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清晨
清晨树林雨声密集,林叶繁茂,水汽如雾。
意识渐渐回笼,额际昏沉晕眩,陆遐似闻见了泥土和青草的芳香,混着淡淡水汽。
雨滴滴滴答答落下来,滑入颈边,凉意入骨,她一时间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张开了双眸。
幽林虫鸣隐隐。
知觉回笼,背后鞭伤冷痛,隐约察觉伤口又裂了,陆遐咬牙忍痛坐起,发觉自己身上盖着不少枝叶,压得她险些透不过气。
树叶雨滴落了她一身,难怪她觉得冷。
陆遐喘息片刻,脑海中回闪过坠马那一幕,一时惊疑不定。
她摸索着四肢,明明记得自己被惊马甩了下来,在疾驰中坠马,怎么身上好似没有伤?
盖在身上的枝叶繁茂,切口整齐,显然是有人砍下枝叶,盖在了她身上。
目的一目了然,遮掩她的踪迹。
陆遐轻轻推开,坐起身来环顾四周,她身处的是一处山壁凹陷处,可容好几人曲膝坐起、躺卧,雨水打在山壁上,触手便是青苔,山壁前长着半人高的草丛。
远处似有小溪,她听见了溪水潺潺。
额际又是一阵抽疼,她按了按额角,眼前一亮,有人移开一处遮掩的枝条。
那人不知道她醒来,单膝跪地从怀里掏出被树叶包裹的青色果子,转目正好对上她复杂神色。
抬眸四目相对,眸光清湛,却是沈应。
她按着额角,沈应放下摘得的野果简短道,“头疼?”
坠马一瞬借马鞭卷住一人,天色昏暗分辨不清,只能护住怀中之人要害,顺势滚下坡。
谁知道旁的林木如此幽密,两人一路滚下来天旋地转,树木葱茏,在大雨下迷失了方位。
他醒转得早,醒来时半身浸在水洼里,她也好不到哪里去,雨一直下,好不容易寻得了这处山壁,安顿好了她才出去寻找野果。
想着经过清晨这一遭,她不会那么早醒来,却出乎意料,她按着头,难道是滚下坡时不慎摔到?
滚下坡时碎石不少,若是磕着哪里,碰着哪里也有可能。
他欲要探查伤势,手又顿住。
自牢房试探过后,陆遐一直在养病、养伤,沈应也避而不见,她曾想过再见会是什么情形,她是该怒该怨,还是装作若无其事…
却不想他比想象中还要稀松平常。
平静得让她心头火起。
陆遐避开他欲探查的大掌,冷锐道,“沈将军扮成车夫,是又要试探我吗?”
女子眸光执拗,隐隐有清芒跳动。
沈应静默一瞬,从叶子里挑出一个果子递给她,“你早就看出来了,不算试探。”
她脸上没有丝毫讶异,显然早就猜到是他。
递果子的那手刮痕细碎,难说身上没有其他,陆遐定定看他片刻,沈应淡然回视,她自掌心接过狠狠咬了一口。
沈应抿唇,“你从何时察觉?”
“…自元英与我道出城细节。”她吃得咬牙切齿,仿佛果子与她有深仇大恨,沈应拣了一颗,也慢慢吃着,闻言挑眉,“我当是下雨之时。”
她果然敏锐。
他自问易容之下没有露出破绽,“你从何处看破?”
陆遐没好气地道,“那么机密的事,怎能随意道出?车夫又是生面孔,自然是你有所安排!”
“难道车夫就不能是我手下信任之人?”
“谁似你”
她张唇欲语,雪容露出恼色,她起先怀疑车夫是沈应心腹,可…星眸扫过那人端正身姿,军中有谁似他周身气度,便是收敛几分,骨子里的凛然骁勇根本遮掩不住。
她狠狠咬了一口手中果子,凛然骁勇又如何?他竟然再次疑她是奸细,与敌人串谋!
这是恼了…沈应隐约察觉她脸上似有怒意,半响开口缓缓道,“今日追杀你如何看?”
话一出口,她脸色陡变,难看至极。
沈应渐渐回神,这话与当初在牢里试探她之时所言相去不远,她虽然冷静,却一直记在心上,没有忘却分毫。
“怎么,将军又要道我与敌人合谋追杀?”她马上竖起尖刺,尖锐回击道。
一点都不肯示弱。
这女子怎么这般倔强!
沈应眸光在她怒容上滞了一瞬,心头不觉有几分火气,冷然道,“便是如此,难道你眼下也要自绝退路与我撕破脸,自己一人走出茂林?”
牢里一番试探,她显然破罐子破摔,不惜自绝退路,若不是他查得部分实情,看谁敢饶她!
且不说有追兵在后,大雨滂沱难辨方向,正是两人同心协力合作之时,她一人如何自己出林?倔强也该看时候!
她攥紧了拳头,雪容上没有半分血色,蹙眉强压怒色道,“我就是这脾气…将军自然看不惯。此次追杀,沈将军不妨扣心自问,你真的没有一丝一毫疑我之心?”
又是那一双执拗的、清透的眼眸,沈应欲要道没有,却犹豫了一瞬,终是静默。
坠马之前,他自然怀疑过一丝。
“…所以将军疑我合谋在先,便不要怪我顶撞在后。”她看清他脸上犹豫神色冷冷道,撇头看林中大雨。
又来了。
每次一谈及怀疑、合谋,她皆是这等反应,沈应猜不透其中缘由,只能道,“你既在意清白,为何隐瞒?”
“刺史大人遇害一事,早已说得清楚明白,何事瞒着将军?”
“你心知肚明。”
四目相对,却是她先别开了眼。
此处不是深究的好地方,沈应不欲逼她太过,“大雨如注林中雾气缭绕,寻常人极易迷失方位,你要与我辩解,也等出去再说,此间先休战,你的意思呢?”
大掌伸出,这是要与她击掌为证。
林间情况她不如沈应了解,独行不可能一人出林。
她许久才轻声应道,“好。”
他可以仗着武功高强不管她死活,如此问却是执意要带她一起走了。
陆遐怒他几次相疑,却不是不知好歹之人,沈应这是给了她台阶下。
细白掌心与他轻轻一触,转瞬即离。
沈应欲要问她对追兵看法,突然警觉望向林中。
大雨雾气弥漫,林中有幽幽虫鸣,远处似有飞鸟惊动,鸟鸣尖锐而凄厉。
他听了一阵神色凝重,唇边线条抿得死紧,他神色不对,陆遐心渐渐提了起来。
竖耳去听,除了雨声、风声、虫鸣,树叶哗哗作响并无其他,连鸟鸣也仿佛错觉。
她到底不是习武之人,耳力虽然比寻常人好,跟他们比起来还是差得远了。
他听了片刻,回过头来无声做了个口型。
陆遐头皮发麻,他说的是…林中有人。
沈应听了一阵,知道来人距离此还有一段路程,无声示意她退到自己身后。
陆遐轻手轻脚躲到他身后。眼下不是逞强的时候,此间敌人不明,她万万不能拖后腿,让他分神。
环顾四周,沈应估算着敌人会从哪个方位过来,山壁处从外面看压根不知道底下有凹陷处,须得拨开茂林,走近了才能发觉。
不知敌人数量,与其贸然转移方位,不如紧守,伺机而动。
若是敌人接近,看到的便是匕首冷光。
自靴子里缓缓抽出匕首,冷锐银光映着着他全身贯注的姿态。
他紧了紧握着匕首的右掌,耐心去听雨中的脚步身高,估算着敌人数量,两人?不、至少四人!
敌人拨开草丛,他听见了雨滴落在林叶上的声响,还有靴底踩踏厚厚落叶的响动。
对方似探查得十分仔细,他还听见了利剑出鞘的鸣啸之音。
他的长剑在坠马前用在了别处,如今能用来防身的只有匕首,须得一击得手,否则久了便会落于下风。
他几番思量定,心中有了计较。
身后女子知形式严峻,连呼吸都放得极缓、极轻,幸好她知道倔强不得,若一意孤行,沈应不得不另想一策。
及至她击掌,沈应才察觉自己松了一口气,心下稍定,肯齐心协力自然再好不过。
于试探一事,她倔强得有些难以理解,还是识大局的,不是那等不管不顾之人。
这让他更加好奇,她三番四次恼怒的真正缘由。
近了。
雨中随风而来似有人在交谈,沈应侧了侧身,免得暴露身影,可惜雨势颇大听不清言语,得再靠近一些。
草丛间依稀有人影走动,还有繁茂枝叶刮过长袍。
沈应眯眼再度估算了下方位,敌人似在来回搜查、走动。
只要再往前一些,再近一些,拨开眼前半人高的草丛,便能看见山壁凹陷处。
渐渐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