜枭外,我们还要抓住那个叫七巧板的站主。你知道他为什么自称七巧板吗?”
“为什么?”
“七巧板是中国最古老的益智游戏,脑子越聪明,拼出来的图片就越多。他在潜意识中向大家显示自己的智慧。这种人都非常自负和自傲,受不了一点挫折,更无法接受不如自己的人的指责。他以控制他人的感觉和情绪为乐,把自己放在上帝的位置上。”
“你的意思是‘七巧板’的目标不是夜跑的女生?而是网站的参加者?”
“是啊,他其实是不屑于利用武力制服别人的,他更爱的是透过视频看着所有人被自己玩弄于股掌之中,像跳梁小丑似的上蹿下跳。”
傅柏云脑海里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难道说有人杀胡中凯等人的消息是‘七巧板’自己透露出去的?”
“他有这么做的动机,但应该不是他,否则被害人身边就不会留下七巧板了。他很爱自己的名字,一定不想因此改名换姓重建网站。”
张琪的家到了,他们在楼下按了门铃,却始终没人回应。碰巧有个大妈经过,傅柏云叫住她,说自己是隔壁小区的,来找张伯伯,可是来了几次,好像都没人。
大妈往楼上看看,说:“大概又去医院了吧,他家出了点事,老两口几乎都不在家。”
“是张琪过世的事吧,我听我妈说过,好像是一个多月前?”
“有两三个月了吧,时间过得可真快。真是作孽啊,就一个独生女,说走就走了。幸好还有个外甥女在身边照顾,要不然这病倒了,连个帮忙的都没有。”
大妈走了,傅柏云又往楼上看看,说:“这个时间段可能都去医院了,要不我们回头再来。”
舒清扬正要回应,对面人影一闪,依稀是张熟悉的面孔。他的心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临时改了主意,说:“要不我们分工合作,我在这里等他们回来,你再去趟茉莉花路,梁莹莹说的变态应该还是住在那几栋公寓里,你再查查看。”
傅柏云看看他表情,点头应下,正要走,舒清扬又提醒道:“小心点,要是有发现,千万别单独行动。”
“放心吧,我好歹也是‘武状元’出身。”
鄙夷的目光看向他,傅柏云只好改口说:“差一丁点就成了‘武状元’。”
他摆摆手离开了,舒清扬目送他走远,目光重新投向刚才的地方。
人影已经不见了,那里空荡荡的,他不相信自己会看错,跑过去张望。
手机响了,是俞旻打来的,她很少在舒清扬上班时间来电话,舒清扬一惊,一接听就问:“什么事?”
那边没回应,舒清扬更担心,再问:“出了什么事吗?”
“天晴死了……”
女人哭泣的声音从对面传来,舒清扬呆了。她又说:“是你害死的,舒清扬,你害死了那么多人,囡囡、小雨、天晴……还有燕子也活得生不如死……”
舒清扬的手情不自禁地颤抖,女人的话触动了他最怕面对的事实。眼前一阵眩晕,他忽然感觉不对头,喝道:“你不是俞旻!”
俞旻不可能知道囡囡的事,那件事只有一个人知道,就是——
“夜枭,你终于肯现身了吗?”他握着手机看向前方,冷冷问道。
那里不知何时站了一个男人,一身黑衣,手里也拿着手机,嘴角带笑,坦然面对他的注视。那熟悉的面孔,不是叶盛骁又是谁。
舒清扬拔腿冲了过去,夜枭掉头就跑,舒清扬紧追而上,喝道:“站住!”
夜枭的奔跑速度出奇地快,拐过一栋楼后就不见影了。舒清扬停下脚步向周围看去,四周都是高耸的楼房,静悄悄的一个人都没有,他只听到自己的喘气声还有手机那头嚣张的笑声。
温和而又带了些磁性的嗓音,具有蛊惑人心的魔力,这个声音他曾经听过无数次,现实中的,还有在幻觉中的,哪怕到死都无法忘记。
“你从第一案就输了,还要继续和我比下去吗?”
“你如果真那么想,就会结束游戏了。”舒清扬冷声回敬,“输的是你,所以你才不甘心,想翻盘,搞出七巧板这个案子。”
“啧啧,舒清扬,你始终没看到真相。还有,这次的事件也与我无关,我只是个看客罢了,就像现在一样。”
“什么?”
“你与其急着抓我,不如想想怎么救人吧。啊,恐怕来不及了,她马上就要跳了,是张琪!张琪要跳楼了!”
夜枭的声音突然间变得尖锐,舒清扬下意识地仰头看去,便看到张家的阳台上站着一个人。女孩穿着白裙子,双手平举,头发和裙摆被风吹得飘起来。她身体向前微倾,舒清扬大惊,喝道:“不要跳!”
已经晚了,女孩漠然看了他一眼,就扬起双臂扑了下来,宛如飞翔的模样。
“砰!”
沉闷的撞击声随即充斥了舒清扬的耳膜,女孩就跌在他面前的地上,几滴血溅到了他的裤管上。女孩仰面平躺在地,浓稠的液体从她身下缓慢地溢出。她还没有完全死亡,身体轻微地抽搐,原本娇美的脸庞都被血糊住了,看不清长相,唯一肯定的是那不是张琪。
舒清扬的手攥紧了,全身像是陷入了冰窖,无比寒冷。这不是他第一次面对死亡,但每次面对时,他依旧感到恐惧。
“啊啊,看看,你又害死了一个人,如果你不来找她,她就不会死了。每次你都说自己是无意的,可你的无意总是招致死亡。你是被诅咒的,舒清扬,你身边的每个人都没有好下场……”
恶意的笑声从手机那头传来,随即被其他的杂音取代,那是车辆翻滚时剧烈的撞击声,接着是孩子们的哭声、救护车刺耳的鸣笛声,各种声音汇聚在一起,一下一下贯穿舒清扬的大脑。他感觉头快爆掉了,大叫道:“不是!不是!”
他冲上前想挽救女孩的生命,手腕突然被人拉住,他转过头,竟然是夜枭。三年不见,他一点变化都没有,依旧是那副冷漠的玩世不恭的笑脸,淡淡道:“晚了,她已经死了。”
舒清扬一拳头挥了过去,对方闪开了,紧接着“啪”的一声,巴掌甩在舒清扬的脸上。
这一巴掌甩得很重,几乎与此同时,舒清扬脑子里一清,充斥着的各种怪声一齐消失了。他定定神看过来,夜枭不见了,站在他面前的是傅柏云。
傅柏云把手机夺了过去,通话还没断,他听到对面嘿嘿嘿的笑声,便喝道:“滚!”
夜枭脾气还真好,说了句“有机会再见”就挂断了。傅柏云又看向舒清扬,舒清扬揉着头,看起来还一副挺难受的模样,他马上又举起了手。
舒清扬向后退开一步,“不用打了,我已经清醒了。”
在傅柏云的那巴掌打过来的时候他就醒了,夜枭窃用俞旻的手机号打给他,在他担心俞旻完全不加提防的时候施行催眠术催眠了他。那家伙太了解他的弱点,所以才会轻易得手。
他再看向女孩跌落的地方,那里空荡荡的。竟然连坠楼这一幕也是幻觉,舒清扬不由得毛骨悚然,没想到三年不见,夜枭的催眠术更上一层楼了。
附近有人经过,都用怪异的目光看他。舒清扬发现这不是张琪住的那栋楼,这么明显的漏洞他居然没在第一时间觉察到,不由大骂自己白痴。
他要回手机打给俞旻,电话顺利接通了,他尽量让自己的语调保持平静,问:“你现在在哪里?”
“在咖啡屋,现在是上班时间啊。”俞旻对他这时候突然打电话给自己很惊讶,随即笑道,“你今天休息吗?我试做了几份小点心,昨天你来的时候我忘记拿了,看我这记性,正好你现在过来帮忙试吃一下。”
电话那头隐约传来客人的聊天声,俞旻也声音平静,应该没有遇到麻烦。舒清扬心里松了口气,找了个借口说现在在忙,等忙完了再过去。
他挂了电话,傅柏云还在对面看他,舒清扬揉着被打痛的脸颊,问:“你不是走了吗?”
“是啊,不过看你脸色不太对,我不放心,就临时转了回来。”
也幸好傅柏云临时回来,否则他一直困在夜枭设计的幻觉中,鬼知道会做出什么恐怖的事。
这么一想,舒清扬就觉得背后冷汗直冒,又问:“你过来时有没有看到夜枭?他没有整容,还是以前的模样,穿了黑衣……也可能是其他深色的衣服,身高180厘米,偏瘦……”
“没有,就看到你一个人在这里大吼大叫,吵着别跳什么的,外加一两个说你是神经病的路人。”
“你确定?”
“确定,夜枭的外形我知道,如果有类似的人,我不会觉察不到的,别忘了,我这可是专门抓逃犯的眼睛啊。”
傅柏云说得斩钉截铁。舒清扬有些懊恼,“是我大意了,我一直以为他会在聊天软件上给提示,没想到他敢亲自现身……”
“那他都说什么了?”
“嗯……我看到有人跳楼……”
舒清扬看向楼栋,答非所问。傅柏云被他带动着,也仰头往上看去。大白天的,大部分居民都上班了,阳台上很空。他正要再问,看看舒清扬的表情,又咽了回去。
舒清扬注视着阳台上的光景,回想刚才叶盛骁说的话。
“第一案你就输了,你根本没看到真相……这次我只是在看戏……”
声音在无限重复着,渐渐地和幻听融合到了一起。舒清扬听到了夜枭的嘲笑声,吵得他心烦意乱。两耳轰鸣中他忽然想到第一案里他们明明抓住了凶手,凶手也服法了,那么,所谓的真相是什么?是夜枭在故布疑阵?还是他在向自己暗示什么?
因为紧张,心脏在突突地跳,舒清扬再次仰头环视四周的大楼,把第一案里值得留意的地方重新捋了一遍,每一个疑点他都找出来了,也都和凶手的作案手法对应上了……
“舒清扬你知道你最大的弱点是什么吗?就是你太理智,太注重理论和证据。然而人的感情是不能用任何理论去判断的,冷静的同义词未必是理智,也许是偏执和不甘心啊。”
脑海中回荡着夜枭的声音,舒清扬仰着头,楼房在眼前飞快地转动,逐渐与凶案画面一点点吻合。他终于想到了让他疑惑的地方,第一案中他曾经留意过一个人,她在案发后的行为不太正常,后来却排除了,因为所有证据都证明她与凶案无关……
不错,她是与丧尸咬人凶案无关,但不代表她没有涉及别的案子!
他看向幻觉中女孩坠落的地方,那张原本被血糊住的脸庞逐渐变得清晰,原来他潜意识中已经抓到了线索,只是没有注意到罢了。
“吴小梅……”他喃喃道。
“什么?”
傅柏云没听懂。舒清扬回过神,掉头就往后跑。他莫名其妙,跟着舒清扬跑回张琪住的那栋楼。
刚好有个大妈要进楼,舒清扬叫住他,掏出证件报了身份,问她了不了解张琪家的情况。大妈和张家住上下楼,说:“了解啊,警察同志,难不成小琪是被杀的?我就说那孩子不会自杀嘛,你们是要调查对不对,凶手是不是……”
舒清扬拦住她的喋喋不休,问:“他家是不是有亲戚常来玩?和张琪差不多岁数的女性?”
“你是说小梅吧,她是小琪的表姐,两个人可好了,像亲姐妹似的。也幸好有她在,要不小琪走了,她爸妈……”
“她这两天来过吗?”
“前阵子她每天都来的,不过最近没见到她,也没见到老两口,可能都在医院吧。”
舒清扬又问了张琪父母住的医院,道了谢,掉头就跑。傅柏云跟在后面,把一头雾水的邻居大妈撂在了身后。
两人出了小区,舒清扬说:“分头行动,我去医院。你对吴小梅的家比较熟,你去她家堵她。”
“不行!”
傅柏云一口否决,舒清扬在车前停下,不悦地看他。
傅柏云说:“你现在的精神状态很不稳定,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单独行动。”
“刚才是意外……”
“你觉得那是意外,但是从我的角度来看,你的幻视幻听更严重了,你不仅不能单独行动,还很有必要看医生。”
傅柏云难得这么严肃地讲话,在舒清扬要反驳之前,他又说:“如果你拒绝,我会如实上报,到时你被从一线上撤下来可别怨我。”
“啧,早知道就不把你推荐给王科了。”舒清扬嘟囔道。
傅柏云没听清,问:“你说什么?”
“我说,你还想不想追我妹妹?”
“想啊,就是想追,我才要这么做,我可不想我未来的大舅哥英年早逝。”
舒清扬不说话了,两人互瞪了几秒后,他屈服了,让傅柏云开车,自己坐去副驾驶座上。
车开出去后,他说:“这事别对他们说,等这个案子结了,我就去看医生。”
傅柏云还真怕舒清扬的拧劲儿上来不听劝,听他这么说了,心里暗暗松了口气,说:“其实这事也不用讳疾忌医,到时我陪你去,那医生是我哥们,咱们就像唠家常似的唠一唠。说起来我们还真是难兄难弟,昨天我刚挨了一巴掌,今天就轮到你。”
“是你打我的,你还好意思说。”
“我那也是为了救你,不用太感激我,反正我们是一家人。”
傅柏云自说自话,看舒清扬的表情不像最初那么紧绷,他才开始聊正题。
“你怎么会想到吴小梅的?”
“是幻听提醒的。”
“这么善解人意的幻听啊,给我来一打。”
“滚!”
被骂了,傅柏云老老实实开车,不作声了。
舒清扬回过神,说:“不是骂你,我是在骂幻听,它太吵了。”
“无所谓啦,只要能给我们提供帮助,别说骂了,你打我都行。”
舒清扬一怔,傅柏云又说:“你不要把幻听当成负担,把它当超能力善加利用,看,人生突然就一片光明了。”
“你总是这么乐观吗?”
“不是我乐观,而是生命总会自己找到出口的。”
舒清扬默然,他想也许傅柏云说得对,对于无法改变的状况,他要做的不是去抗拒,而是适应并加以利用。
他晃晃头,撇开纷杂的思绪,开始说案子。
“吴小梅在方旭受伤后的反应很奇怪,像是急于撇清和他的关系似的。我最初以为那是因为有危险时方旭把她当肉盾,导致她那么绝情,再加上她与整个案子没有关系,我就没有多想。可是结合张琪自杀事件,情况就不一样了——吴小梅对你说她有个关系相当好的表妹,她是在张琪自杀后辞职的,从一个高级白领摇身一变成了无业游民,并且辞职后不久就和方旭认识了,进而成为恋人关系,在方旭被咬耳朵大受打击时又立即和他断绝关系。这些发展都太戏剧化,就好像是从一开始就计划好了。还有方旭,他家境好,游手好闲,岁数不大,这些也都符合七巧板成员的特征。”
“你的意思是吴小梅是有意接触方旭,想找机会为死掉的表妹报仇?”
“是的,只是在她施行复仇计划之前就有人下手了,她一定很开心看到方旭从加害者变成被害者的惨状。”
傅柏云听着舒清扬的讲述,回想他拜访吴小梅时的情况,她说要出门,精心化了妆,完全不像是遭遇凶案后的反应。她那天一定很开心,而自己却完全没注意到她的不妥。
他低声说:“如果当时我再多留意下,也许就会发觉七巧板的存在。我以前只着重观察罪犯的脸,没想到被害人的表情也会骗人。”
“不要用假设的因果来判断既定的事实。当时我们急着追温美美被杀案,剔除不相干的人原本就是基本的调查步骤,而且被害人和加害人之间原本就没有明显的界线,一念之差,角色很容易互换。”
话声低沉,想起舒清扬和叶盛骁的决裂,傅柏云有点理解他为什么这么痛恨青少年犯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