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来的告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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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仅仅漂亮,还不足够

那一年夏天,我们在暮色中等待侍应生将晚餐送来。身边是高大的丝柏树,它们将根牢牢扎在悬崖边的岩石缝隙中,悬崖下是南太平洋的温柔波涛,偶尔有高浪拍在崖壁上。我喝着被夕阳染成金红色的汽水,格蕾丝抽着烟,那是我走下只能搭载二十余人的小飞机时,根据格蕾丝的要求,在拉罗汤加国际机场那个小卖部似的免税商店给她买的薄荷烟。

白天格蕾丝开着她的二手敞篷车,带我沿阿拉梅图亚古道游览全岛。一边是植被茂密的山,一边是波涛温柔的海,中间还有一条狭长的白色地带,铺满了被浪带上岸的贝壳和珊瑚。年轻的时候,格蕾丝曾在欧洲求学,靠打工赚到的钱支付学费和生活费,毕业后到处旅行,经过新西兰时,找到了工作,结了婚。

当她再次回到这个世界偏远角落的椭圆形火山小岛上时,刚过四十岁,但已经traveled the seven seas(历经沧海),并且已经为一双儿女准备好了上大学的学费,他们如今都在奥克兰生活。积蓄还够给自己买下带花园的地皮,在上面盖了自己的房子。

旅游业开始在库克群岛兴起后,格蕾丝因为学历和过去的工作经验,成为各大高级度假村青睐的向导。“年轻的时候,常有人夸我漂亮。后来我发现,活得漂亮更重要。”如今格蕾丝是岛上远近闻名的向导,走到哪里都有人和她热情地打招呼。

格蕾丝的家建在大榕树下,她在院子里种了美人蕉、柑橘树和杨桃树,杨桃熟了之后,像一颗颗金黄色的星星挂满树梢。当她在门廊上喝啤酒听广播的时候,鸟会来啄熟透后掉落在草坪上的杨桃。我拿着格蕾丝给我的篮子,捡了十几颗熟透的星星。

“我不能想象比这更惬意的生活。”作为一个只在岛上逗留数天的游客,我由衷地羡慕。与其说是格蕾丝选择了这样的生活,不如说是她凭一己之力创造了这样漂亮的生活。

这话我多年前曾对另一个人说过,那是在意大利旅行时认识的法布齐娅。

平时担任电影布景师的她,在意大利最美的岛之一卡布里有座面海的小房子。分手后依旧还是朋友的前男友在岛的高处安娜卡布里经营一家豪华酒店,当初两人在岛上相识后,法布齐娅发挥自己的专业才干,帮他将一个普通的家庭酒店改建成了一座摆放着现代艺术品的罗马式宫殿。

然后不想停留一地的她,头也不回地奔向另一个片场,继续在电影胶片上构建一个又一个如梦似幻的场景,让不同的人物在其中上演悲欢离合。她为卡布里皇宫酒店画下的数百张图纸,不过是她画过的数以万计的图纸中,薄薄的一层沉积岩。不用工作的时候,法布齐娅依旧会回到岛上,做饭、散步,在自己的小屋里度过全是阳光、鲜花和海的假期。

“谁不喜欢情人眼中的柔情,但漂亮不是我最重要的部分。”一头金发、轮廓深邃的法布齐娅解释当初自己为什么离开卡布里,选择了事业。

还有在得克萨斯州的乡野,经营牧场的黛安娜。她在三十岁的时候离开城市,离开了熟悉的精品时装店、高级餐厅、美发师、健身教练,在野猪和郊狼出没的土地上,学会了骑马、使用猎枪、照顾马匹。

得克萨斯秋季壮丽的星空下,她骄傲地告诉我,她的女儿十二岁就学会了打猎。她最爱的一匹马叫哥本哈根。那时候我刚翻译完《夜航西飞》这本书,对马的知识略知一二,知道这个名字不仅仅是一个城市,更是铁面公爵惠灵顿的马——那匹陪伴他战胜了拿破仑的战马的名字。

前两天刚看过MAIA ACTIVE(玛娅)新近发布的广告,这些面对镜头,用自信的笑容讲述自己追求的女孩,让我想起过去旅途中遇到过的这些女性。“漂亮不是我最重要的部分。”这句话,重又回到我脑海。

这时,我更明白了在海岛悠闲生活的格蕾丝、在专业领域颇有成绩的法布齐娅。我也知道黛安娜骑着她的哥本哈根战胜了什么——面对旷野的孤独、人们对城市女孩的既有印象。比起她们的勇敢、聪慧、自信,漂亮从不是一个女孩最重要的部分。

西蒙娜·德·波伏娃曾说,有些女人把自己弄成有香味的花束、大鸟笼,另一些女人是博物馆,还有些女人是难解的文字。

还有一些女人,则是建筑师,她们为自己构建平凡但美丽的生活。独立、乐观、坚强,始终以平和的态度面对生活,无论迎接她们的是花丛还是骇浪。她们不仅仅容貌漂亮,更活得漂亮。

后来我翻译《亲爱的安吉维拉》这本书,折服于作者阿迪契直言的勇气和阐述观点时严谨的逻辑。她希望男性与女性都明白,这个世界上最普适的存在,就是差异。承认差异,是实现平等以及个性的基础。而女性,虽然在追求性别平等和个性的道路上遭遇更多困难,却也在不断获得成绩,拥有更多选择。

我们是为了活得漂亮,所以奋力奔跑,努力向前。当我们拥抱生活,外表的漂亮只是我们诸多美好中一个组成部分,但,不是最重要的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