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当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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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致歉

妙云与她轻声说话,待沈应过来,才道,“你莫要怪我使唤他,谁让你有这不爱喝药的性子呢…我虽然老了还是记得的…今日天色晚了,且先放过你一回。”

沈应知道妙云指示他来回折腾,抓药烧水,原是要替陆遐治病,接口问道,“可还有其他要准备,您且吩咐。”

他话里平和,没有半点恼意,虽然听着冷了些,却不是不知疼人的,妙云闻言缓和了脸色,“你抱寄雪奴进去罢。”

妙云唤得慈爱,沈应见她腾地别过脸,只有耳朵尖一抹飞红,心知这是唤她小名,心底暗奇,俯身利落抱起她入内。

浴桶里药香甚浓,他探掌试了试水温。

妙云神色端静,听得他出来,吩咐道,“得等上半个时辰,你先坐吧。”

她说完摸索着从一旁的五斗柜里取出一个玉瓶,示意沈应拿着,“这是伤药,回头你让她自己敷上,她伤得…罢了…你也不必说了…”

本想问这个冷然静默的男子,她究竟伤得怎样,妙云想起她的性子,怎会不知呢…眉间顿时惆怅不已。

里面寂静无声,此间只有妙云与他在,看两人相处情形,想来过去渊源颇深,自端州相遇起,这个陆遐来历不明,正是向妙云打探的好时机。

沈应几番欲开口,脑中想起她淡静的星眸,不知怎么地打消了念头,只静坐等她出来。

妙云候了一阵子,听他没有动静,和蔼笑道,“你倒是耐得住性子。”

不急不躁,颇有耐性,可惜杀气太重。

脑中描绘出一个静默冷厉的男子形象,妙云想起陆遐,又叹息,“我眼睛看不见,她出落得什么模样?”

当年那个小小的女娃,已经长成大姑娘了,不是偶然触到她腕间佛珠,怕是认不出来,她眼睛坏了多年,这些年来从未有过感概之意,如今却有些惋惜…

惋惜不能亲眼目睹她模样,指尖佛珠重重一顿。

她近来倒是常常梦见往日情状…

沈应静了一瞬,“我与她只是萍水相逢,不好背后妄言相貌…”他顿了顿如实道,“我有三两好友,皆道她宽厚仁慈。”

元英因他军令与陆遐相处最久,素日里对她称赞不已,牢里愿意为她求情,严怀渊与他相识多年是个稳重之人,回来对她也有赞赏之意。

沈应疑她是奸细,可元英他们与她相处也是实情,他便如实转述。

男子凛彻寒峻,妙云没想到他这般回答,一时失笑,叹息了一回,“她早慧,凡事宁可自己委屈了,也不会对人言半分…我倒盼着她不是个仁慈性子…唉”

“您…”沈应忍不住要开口相问,想起方才决断复又忍下,只开口问道,“她病情究竟如何?”

妙云是她故旧之人,却不是他的,他要理清端州刺史案,不能偏听不能轻信,也不可因妙云之语有所偏颇。

不能问她过往,问问病情总归可以。

“她那脉象起先应是内伤发热所致,却不知是哪个大夫一见发热便用了苦寒泻火之剂。”

“用了会如何?”沈应低头寻思,想来是在牢里试探之后,元英为她寻的大夫,那事他知情。

“苦寒易伤败脾胃,致使病势缠绵,她又是个忧思多想的性子,要知道思虑伤脾之营,劳碌伤脾之气。”

“加上外感风寒,她又不爱喝药,须得另想一个妥贴的方子。”

两人候了将将半个时辰,身后微亮,她终于掀开帘幕。

庵里并无寻常女子衣物,唯有女尼平日穿的灰色素服,她此时盈盈一身,神色宁和淡静,无悲无喜,竟比那叫静延的女尼更像方外之人。

…无端怎会有这种念头,沈应心中疑惑。

陆遐出来谢过妙云,气色好了许多,“劳您费心,为我抓药。”

妙云听她呼吸、话音,知道奏效,心头悬着的大石终于落下,劝道,“虽说是因伤发作,却是从前旧毛病了,说了不许忧思过度,你何曾放在心上。”

陆遐抿唇,“人心长在身上,不思不想,如同死物,还能怎么活?”

“你长在你师父跟前多年,怎么没有学得她半分豁达性子…”

妙云一时感概,陆遐抚摸腕间佛珠,眉眼弯弯,“她老人家常这么说。”

妙云想起她那静慈仁和的师父,她的师姐,也笑,“但凡能将豁达匀你一分,这药一年到头不知该少吃多少…”

她这病,有大半都是思虑过度惹出来的,忧思总归耗伤脾血,她再不将养必将耗损太过。

“我观你脉象,像有人为你调理过的,那人医术在我之上…按理说你这身子不该…可是中间出了什么差错?”

陆遐听妙云轻语,指尖一颤,眸光不定,所幸妙云看不见她脸上神色,只竭力平稳道,“不曾有什么差错,您不必担忧。”

沈应不知她两人谈了病情,妙云脸色不对,末了再不言语,唤来小尼姑送她自去歇息不提,陆遐也神色凝重。

沈应待她收拾妥当,要动身引她去客房,门外一声婉转女音唤道,“檀越。”

这么晚了会是谁?两人相视,皆看到了眼里的诧异。

门外一个女尼,体态婀娜,眉间端和肃然。

她看得沈应出来,陆遐随在身后,只道是庵主的药浴起效,语带欣喜道,“恭喜夫人醒了。”

沈应眉梢稍散冷意,抱拳道,“此番要多谢静延师父带路,庵主妙手回春。”

“多谢静延师父。”

静延双手合十,柔声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是出家人的本分。庵主让我来引你们去客房,两位且随我来,客房在这边。”

陆遐随在沈应身后,默不作声,女尼见他转目回望,唇间笑意更深,上前亲热挽过陆遐手臂,“萧夫人叫我静延罢。”

挨过来的身子柔软,挽着她的手柔弱无骨,语意亲热又不觉太过,陆遐鼻端隐隐嗅得一抹甜香,随着她唤道,“静延师父。”

她拉着陆遐细腕稍前几步,一路频频看她笑花不断,陆遐心中讶异,面上不显分毫,只作不知专心留意脚下。

那抹甜香微近,陆遐听她语音软糯,在夜色中问道,“萧夫人,年方几何?”

她这话问得奇怪,陆遐想了一瞬,仍道,“二十有一。”

“原来是姐姐。”静延唤了一声,“我今年一十九,唤你姐姐罢。”

“嗯。”她本不是多言之人,静延也不介意,专心引两人前往客房。

待她亭亭身影没入暗色,陆遐方收回视线,口中犹豫,“…这个静延师父…好生奇怪。”

女尼妍丽容色,沈应闻言挑眉,“怎么个奇怪法?”

陆遐回想一路走来的行径,只觉有一丝古怪,又说不上来,“许是我想岔了。”

“除了静延,今日还有两个庵中女尼,你明日见了便知晓。”

“如此。”

两人推门入内,客房内一应俱全,应是庵主交代过,屋内还有一道屏风,若是放在两张长榻之间,恰好将内室一分为二,陆遐松了一口气,忽然想起一事,“…你用什么帮我易容?”

那药水是特意配制的,沈应从包裹中另取过一个小瓶,“可是脸上难受?你用这个擦拭即可。”

听怀渊他们道有些人脸上擦了要起疹子,左右天色已晚无人看见,不如透透气。

陆遐接过,依言用瓶中之物擦拭,过了片刻,从脸上撕下薄薄的一层皮。

灯火微晃,男子从屏风后转了出来,颌上胡须尽去。

风仪清举,凛凛寒星。

果然不负清河萧氏美名,陆遐撕着颈上易容,模糊想着传言。

男子静默立在屏风旁,陆遐知他这是有话要说,手中加快了几分。

她大可不必心急。

眸光扫过女子颈上红痕,欲要提醒恐唐突了她,沈应便忍耐着垂手静立在侧,余光看着女子动作。

“姓萧是你往日在外行走时用的身份?”两人无言,陆遐隐约有些不自在,侧头随口问道。

话一出口便有些懊悔,这话有打探之嫌,依她如今身份不宜过问太多,便是他从前过往,其实她也不该知晓。

“是,我用这个身份救过虎子,就在这孤梅山里。”

难怪他熟知山林地形,他会答已是意料之外,陆遐恍然,当初他定是与虎子一同入过林中,想必曾渡过河罢。

她手中撕下最后一块,回身问道,“将军方才想与我说什么?”

想说什么?沈应眸光沉沉,自然想问她妙云究竟是何人?为何认得她…

她与古大人究竟是何关系?为何古大人愿意替她遮掩,他总觉得其中有他看不出的联系。

可他心里另压着一事,沉甸甸的,心头不得自在。

男子撩衣肃容跪坐,他言行端方,眼下这般郑重,陆遐不敢轻忽,便也展袖相对正坐,“沈将军请说。”

“…拾簪一事,是我孟浪无状,我向你赔罪。”

灯下女子姿仪出众,她诧异望来,沈应自知理亏,倒不觉得多难开口,语意真诚道。

一路负她前来,为她易容,共处一室,烧单衣,桩桩件件早已越矩失礼,却算得上事出有因。

其余皆坦荡、问心无愧,只除了…拾她玉簪一事,沈应几乎无地自容。

他从未有过这样无礼之举,那日…大约是鬼迷心窍了罢。

舅母若知他行事孟浪,定要家法伺候,抽得他皮开肉绽不可。

他见过世俗枷锁、人言非议,应知道女子处世本就艰难,他不该那般行事,几乎与欺辱她无异了。

在来静月庵的路上沈应便想着,等陆遐醒来,他确实该向她赔罪才是。

“你若不”

怔然的星眸里水光氤氳,沈应不知她听进了多少,欲要再言,颊边赫然滚下两行清泪。

“你…”沈应当自己此前太过混账,惹哭了她,却见陆遐捂住泪容,匆匆转过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