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哑谜(一)
丁杨的猎豹车“轰轰”地驶过汉洲大道温德姆酒店门口的弯道,追上了伪装成长途客车的指挥车。特警已经下车前往指定位置,隐去了踪影。指挥车外侧贴着“汉高速”的标志,沾着泥浆,好像刚刚行驶了上千公里。后门敞开,有两个人从车窗伸出头来。
“宅男,你干吗来了?”梅阳分局刑警大队副大队长肖可语有点儿意外。
丁杨提着装备包,像一只羚羊似的跑向指挥车。他的身材比之前更强壮有力,穿一身便服,步履矫健,头发在路灯洁白的光照下闪闪发亮。
“他是自告奋勇过来帮忙的。”此次行动的负责人、刑警支队副支队长罗卫解释道。
丁杨迅速举起左手跟罗卫击了一掌,转头温柔地望着肖可语:“嗨,可语。”
肖可语只是点点头,对司机说了句什么,指挥车不等后门关好就已从洒满红色枫叶的人行道开了出去。行驶在路上,指挥车外观看起来有些脏,像极了一辆长途客车。但它四面窗户却安装了防弹单向玻璃,喷涂得像透明玻璃似的,里面非常洁净,装备精良,像一间缩小版的情报研判室。
丁杨是指挥车上的常客,他弯腰走到小会议桌边,熟络地扯出数据线和电源插座,连接上便携式电脑,一朵淡蓝色的云雾在屏幕上荡漾开来。丁杨的对面坐着两个年轻的技术女警,此时正像向日葵一样打量着他:大名鼎鼎的网侦专家,年轻帅气,挺拔匀称,丝毫不像传说中的“网虫”——可不是苦丝瓜,倒似一棵大橡树;要是穿着制服,那就更完美了。
肖可语剜了一眼女警,心里却不由地涌起一股自豪。她已经跟丁杨登记结婚,准备择日举行婚礼,不是谁能抢了去的。“又来干这些破事,好好待在你的机房里不行吗?”她板着脸对丁杨说,却将手里的案卷递了过去。
“不是担心你的安全嘛……”丁杨嘻嘻笑着,浑身上下仿佛有一万种力量在向外奔涌。
“少来,你争着去抓捕现场不是一次两次了吧?我不在场时呢?不是说大数据驱动侦查吗?你不待在机房里,怎么掌握大数据?天天跟刑警们蹲点守候,是不是不务正业?”
“大数据驱动侦查的理念是不错,但大数据毕竟只是技术,再高端的技术也离不开人的驾驭,离不开侦查员对现实犯罪中呈现的数据挖掘及聚类、分类分析,特别是不能排除传统侦查员的经验、直觉在其中的作用。”丁杨争辩。
“公说公有理,婆说婆说理。”罗卫打趣说。
他妻子高媛是网侦支队侦查大队大队长、丁杨的上司,像季亚明支队长一样赏识、信任丁杨,但最近跟丁杨有些分歧,主要是关于大数据与侦查技术的争论。高媛信奉数据,认为犯罪发现、监控、预测都可以通过大数据运算实现,而丁杨坚持参加每一次重大行动,利用侦查员的现场侦查经验,结合大数据分析,从现实关系上进一步验证目标。
“那是你们俩口子的事……”肖可语别过了脸。
罗卫打了个哈哈,转而一本正经地说:“不,这是网络侦查的技术课题,他们想怎么搞怎么搞去。我们面对的可是现实的电信网络犯罪,接着还有一大波骚扰电话和网络攻击呢,可不能等着澄清大数据如何引导警务实战再下手。”
“放心吧,追踪网络犯罪是我分内之事。我不仅会提供情报研判成果,还会帮你们制订有效的抓捕计划。这个案子的网络范围已经确定,还发现他们携带了枪支。罗支,我希望你们全力抓捕那个黑客,那些话务员若是有人逃脱倒无所谓。”
“你能分辨谁是话务员,谁是黑客?”
“黑客很好认的,他不是打电话的人,”丁杨说,“他像我入警前一样,有点像豆芽菜,但目光逡来逡去,很机警,不时地打量着周围的动静,有一点点风吹草动,他就会偷偷逃走,或者自顾自地伪装起来,比如勤杂工、保洁员,或者门口的保安,他想凭着这些身份躲避盘查。不过,能不能识别出来,得靠你们啦!”
“你自己去现场好了,别说风凉话……”肖可语说。
罗卫戏谑道:“看,可语把你养得多好,看起来都不像黑客了,哈哈……”
“跟我可一点关系都没有。”肖可语羞涩地说,“那是他们支队长对他好,每天督着他参加警体训练,不准他低头哈腰的。”
电脑程序启动,屏幕上闪现出一个符号“C:”。丁杨不再跟两人打趣,他的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舞动起来。
丁杨跟罗卫是多年的战友了,参加公安工作侦办的第一起大案,就是跟罗卫在一起,那时罗卫还是梅阳公安分局刑警大队副大队长。市局网安支队派丁杨过去支援,他就是在办理那起案件时认识了当时还是派出所教导员的肖可语,并爱上了她。
那也是一起网络诈骗案件,办得还算成功,扫除了所有窝点,剿灭了罪犯的老巢,所有浮在面上的犯罪嫌疑人都归了案,但幕后黑客——达一路脱逃了。两年来,丁杨一直在找他。可达一路非常狡猾,现实中几乎不露面,网络痕迹又非常隐秘,要找到很不容易。
在追踪达一路时,丁杨截获了两个烧脑软件:“隐秘门”和“闪变”。他对软件进行了剖析,发现它们几乎是达一路为自己量身定制的,非常具有黑客属性,淋漓尽致地展现了达一路出色的程序设计能力。丁杨打定主意,即便达一路仍然在使用它们,他也要纳为己用。于是,他对软件进行了改造,赋予它们追踪与反追踪功能,用于网络侦查,同时,因为它们的源代码属性跟达一路的软件一致,能识别达一路的网络痕迹,却又让达一路无法找到它们的踪影。
现在,丁杨运行的就是“隐秘门”软件。他键入一个指令,屏幕上立刻出现一个菜单。
隐秘门:
1.希望寻找新的目标吗?
2.希望破译或破解密码或文本吗?
丁杨把光标移到1,按下“确认键”。片刻后,“隐秘门”软件发出请求:请键入目标地址,或者关键词。
丁杨敲入了一个代码,按下“确认”。不到十秒钟,他便进入了海量的信息库,眼中仿佛无天无地、世间万物都静止一般。浏览了一会儿,他开始做笔记。
接着,他将光标移到2,敲击详细信息显示指令,看“隐秘门”能否破解信息库密码。突然,丁扬停下手指,眯起眼睛,他发现了异常:显示器上的字比正常的模糊些,字母仿佛闪烁不定,反应有些缓慢呆滞。
他明白了,“隐秘门”源文件也在运行中!他仿佛看到了一个鬼魂,这个鬼魂就飘荡在互联网之中,对丁杨的出现恼羞成怒。于是,他加入一个诊断软件,查看幽灵区域是否有绝望的求救信息。
“你怎么又在盯那个人?”突然,屏幕上跳出一个对话窗。
“我正在按计划执行任务,目标已经呈现,未到最佳出击时机。我使用的是同一个软件,却正好撞见了那个鬼魂。”他回复道,“你也看到了,鬼魂确实还在活动,我不知道他在做什么,但一定不是好事,也许跟我们的任务有关,正是我们的目标。”
“你每次都说跟任务有关,可两年过去了,他从来没有出现在抓捕对象里。你就不能把精力集中在现在的任务上吗?”
“我在盯着任务啊,可我使用的还是‘隐秘门’软件,他一出现,软件就会盯上他。”顿了一下,丁杨学着对方的口气说:“你在后台监控,就不能把精力更多地放在目标身上吗?何必盯着我呢!”
丁杨的脑海里现出对方的脸,一定越拉越长,拉成了苦瓜。这时,罗卫站到了他的身后,对话窗口里说话的是他妻子高媛,这样的对话他也看到过几次了,他真不明白高媛跟丁杨会有什么矛盾,可又不好问。他在工作中有时也跟同事甚至领导发生矛盾,可从来不像他们这样,每次都碰出火花。他说:“你就不能不让她看见吗?”
“她把我盯在目标里,我一做任务之外的事,就对我喊话。”
罗卫笑起来:“锁定了你?”
“做完这一单再跟你解释吧,‘妻管严’。”
“别操心了,他就是个死脑筋。”肖可语插话了,“丁杨,小心点,这次任务如果稍有闪失,你就吃不了兜着走,看我怎么收拾你!一个潜逃的达一路,就这么让你不得安宁?”
丁杨望着窗外,叹了口气:“心魔啊!”
肖可语无语地转过头,让丁杨觉得无比孤立。也许达一路不会出现了,这不仅是肖可语和罗卫,也是当初参与那个系列案件的大多数侦查员的想法,只有丁杨还是不肯放弃。
以前,罗卫还偶尔过问,肖可语在跟他谈恋爱期间,也不时地将对达一路的追查当作谈资,如今……他有点憋屈,像是舌头下垫了个硬币。
“到达指定地点了。”司机也是一名刑警,说完将车熄了火。
“坐标正确。”丁杨说,他调出“隐秘门”的软件主菜单,项目1指标下有几行符号和一张模糊的平面图。“距此500米的写字楼里有集束式信号出现,应该在三楼。周边没有网络信号,可能是一栋空楼,是诈骗窝点之一。”
罗卫和肖可语一齐透过单向玻璃往外望,观察地形。“有大楼结构图吗?平面图也行,有利于侦查员展开搜索……”罗卫问。
“只能锁定信号来自楼宇中间。”
罗卫打开对讲机,走到后窗下面,只能看见漆黑的天空,连树影都隐伏着。“三组、四组迅速勘察地形,守住大楼出口;一组、二组分头进楼,摸清楼里情况。”
然后,他问司机:“特警看见有人离开了前面的小巷,你发现什么吗?”
“没有。”
肖可语恼火地瞪了丁杨一眼,说:“就是你,跟我们争论什么技术问题……如果让黑客溜走了,看你怎么交差!”
丁杨咧了咧嘴。
罗卫对肖可语挥了挥手,说:“你留在车里,我这就过去。”
“不!我跟你一起过去。”肖可语的话不容争辩,“这是一块安置地,附近都是新改造的民居,以前在派出所工作的时候,这一带属于我的辖区,我比你熟悉。”
“我也去。”丁杨见状,起身说,“诈骗窝点可能设在还未启用的写字楼里,避免干扰,也不会引起附近居民的注意。”
“你最好待在这里,车里才是你的战场。”罗卫瞪了丁杨一眼,又无奈地看了看肖可语,“咱们做好战斗准备。”他说。
丁杨嗫嚅着,但没有发出声音。他从座位下面拿出防弹衣,递给肖可语,目光中尽是关切。肖可语皱了一下眉头,接在手里。丁杨追求她的两年里,开始她有些自卑,因为她有过婚史,还带着个三岁的男孩,怕丁杨嫌弃。后来,她发现丁杨虽然有智有谋,网络技术不错,却有些婆婆妈妈,特别是在她面前畏畏缩缩,缺少男子汉气概,令她内心动摇不定。现在,她发现,也许她是错的。丁杨眼里浓得化不开的怜爱,只是对她一个人的;他的婆婆妈妈,也是对她一个人的。
肖可语脱下外套,露出凹凸有致的曲线,然后对着丁杨宛然一笑,将两块铁板似的防弹衣披上去。丁杨似乎得到神示,立马帮着她整理防弹衣,并提着外套,让她两手钻进去。这个情景像极了两年前那个细雨里的中午,她被子弹击中后背,而他挣脱犯罪分子的挟持,在众目睽睽之下,两人紧紧拥抱在一起。
搜捕行动是非常危险的,不仅正面可能有人举枪对着你,还有身后、隐秘的角落,还有流弹。那之后,丁杨每次都要亲手给肖可语披上防弹衣。
罗卫和肖可语下车之后,丁杨的心就一直悬着。他不是担心自己定位准不准,而是担心肖可语,还有参与搜捕的每一位同事。
他重新回到网上,再次调出“隐秘门”程序,捕捉那个突然出现的网络幽灵。他之所以认为幽灵不一定是达一路,是因为幽灵虔诚地坚持数据主义理念,认为网络有着某种难以言传的超自然特性——达一路不懂什么数据主义。不过,这个幽灵又跟达一路一样才华横溢,想象力丰富,而且性格敏感坚定。
但是,数据主义在当下信息技术界十分盛行,就连支队长季亚明和顶头上司高媛都在谈论,甚至用作批评他的武器。因此,达一路会不会接受这个理念也不一定,这不能不让丁杨心生犹疑。
几个星期前,丁杨就发现了幽灵的踪迹。随着对幽灵嫌疑活动调查的逐步深入,丁杨渐渐认定了一件事:以这个幽灵的技术,几乎可以取代达一路。
这就是丁杨不断追踪他,观看他在网络世界里继续求索、探险的原因。丁杨利用“隐秘门”嗅探技术破译了对方更多的文件夹,发现了幽灵的详细信息,通过大数据警务技术分析,他可能就生活在南都,而且是南都闻名遐迩的高新技术区,同时也是国内信息技术和终端研发基地。
那么,幽灵会是基地的技术人员吗?基地有保密规定,技术人员不能随便上互联网,更不能私自开发黑产软件在网上运行。此人却根本无视规定,这就让丁杨陷入了两难境地。追踪一个普通网民对他不存在困难,没有风险,属于工作需要,追踪研发基地的技术员却不行——这里的每个人都像秘密文件一样编了密级,外人不可触碰。
丁杨满脑子疑问,感觉面临着巨大的挑战。而这种挑战又正是他内心里期盼的,它比对付达一路这个角色提升了一个档次——转向现实中一个更高、更难的级别。
丁杨瞥了屏幕一眼,心又沉了下去。哦,不,别再来这个。监测的计算机——他的也一样,又崩溃了。十分钟前才发生过一次,一定是隐藏在“隐秘门”软件中的命令出了问题。
这个程序问题耽搁的时间不长,就是那么一瞬,但对丁杨来说,这是一个重大瑕疵。他已经多次修补这一缺陷,但仍没有解决。就是这一瞬,敏感的黑客一定会发现的。
手机响了,是支队长季亚明打来的:“任务完成得怎么样?”
丁杨从后视镜里看到几名特警押着人往警车走去。搜捕已告一个段落,没有响过枪声,大约窝点里的人并不构成威胁。小窝点而已,支队长之前就是这么说的。但丁杨并不这样认为,他在破解密码时,发现一些奇怪的痕迹,感觉里面有大鱼,所以才自告奋勇来了。
他向支队长报告了现场情况,季亚明笑他:“没被‘多卡宝’劫持吧?”
“多卡宝”是一种用于发送诈骗信息和拨打诈骗电话的工具,是诈骗团伙建立窝点的必备品,没什么技术含量,很容易监测。有些“多卡宝”窝点就是一台破旧的长安或五菱汽车,最危险的就是那个汽车司机——其他没什么,就怕司机驾车撞人。
丁杨觉得这次的“多卡宝”窝点不一般,可以劫持手机应用软件和网页通信信息,只要接听它的通话,个人隐私将全部暴露在它的监视之下!
丁杨没有理会支队长的调侃,将追查到的信息和研判结论发到季亚明的邮箱里,并直接上报省厅,这是季亚明默许的。争论归争论,他对这个下属发现的每条线索都格外重视,凡是涉及外地或者跨界的,都会上报。因此,市局的网侦情报在部、厅相关简报中的采用率也是最高的。
在两人对话时,肖可语走了过来,说:“捣毁了一个窝点,收缴了几台仪器,抓获了四个人。但,至少有一个漏网之鱼。”
丁杨等着她说下去,肖可语绕丁杨转了一圈,揉了揉眼睛:“罗支追过去了,我们开车到前面路口去等他们。”
担任驾驶员的刑警松开手刹,发动引擎。丁杨扫视了一眼窗外。指挥车正经过一座休闲广场,五彩的灯光下除了广场舞,还有摆地摊的,摊上有衣物、首饰、书籍和零食,还有刀具。一个前臂壮实的汉子在那儿姿势粗蛮地挥舞着菜刀,狠狠地砍向一根猪龙骨,龙骨应声而断,然后刀锋向上,向人群显示它的不卷不钝。
他看着司机打开驾驶窗,向菜刀贩子问了一个问题。菜刀贩子看了看围观的人群,耸耸肩,指了指对面霓虹闪烁的歌舞厅。驾驶员对着歌舞厅东指西指,跟菜刀贩子谈了一会儿,递了一支香烟出去。
广场里的音箱播放着《格桑拉》,声音很大,丁杨坐在车里都觉嘈杂。这首曲子他后来每每听到心里都会难过,因为接下来发生了三件事情,件件扎心。
首先是季亚明在电话里说:“我希望你能多发现一些本地的犯罪信息。”
丁杨的心“咯噔”一下,支队长说这话已不是第一次了,里面暗含的批评不言而喻。季亚明接受数据主导侦查理念后,相信通过网络资源的时空分布、网民行为空间规律及环境分析,能够锁定网络犯罪复合空间,从而预测犯罪。
正想着支队长的话,丁杨的笔记本突然黑了屏,他以为像前两次系统崩溃一样,是隐藏在“隐秘门”程序中的命令出了问题。可是这一次,他错了。当电脑再一次恢复运行,他一直追踪的幽灵给他在黑客论坛里的账户发来一行语句,令他心惊。
你盯着我没用,你找不到我,但我知道你是谁。
你虽然是警察,但你玩不过我的……
如果你要玩,我会时刻盯死你。看是你的警用大数据厉害,还是我数据主义者强大。我要剥得你鲜血淋漓。
……
果然如丁杨所料,所谓程序问题,真的是软件落入了幽灵之手,是幽灵在控制他的软件,才致使终端崩溃。他迅速用一个伪装身份追踪过去,幽灵却已经下线,只看到他账户上的个人签名:“人是一张网,家是一张网,城是一张网,世界更是一张网,要沉浸其中,必先游离其外。”
丁杨正在寻找对方的IP地址,这时,车外响起了枪声。
指挥车“嘎”地刹住。丁杨来不及追问司机是怎么回事,就看到不到十米外的路基上倒着一个女人,是肖可语。他迅速打开车门,像一只慌乱而无畏的鸟,飘落在肖可语身边。肖可语没事,她只是做了一个卧倒动作,躲避子弹。司机见状,赶忙扔过来两顶钢盔。
肖可语手里的对讲机传来罗卫的指令:“各队注意,十点钟方向,缩小包围圈,行动!”
丁杨拉着肖可语靠向墙壁,一个女人从十点方向的巷道里走出来。躲在对面的司机急忙冲他们喊:“趴下!趴下!”
肖可语的注意力集中在女人背后的巷道口。女人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不慌不忙地走过来,双手藏在宽大的外套里。
“站住!”司机又冲女人喊道。女人仍然大踏步走来,把外套敞开给司机看。但外套冒出了火光,司机倒下之前,手中的枪也响了,女人和司机几乎同时倒地。她背后藏着一个矮子,矮子的枪口对准了肖可语。
丁杨迅速将肖可语掩在身后,避开矮子的枪口。风急促地吹着,吹进了他的骨头里,他整个身体突然腾空而起,将矮子掀翻在地,手枪脱手而去。
巷道里又有枪声传来,但只有寥落几声,随后,一群特警押着一个面皮青黄的青年走了出来。丁杨按住矮子,肖可语跑到司机身边。万幸,子弹只打在司机的肩胛上,血流了一身,但性命无碍。司机坐起来,眼望着天空,故作豪迈地说:“离马革裹尸远着呢!”
这次抓捕,总的来说是成功的。最大的变数是那个矮子,他带着面皮青黄的青年逃出窝点,躲进巷道里,眼见被特警包围又窜进一处民居,想要挟持女人从后门逃走,没想到碰上了丁杨等三个随后赶来的警察。
女人出现的巷道虽然没有灯光,但她外套敞开时,丁杨看到了她一瞬间的凄惶。他心里悸动了一下,迅速扑过去。枪响了,一切都如他所料。摁倒矮子,丁杨觉得季亚明在他身上下的血本没有白费——他没有想到,因为他喜欢出现场,支队长把他赶去参加警体训练的成效在此时得以发挥。
特警将矮子押走后,丁杨扶起肖可语,感觉到她因发生枪战和有人受伤而不停地颤抖。
“你还好吗?”丁杨轻声问,他怕肖可语反感——肖可语从不在他面前表现出柔弱——却又忍不住怜惜。肖可语深深地望了他一眼,暖意钻进她的胸腔,她随即露出了微笑,说:“我没事,咱们上车吧。”
罗卫已经在车上,正在打电话报告战况。《格桑拉》还在广场的扬声器里砰砰地奏响着,扰得罗卫的手机里只有一片“喂喂”声。丁杨回到电脑前,肖可语像灵猫似的依偎在旁边,低垂着美丽的头,看他拨打支队长的手机。
罗卫安排人对面皮青黄的青年和矮子展开就地审讯,基本情况已摸清。落网的矮子是当地一霸,面皮青黄的青年是一名黑客,诈骗窝点就是他们建立的。那个面皮青黄的青年还是南都“诈骗者天堂”的一条漏网之鱼。丁杨将情况汇报给季亚明,支队长好好表扬了他一顿,并说:“还真如你所料,这个窝点也跟‘诈骗者天堂’有关系!”
指挥车换了个司机,急速往回开。丁杨说:“说不定我追踪的那个幽灵就躲在南都。”
“你小子别尽想着好事情。”
“诈骗者天堂”是指南都的一个小镇,在南都的远郊,跟高新技术区相邻。那里有人专门提供技术服务、支付通道、网络推广,有人干着“背包客”的生意,有人专门提供四件套(银行卡、身份证、手机卡、U盾),供诈骗窝点洗钱。公安部及省公安厅相继召开会议,部署打击整治电信网络新型违法犯罪专项行动。但诈骗团伙狡兔三窟,为转移警方注意力,他们在内地大力发展“下线”,多处设置窝点,且保持相当密集的更换频率。
面皮青黄的青年交代,汉洲窝点是他们发展的“下线”之一。如果不是公安部指导,丁杨及时找到网络诈骗信号,诈骗分子“捞一把”就撤,根本难以打击。
丁杨对这个窝点的软件进行了分析,发现幽灵的技术“更上一层楼”,特别是加装的“嗅探”软件,可以读取手机短信,再通过短信内容锁定账户信息。因此,丁杨向支队长季亚明建议,派出工作组赴“诈骗者天堂”小镇,撒网调查,摸排网络诈骗犯罪规律。这个建议季亚明采纳了一半。他将丁杨的话当成情报信息报给了省厅。他也有难处啊,人手紧缺,如果把丁杨派出去,家里唱空城计,工作还怎么开展呢?他给丁杨的理由是数据主导侦查,电信网络犯罪重点在网络,只要盯住网上的犯罪数据,跟实地调查一样。
丁杨耸了耸肩,明白支队长的难处。接着,季亚明说:“抓紧回来,上级有新的指令。”
挂了电话,他看到黑客论坛又一闪一闪的。“……要沉浸其中,必先游离其外。”一个哑谜似的句子再次浮现出来。他叹了口气,觉得这句话充满了未知和妖气,让他心神不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