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临行
军中比试,以连旗获胜告终。
元英一路上笑意盈盈,仿佛赢的人是她自己一般,陆遐抿唇,“连副将箭法过人,确实当得起头名。”
她眼力不够,看不出那三箭妙处,还是元英解释了一回,才明白其中难处。
那三箭,第一箭是算准了晏北会出手拦截,赚他一箭,余下两箭却是连珠箭,他出手快且准,技高一筹,晏北输得不冤。
“…不过论骑射,军中还是将军第一,他是沈将军亲授的箭法,小连子与他相比,还是稍逊色…”
第三轮比试,他以箭鸣为号,一箭让人心神俱催,在城门口处救下陆遐的惊天一箭,饶是陆遐不通武艺,也知他一箭之威与旁人不同。
连黑衣人也要暂避锋芒。
“可惜今日将军没有上场。”元英话里不免惋惜。
陆遐淡笑,不接话。
元英有意要提起将军,有一声清亮的哨音响起,宛若鸟鸣。
两人寻着方向望去,围墙处露出一张俊逸的面容。
连旗挥了挥手,神采飞扬。
“你不是跟将军回去了?怎么会在此处。”元英一溜烟小跑过去仰头道。
“今日小连子表现如何?”墙上男子笑嘻嘻的,露出一口白牙。
“马马虎虎吧…”知他要听什么,元英冷哼一声,努力压下扬起的嘴角,踢了踢地上小石子。
要得她一句称赞真难,连旗也不恼笑道,“行吧…我还打算你要是夸我两句,玉佩就让你玩两天…”
食指勾住玉佩,那玉色轻巧转了圈,满意地听见元英眼睛发亮,一改姿态谄媚地吐出一大串串溢美之词。
什么箭术超群,百发百中,军中第一人…
“还算你识货…”他满意地点头,得色愈浓,还要再与元英说话,墙那头有人唤他,他忙将玉佩抛与元英。
等她手忙脚乱接住,才道,“看你那么卖力称赞我的份上,借你玩两天。”
再看,墙上人影攸地不见,来去匆匆。
将玉佩仔细收好,她唇边笑意怎么也压不住,陆遐隐隐发笑,却不好表现得太过。
难怪连旗要逗她,这丫头实在太过好懂。
连旗平日与她比试,她好胜心强,输了不肯与他好脸色。
碰上外人与连旗比试,还是心向他。
连旗从墙上跃下来,拂去袍上灰尘,“知早,唤我何事?”
沈应本不知他在逗元英,唤了一声,听见隔墙有人言语,便候在一旁,等他下来方道,“安排妥当后便出发。”
连旗收起嬉笑颜色,正色道,“末将遵命。”
他应声后几番张唇,又不出声,沈应疑惑的目光凝向他,“何事吞吞吐吐?”
他静深的脸色辩不清喜怒,连旗咬牙道,“陆姑娘如何处置?还有路引一事尚未有定论…”
那女子…
男子眸光清湛,不语,望向深深庭院。
元英接下来两日忙得脚不沾尘,刺史府军士来来往往,陆遐只作不知,仍旧埋头抄经文。
午后暖阳高照,她埋头抄写经卷,突然听得门前有人叩门,这个时辰,会是谁来拜访?
一身红衣张扬,却是谢映君。
不想她会出现,陆遐缓缓站了起来。
“他不让你见其他人,你还真的一言一字都不让人给我带。”谢映君自顾自地落坐,蹙眉开口道。
那日见了一面后音讯全无,她几次到刺史府相询,都道无可奉告。
沈应更是避不见人。
她目下隐隐有青影,陆遐心中了然,搁下毛笔平静道,“我托人与你带话作什么?平白让人疑你是同党。”
“不让容膝阁的人送信与古大人,也是顾虑这个?”
四目相对,明眸微有怒火,陆遐敛目,“是。”
从一开始,她便没想把容膝阁的人牵扯进来。
至少从明面上,不细查应看不出交往深浅。
不料千算万算,独漏了晏北是古大人手下,还让沈应以宋青之为线索,牵扯出晏北。
谢映君眉间疲色颇重,她怔怔看门外日影,轻声道,“晏北回来道他从军…此事你知道多少?”
“我那日去古大人府中,隐隐听见有一人与他音色相似。”
她眉间轻折,显然怒意犹在,陆遐不打算瞒她。
古大人府中…那不就是从一开始…
陆遐竟这么早便晓得,只瞒着她一人…
少年回来往她跟前一跪,直言道他已从军,决意跟随神武军。
谢映君记不清自己当时是何神色,只知道心头既惊且怒,怒他为了任务,竟敢数次欺瞒于她,也惊他执意报国,同他父亲一般。
“…连你也瞒着我?”她眸中苦涩翻涌,哪里还有素日里的张扬明艳,陆遐轻叹一口气,“…此事,当由他同你开口。”
自己固然知情,却不好越过晏北意愿。
“可他年纪轻轻…若有个万一,九泉之下我有何面目去见他姐姐晏回…”
语意里满是遮掩不住的担忧。
他八岁时,尚懵懵懂懂,哭着要找姐姐,倔强得连饭也不吃。
好不容易哄好了,又不慎惹上天花。
她顾不得旁人相劝,执意自己照顾他。
那么小的孩子,烧得人都糊涂了,还求着她带去找姐姐…
那么小的孩子,她一路小心看护着,怕他长歪、怕他染了不良习气…
如今跪在她面前,眸光深深昂扬锐气,却好像不认识了。
陌生得令人害怕。
她心里隐隐发苦,惊得连唇色也白,眸中隐有水光浮现,柔弱得令人心颤。
不忍她伤神,陆遐上前抱住她,软语劝道,“你做得够好了,映君。”
“他长在你身边七年,对朋友有情有义,此次端州围城有功于社稷,他被你教得极好,没有辜负你的教诲,做出半点有辱晏家门风之举,你该高兴才是。”
睫羽轻颤,谢映君方开口一行清泪已滑落,“可他才十五…”
他还这般年轻,再等几年不成吗?
等再大一些…
陆遐垂眸,她轻柔地道破,“映君,你照看他七年了…往下的日子,便让他自己走吧…”
她再不舍,终归要放手让他去闯荡。
怀中女子双肩轻颤,前襟沾染一片湿痕,她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
陆遐搂着她,眸中酸涩。
刺史府中动静瞒不过陆遐,她隐隐察觉神武军有动作,却不知是何打算。
她欲问元英,那丫头忙得人影也不见,早出晚归。
只能在心中猜测,神武军这是要开拔往安州。
毕竟端州一案到今日,安州消息少之又少,那人如此气定神闲,陆遐断定安州没有落入敌手。
或许端州围城之时,他便派心腹驰援。
端州一案看似结束,可杀害古大人的凶手尚未抓获,萧大人尚未转醒,始终差了关键一角。
听闻连端州倒卖军粮一事,凭关书上所载线索顺利得不可思议。
敌人没有半点反扑之举,极不寻常。
这桩桩件件,以沈应为人,陆遐不信他没有起半点疑心。
可他非但没有半点行动,还在这节骨眼举行骑射比试,陆遐看不清他眼下打算。
他如此端方,显然不可能将错就错,必定会查个水落石出才肯罢休。
此间事情复杂难解,饶是她也不免心累。
元英道她为何日日抄写经文,却不知她被思虑日夜困扰,不能心静。
唯有抄写当下,方能得片刻安宁。
又抄了一遍经文,待纱窗隐透亮色,她放下手中之笔。
“陆姐姐。”
天还未大亮,元英在门外轻声唤道。
陆遐开门,看她装束要出远门,只简短道,“今日便走?”
“是。”朦胧晨光里,女子英气十足,她正色应道,“今日便走。”
陆遐几张柔唇,还是按下笑道,“此行…你多保重,战场上万万不能逞强。”
安州不知是何境地,她是女子,从军更为不易。
况且她心性诚挚,实在难得。
她话里有道别之意,元英顿了顿,终于察觉一丝不对,“陆姐姐…你不知今日要随我们走?”
陆遐闻言惊诧,慢慢站直了身子,“这话从何说起,你家将军并无交代。我当在端州就此别过。”
她这几日来忙得人影也不见,陆遐以为她要随军出发,哪里知道另有安排。
两人四目相对,元英困惑不已,嘀咕道,“可我收到的军令,是同你一起出发。”
清晨纱窗已透着光亮,元英当她早早起身收拾行囊,怎么看眼下情景,她倒像不知情。
“不管如何,将军同意了,我们又能在一处啦!”
晨光里,少女笑意盈盈,挽着行囊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