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试探
沈应目光沉沉,他出院门的脚步一转,绕回了方才谈话的屋子隔间。
他轻功极好,无声无息轻巧推窗而入,房内连旗与严怀渊都在。
他一进来,两人双双站起。
大掌重新掩上窗,他示意两人噤声,过了片刻,隔壁锁链声渐行渐远,止于院子里,院里传来她与元英的说笑声。
“如何?”沈应方接过两人递来的宣纸,仔细看方才两人所言,皱眉从头看了一次,抬头冷声道,“依你们两人看法,此女所言有几分真?”
“…她前面呼吸平稳,道的应是实情。除了你说她同伙掳去小公子和古大人遮掩那一段。”
连旗以手在纸上轻点,“她于这两处呼吸乱了。”
“这么看来,小公子被掳非她授意,亦或者根本不在她预料之中,无非是这两种情况罢了。”
严怀渊补充道,“她可以将遮掩路引的事尽数推在古大人身上,人死灯灭谁也不知情,她偏偏缄默…几乎肯定,古大人为她遮掩,必有其他缘故,她不愿违心说谎。”
沈应想起她方才怒斥自己诋毁古大人清名,眸中浮现的凛然正气。
是真心觉得古大人一家需要知道真相,为他人鸣不平,全然不理自身清白与否。
怎会有这样一个女子,稳重又硬气,傲然又跳脱。
让人禁不住好奇她的身份。
“此女身份成疑,卷入刺史大人被害一案,实在蹊跷。我方才试过,她不会武功。”沈应坐下,对两人道。
“从连旗偷听到入隔间,她从头到尾没有发现。”他与陆遐话到一半,借拔剑掩饰连旗入内,陆遐彼时并无异样。
“这下好了,我记得怀渊拿回来的勘验记录不是说古大人只有颈上一处伤口,干净利落。也就是说,她不是杀害古大人的凶手?”
“单以此论,嫌疑大减。她不会武功,又是女子,古大人虽然年迈但挣扎起来一定不止一处伤口。”
“当然也不排除是她同伙所为。”
“她负责指路,同伙负责下手,也有可能。”
“唉,也就是说今天白忙活了。又回到原处。”连旗叹气,顿时无精打采。
为了刺史大人遇害一案,几日来东奔西跑,比处理军务还累,何时才到头。
沈应轻拍他肩膀,安慰道,“不算全无收获,至少知道,古大人为她遮掩另有其故;掳走小公子杀害古大人的,未必是她的人。”
“这要从何找起?眼下线索只有那份勘验记录,还有一个重伤的萧大人。”
“此女嘴硬,显然不会再多说一字。”
严怀渊叹息,见沈应有沉思之意,“知早,你在想什么?”
沈应拿起口供笔录,半响才道,“在想…会不会是我们想得复杂了…还有…方才那女子说的一句话,让我十分在意。”
“她方才说的找到小公子是何意思。”沈应蹙眉,回忆她方才神情,“此女…好似断定小公子无性命之忧。”
连旗和严怀渊一怔,拿过笔录细看,“确实有这个意思。”
“你们说…会不会…”沈应凑前细言,三人皆在对方眼里看见惊疑之意。
刺史古大人遇害一案,端州城里闹得沸沸扬扬,更兼早前神武军部将当街与端州军冲突一事,城内议论纷纷。
信任者道有心人捕风捉影,不信者言神武军袒护奸细,一时城里流言四起,街头巷尾热议不减。
这日,神武军终于有了动作。
从府衙门口经过的百姓和乞丐,很快发现张贴了新告示。
“有识字的吗?看看上面写的是什么?”老乞丐凑在告示前,向旁边看热闹的众人问道。
他多日没有洗澡,身上臭烘烘的,众人捏着鼻子退开,伸长脖子去看告示。
阿齐随在老乞丐身后,仍旧一副没睡醒的模样,乱发下的双眉蹙紧。
有识字之人将告示大声朗读,大致所言就是神武军在查刺史大人遇害一案,今日有了有进展,而凶手在现场留下马脚,为求早日破案,有认得证物之人,或者提供线索之人,都可去刺史府,神武军查验属实可得赏银一百两。
“什么线索那么值钱?”
“要知道早去了。”
“有没有人知道是啥证物?”
告示前百姓议论纷纷,有想去刺史府看热闹的,也有想浑水摸鱼的。
避开人群,连旗和沈应站在一旁,两人换了一身布衣,扮成看热闹的百姓。
“真的有用?我瞧着都是来看热闹的。”连旗摸摸下巴新长的胡渣,狐疑道。
严怀渊不知在他脸上抹了什么,他如今眼角耸拉,顿时少了平日的精神气。
“横竖才第一日,再看看。”沈应袖手,他脸上抹了灰,多了几粒麻子和乱糟糟的胡须,怎么看都是一个中年男子和后生来看热闹。
“走,去刺史府看热闹!”两人且行且住,跟着众人一起到刺史府门口。
门口观望的人居多,有好事的人进去,半响才出来,等在门口的人忙追问,“里面什么情况?”
那人故作神秘,装模作样地道,“嗯…不好说,不好说。”
惹得众人抓耳挠腮,不好说指的是什么东西?对里头情况更加好奇。
连旗大乐,悄声道,“要不是我知道里面情形,险些被他骗过去。”
“如此也好,引更多人来看,总会有人知道。”
两人站在一旁看了一阵,才悄悄离开。
一同离开的,还有乞丐阿齐。
依旧是那条路,他驾轻就熟绕过几个路口,敲响大宅铜环。
大门轻开一条细缝,门后那人隐在斗篷暗影里,眼神厉厉似要把人吞没。
他咬牙轻身入内,低头跟着那人进入大堂。
大人上坐,上次一同出现的人似不在,阿齐猛然低头,竭力不去回想几人身份、容貌。
他只是一个乞丐,不须记得,也不能记得。
“稟告大人,神武军出了告示,说刺史大人遇害一案有进展,他们眼下得了证据,正在城里广召知情者,举报属实者得一百两。”
他叩头,以额抵地,一身筋肉微凛。
“什么证据?”上首那人喜怒不明,阿齐再稟,“暂未探得,属下想入内一观,特来向大人请示。”
颜㳜惊疑不定,“难道是林大头招了什么?”
阿齐不敢抬头,“府衙那边没有消息。”
颜㳜闻言心下稍安,“没有消息便是好消息。林大头还是忠心的。罢了,刺史府那边,你找个日子混进去看看,沈应葫芦里卖什么药。”
“是。”阿齐应声,徐徐而退,眼角瞥了一眼堂中屏风。
“大人,守城一事和那个奸细…”不知过了多久,屏风后有人道。
颜㳜摇头,“不能弄死奸细将守城一事推个干净,出了这等差错,失了先机,只能走一步是一步了。沈应眼下并无实证,想来也不能对我们怎样。”
“林大头还是个隐患…万一他…”
“眼下等阿齐回来再说。”屏风后再无声响,颜㳜品茶不言。
告示一出,前几日百姓皆等着看热闹,看是否有人取走一百两,可惜连着几日并无动静,心思也就慢慢淡了,刺史府前的人潮不再。
阿齐换过一身干净衣裳,收拾整齐,手持一柄纸扇,翩然出现在刺史府门口。
他身形瘦弱,俨然是个书生模样。
老乞丐正在墙角打盹,他从面前走过,轻瞥了一眼道,“又是个来拿一百两的。”
阿齐与门口军士示意,跨入刺史府,待走过照壁,有人突然示意他停下,“这个老齐!前边有人,你且等等。”
他一怔,前边却是一对父女。
那小姑娘扎着一对小辫子,红色发带在风里翻飞,一双大眼古灵精怪好奇地打量府中一切。
她虽然好奇,但等在一旁不胡闹也不走动,极为听话,父亲转过头来却是个黄脸汉子。
阿齐隐隐有怪异之感,待要细看,候在院中的军士突道,“看什么看,你们可以进去了。”
那大汉牵着小姑娘,一大一小一同进入大堂。
木门砰地掩上,隔绝了阿齐的视线和探究目光。
阿齐一凛,转身道,“我忘了带东西,回头再来。”
门口军士打量了他两眼,挥手让他自去,阿齐千恩万谢,这才急忙出了刺史府。
“这是今日第几个?”门内,沈应和连旗隐在暗处,看着进门的一大一小。
军士上前告知要认明的事物,那汉子牵着孩子的手上前,拘谨不安,连连弯腰道谢。
看身形是个中年汉子,小姑娘也就七八岁的模样,沈应冷眼。
他居高临下,隐约看得中年汉子弯腰,颈际肤色似有不同,再看两眼不由得站直了身子。
正巧,底下军士揭开黑布,盘中搁着的是一角天青色,血色犹在。
“陆”那小姑娘冷不防被那血色吓了一跳,指着衣角惊叫,下一瞬被黄脸汉子大掌死死捂住。
短促惊叫声就这么堵在嗓子眼里。
沈应当下,隐约听见心里有一块大石落地的声响。
是他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