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开始的开始
秋天是个美好的季节,是吧。就像我以为出生在秋天,我就会和这个季节一样可以拥有抚慰人心的能力。
可是这个世界上哪来那么多我以为的事情。
能够活着这件事对我来说就像我的名字一样,令人发笑。
我姓裴,非衣裴,单名一个依字。基于我的父母在我出生后的态度,一直到我有记忆以来,我不知道姓名中的‘依’字,是他们想让我去依靠谁?是他们对我的冷淡?还是早有先见的提醒,我只能依赖我自己?
看官觉得我可怜吗?以一个孩子的身份说出父母并不爱自己,甚至可能极度讨厌自己。大多数的人可能只会说出一句‘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吧’。毕竟小孩子能有什么错呢?他们都是天真烂漫,招人怜爱,捧在手里怕碎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形象。
但这句话是我这辈子听过最令我恶心的一句。
年幼时,我和住在隔壁的孩子一起玩弹弓,拿着各种玻璃球、小石子当弹丸。我清晰地记得那是一个夏日,太阳的光芒令我已经无法正常睁开眼睛,只能眯着和我当时以为的朋友,在乡道的柏油路旁捡石子,再以一条不那么优美的单曲线打到柳树晒得发蔫的叶子然后垂直落地。
无聊至极的游戏,但我记得那天在太阳落山之前,我很开心。
直到我感到颧骨的地方有一丝锐痛,是一颗塑料球,特别小一颗的橙色的塑料球,像是在公园里摆摊打气球的那种小的、橙色的塑料球。我看到了我的同伴抻着他的胳膊拿着弹弓,另一手还停留在橡胶带上,也是橙色的。他的眼睛穿过弹弓支起的菱形区域和我直视,我透过他的角膜看到了藏匿中心的瞳孔在微微放大,好像黑眼仁也变得更亮了一些。
他走了过来,但是并没有道歉,也没有祈求我的原谅,我眼睛里因为疼痛而出现的雾气似乎也没有被他看到。
我没说话,他拿着弹弓站在我身旁说了一句:“我妈说你不吉利,会影响我。以后离我远点。”
为什么啊?
难道这是我的错吗?出生时身上莫名其妙的带着两个姓名的胎记是我的错吗?当发现这个类似纹身一样的东西没办法后天处理掉的时候,所谓的父母找到‘神婆’、‘大仙’来解读这两个名字的含义时说出这两个名字是我这一生都摆脱不掉的人的时候,这一切难道都是我的错吗?
还要告诉我这两个名字一个是我的灵魂伴侣,一个是杀人凶手,这简直令我不知是该笑还是该破口大骂。
就灵魂伴侣来说,他的名字本身就已经带给了我本不该承受的来自父母的怨恨,他要怎么做我才能心平气和的给他一个‘soulmate’的称号。就杀人凶手来说,我甚至希望能够早一些见到他,给我一个痛快,好让我不必一边担心我什么时候、会因为什么事情而去世,一边还要拼命忍耐为什么血缘关系最深的亲人会连一点点爱都不愿意施舍给我。
也许上天想让我再认真体会一下内心独立的感受吧,我没有更小的弟弟妹妹了,虽然很大可能是因为我的父母受了我不同于常人的刺激而不愿意再要孩子。我也不是那么安稳的过了十九年。
为什么是十九年?
因为在我刚刚怀抱一丝可能这两个姓名只是不寻常的胎记的时候,在我努力挣扎考上了大学享受远离父母的生活的时候,就在我以为远离那个生长的城市、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的时候。在我大二那年,我所在的班级来了一个转专业的学生。我不是什么爱关心他人是否努力学习、通过知识改变命运的人,虽然我并不觉得临床医学这条路可以改变命运。
但是他叫李惟。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的那个惟,是我在浏览器上查过无数次的名字,是我前十九年以来一直自我欺骗的名字。
是我身上的一个名字。
毫不夸张地说,在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我可能表现的有一点疯狂,我甚至觉得我有一点神经性耳鸣,我没有办法控制好当时的情绪,我当时全身所有的能动的肌肉都只顾得上拼命阻止我立刻走到他的身边,揪起他的领子。
然后呢?我也不知道。我不知道我要对这件事情做出什么反应。
因为老天爷的安排,我在过去从未碰到任何两个和我身上名字相重合的人,甚至连相同的读音都没遇到过。
我当时的头脑里还残留着一丝理智告诉我。我要对任何事情的发生都要保持正常的心态,可能他只是一个重名的普通同学。我不能让现在的社交环境发现我有问题,我不能让他们发现我有不一样的出身,我不能。
但是我没办法。
当一个可能是我一切不幸的原因出现在我的眼前时,我没办法把他当作普通同学。可是我又不能去把他打一顿然后质问他,这样做只会让我现在的处境变得尴尬。所以我的疯狂只能表现在我对于新同学的好奇,呈现出的是我在教室的课桌下濒进极限的打字速度。
我:’班长,新同学的名字是哪几个字?那句诗是这个‘惟’字对吗?他家庭住址是哪里的?他是和我们同龄吗?你之前认识他吗?他是从哪个专业转过来的?‘
班长:’呦~看上我们的新同学了?确实长得不错。‘
我:‘别闹,认真的。真的。‘
我其实并不理解为什么人对人的第一观念是长相,我也不理解为什么我明明已经表现出这么迫切的想法,对方却不直接回答。就像是我父母一样,明明是因为出生所带的姓名胎记而对我漠不关心、避之不及,却当我每每在这样的冷暴力中不断崩溃发出质问之时,不愿意正面承认他们的态度以及做法。人真的是种很令人费解的生物。
脑中环转万千,手机那头却迟迟不回复。我好像能听见我的皮肤表皮因为情绪激动而产生的毛细血管破裂的声音。
叮。
班长:‘李惟,本地人,同龄,从基础医学与法医学院转过来的,好像在法医那边挺出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