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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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飞鸾流仙镜

耘国的百姓们都知道,在他们的头顶,有一座悬浮的宫殿。叫做九阙神殿。乃是耘国的守护之神,九阙神族居住的地方。

但是,神殿用肉眼是无法看见的。

百姓们抬头,看见的依旧是碧空白云,风雷雨电,一切都不受神殿的影响。也正因为看不见,所以,有许多人都质疑九阙神族的存在,他们认为那不过是祖先遗留的某种图腾,精神崇拜,或者是自我安慰的传说。

此时,是传帝二年。

年轻的皇帝将国家治理得井井有条。盛世太平。五谷丰登。

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九阙神族——千真万确隐匿在碧蓝天空背后的灵界仙人——他们得到了一件据说可以预知未来的宝贝。

飞鸾流仙镜。

据说这镜子是有些傲气的,并不是任何人开启它都可以看见自己的未来。它只会在那些跟它有缘的人或神面前展示。若是无缘,就算用尽办法,哪怕砸了它,也不能从镜中窥见一星半点的画面。对无缘之人来讲,飞鸾流仙镜,就如同普通女子的梳妆镜。

不过,仙女们倒是闹开了。

这个说,我见了流仙镜,那镜上一圈宝石,可真谓诡异又华丽呢。那个说,唉,那面镜子好像可以把我脸上的黑痣照没了,对着它看啊,我觉得自己比嫦娥还美。大家哄堂大笑。这时,人群中有人激动地跳起来:“难道你们都没有照见自己的未来吗?”

顿时鸦雀无声。

说话的人,哪壶不开提哪壶。要知道这一班婀娜的女子,个个道骨仙风,皆是清高傲慢,可惜却没有一个跟飞鸾流仙镜有缘。照不到自己的未来,她们心里总是有些疙瘩,于是言谈间都故意避开了,谁知道还有人不识趣,非要把那层窗纸捅破。

大家循声瞪去。

说话的姑娘知道自己多嘴,犯了众怒,连忙龇牙咧嘴赔笑:“各位姐姐,我,我,我错了。今晚打扫课室,我一人做了还不行吗?”一双桃花般的秀目,扑闪扑闪的,水灵生动。她是神族专管优昙婆罗花的小仙,名叫白萱衣。

优昙婆罗花三千年一开花,平日里经得起风吹雨晒,基本上属于就算任其自生自灭,它也不会轻易就死掉的物种,所以,白萱衣除了每天擦擦枝叶上的灰尘,或者跟土里钻来钻去的蚯蚓童子掐掐架,基本上就没有别的事情好做了。

神族里像白萱衣这么清闲的闲人一大把,尤其是这些只知道穿衣打扮说八卦的仙女们。于是就有人提出意见,要仙界最美的女人——嫦娥——时不时地来九阙神殿开班讲课,给大家说说她永葆青春的护肤秘诀,以及如何穿衣搭配。

当然了,课题也会包括如何辨识男人的真心和假意,如何用正确的态度去对待一场男女之间的友情或者爱情,等等等等。这类的课题对嫦娥来讲可谓驾轻就熟。但嫦娥最讨厌的就是别人问她,在没有爱情的情况下,应该如何抵御寂寞。

“你觉得我寂寞吗?难道你觉得我身为仙界最美的女人,会寂寞?你为什么问我这个问题?你觉得我有经验吗?”嫦娥那双美丽的眼珠子都要爆出来,她气得双肩发抖,手心冒汗,呼哧呼哧地喘着气。于是仙女们纷纷上前来劝慰她,那堂课只好在半途结束。

而当时不小心捅了篓子的,就是白萱衣。

那件事情让大家对白萱衣这位神仙敬而远之,可是那并不妨碍她在九阙神殿里的畅行无阻。新来的蟠桃仙子脸上有一块胎记,她第一次看见她的时候,很友好地递了一张手帕过去,说你赶紧把你脸上的泥擦掉吧。锦裁仙研制出一种时髦的流行款长衫,肩膀上故意弄几个洞,她揪着那些小孔孔说锦裁仙你真不注意形象,烂了的衣服你也穿。或者是遇见神殿里技艺最蹩脚的牛画师,人家分明在纸上画的一匹马,她却说牛画师您画的小鹿真是太可爱了,窘得画师满脸通红,从下巴红到了牛角尖。还有一回她不经意看到了来访的龙族女史腰带底下藏不住的肥肉,她凑上去跟人家说我知道一个最安全最有效的减肥方法,你要不要试试,女史觉得自己的尊严受到了挑衅,一状告去神君夫人的面前,夫人罚了她三天三夜不准讲话,她觉得那比死还难受。

如上种种,不胜枚举。

优昙花仙让人头疼的恶名也就在神殿里传开了。不过有贬就有褒,欣赏白萱衣活泼直率的性格的神仙也不少。

就比如酒酿仙。

酒酿仙是一个花白头发花白胡须的胖老头。很矮的个子,整个人都圆滚滚的。走起路来左右摇摆,活像只鸭子。

——“是啊,他真的很像只鸭子唉。”

白萱衣第一眼看见酒酿仙的时候就这么说,她对她身边同行的蚯蚓童子挤眉弄眼,然后捂着嘴偷笑。谁知酒酿仙听见了白萱衣说的话,停下脚步回头来看她,白萱衣吓得直皱眉,低着头,不敢正视酒酿仙。

酒酿仙却笑了:“优昙仙子,尝尝我新酿的甘泉玉露如何?”

后来白萱衣总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她说了对酒酿仙不敬的话,可是这个和蔼的老头却好像很喜欢她,总是邀她试酒。九阙神殿里最华丽最名贵的酒,不是人人都有资格喝到的,可是白萱衣却趁着跟酒酿仙走得近,不但喝了,而且连九阙神君专用的青纹玉唾杯也可以拿在手里当弹珠玩。

酒酿仙说:“其实我很喜欢别人形容我像只鸭子啦。鸭子扁扁的脚,扁扁的嘴,多可爱呀。它是我最喜欢的动物了。”说着,还配合肢体的动作,嘎嘎叫了两声,逗得白萱衣捧腹大笑。于是酒酿仙变成了鸭子大仙,除了在公众场合,私底下,白萱衣总是一口一个鸭子大仙,鸭子大仙说你这姑娘就是鬼灵精,我第一眼看到你,就觉得你很像我在凡间的那个女儿。

“怎么神仙也能去凡间生女儿的吗?”白萱衣瞪着水汪汪的眼睛。

酒酿仙摇头:“我没有通过司法考试,神殿里太多规矩,我也不知道能不能。但我跟你说的,是我飞升之前的事情了,上一世,我还是个凡人,有妻子,有儿女,一家四口,其乐融融。兴许啊,你的上一世也是个凡人呢。”

谁知道呢。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与其纠缠上世,不如思考当下。又或者是,未来?

白萱衣忽而来了精神,跳起来扯着酒酿仙的衣袖,撒娇道:“鸭仙仙,我好想看看飞鸾流仙镜啊。”酒酿仙甩了甩袖子:“没大没小,叫我鸭子大仙都罢了,现在怎么成了鸭仙仙了。”说着,捋了捋白胡子,睨了白萱衣一眼,“不过呢,你想看就去看吧。趁着镜子还在神殿里,听说啊,迟些时候,要送到人间,送给耘国的帝王呢。”

“可是我没钱啊。”白萱衣摊开手。

酒酿仙皱眉头:“要钱做什么?”

白萱衣道:“那飞鸾流仙镜,放在慈冥殿里,看守的侍卫说,要二十两银子,才可以进去看一次。”九阙神殿里的交易,跟人间一样,也是用银两说话的。酒酿仙摸了摸下巴:“我看,这就是你今天来看我的原因吧?”

白萱衣嘿嘿一笑:“鸭仙仙你真聪明。我琢磨着啊,我这样资历浅,俸禄微薄的小仙,钱都花在胭脂水粉上了,哪里拿得出二十两去买慈冥殿的门票不是。所以,我想给你借着先,以后每个月我都从俸禄里面扣一点,分期还给你。但是,你别收我利钱,好不?”

酒熟了。

阵阵扑鼻的香气一层层弥漫开,在屋子里打着漩。

酒酿仙看着白萱衣那可怜巴巴的讨好模样,笑道:“不如我送你一壶酒,那守殿的侍卫我是知道的,他们常常向我讨酒喝我都不给,你索性拿我新酿的琼浆去,包管他们闻到酒香就忘了自己姓什名谁,对你言听计从。”

“是不是真的有那么神啊?”白萱衣将信将疑,一边看着酒酿仙拿起葫芦轻轻一抬,缸子里的酒就飞进了葫芦嘴。她接过装满酒的葫芦,说道:“要是你这酒收买不了他们,回头我砸了你的酒缸。”“去吧去吧——”酒酿仙牵着胡须哈哈大笑。

酒酿仙果然没有夸口。

慈冥殿的侍卫们一听说白萱衣带去的是酒酿仙呕心沥血的新作,他们激动得摩拳擦掌。白萱衣把葫芦盖一打开,众侍卫就做出一副欲仙欲死的表情,拼命地呼吸着扑鼻而来的酒香。

他们让白萱衣进殿去了。

慈冥殿里面,满是奇珍异宝,整齐地陈列在一排排的云英石架子上。有西天神龙的龙角,有炽日凤凰的羽毛,还有据说是女娲的眼泪化成的琥珀。白萱衣看得眼花缭乱。就在大殿正中央,一座云英石的石案上,端正地摆放着一面椭圆形的菱镜。

镜柄刻有龙纹,刀刀细致,惟妙惟肖。

镜身四周,镶着一圈七彩的宝石,赤橙黄绿青蓝紫,每一颗,都是饱满鲜艳的色泽,带着晶莹剔透的微光。

镜面并非用青铜打造,细腻的材质,泛着银色的冷光。

这一定是飞鸾流仙镜了。

白萱衣猫着腰趴在石案上,前前后后左左右右把这镜子狠狠地打量了一番,一边啧啧赞叹,这真是我看见过的最美的镜子了。

想到此,白萱衣重新站直了身子。

她可不是只来欣赏流仙镜的外观的。她也想知道自己是否跟这镜子有缘,可以窥见一星半点的有关未来的画面。

“飞鸾流仙镜,不知道,我跟你是否有缘呢?”

白萱衣伸出手,轻轻地摸了摸镜身顶端那颗红色的宝石。她说:“镜子啊镜子,你就争一口气,也好让我在大家面前威风一把吧。”喃喃地念着,手指就一路抚摸下来,滑过镜面,只觉得指尖触到的是一阵透心的凉。

忽然,镜面出现了漩涡。

强烈的银光泛起。

刺得白萱衣睁不开眼睛。

渐渐地,光减弱,飞鸾流仙镜的上空,迷迷蒙蒙,像罩了一层灰白的雾气。

白萱衣仿佛觉得自己离开了慈冥殿,周围的景物变得清冷而又陌生。开始出现高耸的城楼,也有林立的民宅,然后陆续有一些穿着朴素的百姓在四处走动着。原本风和日丽,却突然倾盆大雨,那雨下到最激烈的时候,天与地都开始晃动起来。

人们抱着头,四处躲窜。哀嚎之声不绝于耳。

房屋塌了。一间接着一间。

地面出现裂缝。一条一条,就像恶魔张开的血盆大口,要把所有的东西都吞食进去。只听得轰隆一声巨响,城楼不见了。

只剩下一条深不见底的巨大裂缝。

整座城楼都陷在里面,化成了劫灰。

“人间要毁灭了。”这是白萱衣听得清楚的惟一一句话。她眼看着一个个活生生的人在她的身边惨死,有的是被倒塌的房梁劈成了两半,有的是被无数的砖瓦活埋。哀嚎遍地。她感到一股生平从未有过的恐惧感缠绕着她。

但她挪不动步子。

就好像双腿都被牢牢地绑在那块地上。

她想跑。想哭。可所有的动作和表情都不受她意识的操控。恍惚间她看到不远处的斜坡上站着一个人。当所有的人都在惊恐地奔逃,寻求活命的机会的时候,那个人,却稳若泰山,一动不动地站着,目光投射过来。

他的目光,带着冷漠,麻木,还有仇视。

他只有一只眼睛。他的左眼像个坑洞一般,深深塌陷,是没有眼珠子的。就那么毫不遮掩地暴露在人前。白萱衣顿时感到难以言喻的心痛。

她不知道斜坡上站着的那个人是谁,但她却又觉得,她好像跟他是旧相识了。她能感觉到对方心中熊熊燃烧的怒火,跟此刻正在分崩离析的天地仿佛彼此辉映。她脚下的地正在裂开,她感到自己的身体随着地面的凹陷一点一点地下沉,似要沉进狰狞的炼狱。

斜坡上的男子得意地笑了。

他一笑,他的身体就好像发出许多重影,闪闪烁烁的,愈加不真切。就好像他并非真实存在的,而仅仅是一个幻觉。一个幻影。

就在整座城池即将覆灭的那一瞬,男子突然消失了。

空荡荡的斜坡,一瞬间沉沦。

然后,白萱衣就那么沉沉地,沉沉地掉进了深渊般的裂缝。

“我不要死——”白萱衣大叫起来,双手乱挥。紧紧闭着的眼睛,想睁开却睁不开。她感觉自己还在下沉,下坠,失重的感觉,就像遭厉鬼缠身。

突然,眼前又是一道白光。

眼睛睁开了。

还是在慈冥殿。

没有什么天崩地裂的陌生城池,也没有呼天抢地的凄凉百姓,更没有那么冷漠得像一尊雕像般的诡异男子。

一切都是幻觉。

是飞鸾流仙镜给白萱衣的幻觉。

白萱衣浑身已被冷汗浸湿。眼角含泪,心有余悸。——难道刚才看见的,就是自己的未来?会遭遇那样一场旷世的浩劫?

人间要毁灭了?

这句话始终在脑海里盘旋着,挥之不去。

白萱衣开始后悔了,后悔自己为什么要试图摘取所谓的预言。预言可以成真吗?那个神秘的男子又是谁?

疑惑。恐惧。

铺天盖地。

白萱衣颓然地在石案边上坐下来,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嘀咕道:“镜子啊镜子,就算我跟你有缘,你也不用跟我开这样的玩笑吧。”说着,无奈地扭头看了看旁边的飞鸾流仙镜。——可是,哪里还有镜子?只剩下一个光秃秃的镜架。

镜子落在地上。

裂开了。

光洁白皙的镜面,出现一道弯曲的裂痕。就像是生生地分割出阴阳两极来。

白萱衣慌了,想是她刚才被幻觉所困,意识朦胧胡乱挣扎的时候将镜子打翻了。她战战兢兢地把镜子拾起来,捧在手里,一边急得直跳脚。怎么办呢?能用仙术使破镜重圆吗?白萱衣卯足了劲,可是,这办法显然行不通。

慈冥殿鸦雀无声。

静得就像一座废弃的皇陵。

之前还守在门口精神奕奕的侍卫们,这会儿已经被酒酿仙的琼浆灌得酩酊大醉,横七竖八倒在门口,相互之间抱着大腿呼哧呼哧地流口水。他们谁也没有注意到飞鸾流仙镜被开启的时候散射的刺目白光。

只有一个人。

或者说,一个神。

一个恰好乘着祥云,在神殿上空四处溜达的神,看见了慈冥殿里那一闪即逝的诡异亮光。——那就是九阙神君的独子。

东陵焰。

飞鸾流仙镜制造的幻象,只属于白萱衣。所以,东陵焰无论看见白萱衣如何惊恐,哭泣,手足乱舞,他都不知道她究竟看见了什么。

只有一件事可以肯定。

这个小小的花仙可以开启神镜。

但神镜碎了。

东陵焰吭哧一声从慈冥殿一尊金身罗汉的背后跳出来:“哦——你弄坏了飞鸾流仙镜。”这声音把白萱衣吓个半死,之前还在眼眶里勉强能控制得住的泪水,忽然之间滚落出来,啪嗒啪嗒掉在镜面上,转瞬就蒸发不留痕迹。

“焰……焰公子,你是怎么进来的?”

东陵焰负着手,昂头挺胸,一派教训人的势头:“你这话问的……这九阙神殿里一草一木都是我东陵家的财产,我去哪里,还用跟你解释吗?小花仙,你刚才是不是看镜子看得太入神了,所以没有发现我,你都看到什么了?”

天崩地裂?生灵涂炭?仇视的眼神,诡异的消失?

白萱衣守口如瓶。

她不说,只说,是一个噩梦,有些可怕,是自己胆小所以才会表现得过于激动。东陵焰将信将疑,再看看碎掉的飞鸾流仙镜,道:“这要怎么办?你可知镜子是九阙神族与耘国交好的信物,我父君早已经派人去送信,说会在三月初九这天,将这宝物赠予耘国的皇帝。而且,那个负责运送宝物的人,还是我呢。你看看你干的好事。”

这么一说,白萱衣的眼泪花又在眶子里打转了。

是啊,怎么办呢?如此重要的宝物,弄坏了,自己怕是要被剔去仙骨,化成天地间一粒小小的微尘了。然后就再也不能喝鸭子大仙的美酒,也吃不到青澜厨娘的绝世美味了。忽然之间就觉得还有好多的事情可以怀念,可以去做,好多的舍不得,个中悲痛的感觉以前从来不曾有过。

甚至不知道人间是不是真的要毁灭。

不知道那个神秘的男子是谁呢?

等等——

白萱衣想到这里:如果刚才她在飞鸾流仙镜里看到的,是她的将来,那么,她并没有化成微尘,她还是活生生的一个人或者一个神啊。仓皇间发现东陵焰的眼神飘忽,若有所思,她便问他:“焰公子,你是不是想到什么办法?”

东陵焰绕着白萱衣走了一个圈,将她由上到下前前后后仔细地打量了一番,那双手抱胸的姿势,好像宣告了他的脑子里有无数复杂的念头。白萱衣嘟起嘴,退后两步,拿防备的眼神看着东陵焰。且说东陵焰跟白萱衣之间,说不上是否有交情,只不过笑话倒闹了不少。

有一次东陵焰在神殿的花园里放风筝,白萱衣赶着替雷神送灵珠,结果一不小心就跟东陵焰的风筝线缠上了,那风筝线一沾到灵珠,立刻就变成一条呼啦啦的闪电,电得东陵焰整个人都成了一颗煤球。

又有一次,神殿里要举办宴会,仙女们纷纷拿出看家的本领,想在表演台上独领风骚,白萱衣左思右想,觉得自己只有唱歌稍微能充一下场面,于是站在神殿最高的角楼上练嗓子。那声音咿咿哦哦的,吵得东陵焰不能安心读书,于是他对侍卫们发了话,去看看是谁在那儿唱得这么难听,给她涂上点腊肠粉,让她闭嘴。腊肠粉,顾名思义,就是一种涂在嘴唇上之后,嘴唇会又红又肿,变得像腊肠一样的粉末。结果,宴会当天,白萱衣被众仙女们笑得脸都绿了,只好躲在被窝里哭。

东陵焰倒是有些良心,看白萱衣那委屈的模样,心想过往种种不如就烟消云散了吧,大家同列仙班,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伤了和气多不好。于是他主动向白萱衣递出一只手:“咱们握手言和吧。”白萱衣没有接。

东陵焰的手,就那么尴尬地停在身前。

白萱衣很得势地,转身大摇大摆地走了。

再后来,最近的一次交集,就是现在,在慈冥殿里,两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会儿皱眉,一会儿摸下巴,一会儿拳头都握紧了,一会儿牙齿又咬得咯嘣响。

静了好久,东陵焰总算长吁一声:“办法不是没有的。”

“什么办法?”

“欠债还钱,杀人填命,你懂不懂啊?”

“不懂。”

“笨,就是说,你用自己的仙气,来修补这条裂痕。”

白萱衣摇头:“可是我试过了,不行啊?”

东陵焰也摇头:“我说的,不是从外部修补,而是从内里。——意思是,你既然跟流仙镜有缘,那么,就把自己的仙气全都奉献给它,镜子靠着你的仙气,自我愈合这条裂缝。但是,那样一来,你就必须永远都留在镜子里,否则,你一离开,镜子又要裂了。”

“这办法真能行得通吗?”白萱衣看着东陵焰,他的表情已经严肃起来,那眼神,就好像昭示了他绝对没有说谎。

“自然是行得通的。以前有个小地仙也犯过像你这样的错,正是用这办法,将受损的宝物愈合起来,虽然,从此后失去自由,被困在宝物里,但总好过受罚呀!”东陵焰端正地站着,负着一只手在背后,夜虽然黑,但却将他如清风明月般的气质衬托得恰到好处。他说:“如若流仙镜复元,你的去向,我自然有办法掩盖过去,你自己想清楚吧,是想保得一丝精魂随流仙镜一起下凡去,还是留在这里等候神族刑法的制裁。”

“小花仙,我知道咱们俩还没有握手言和,不过,这么重要的事情,我可不会整你骗你,我也是想尽快修复这面宝镜,以免多生事端啊。”

其实白萱衣真不习惯东陵焰一本正经的样子。他还是应该带着三份傲气,三份邪气,还有三分孩童般的顽劣劲,最后一分,才勉强算得上是正经。这样的男子,在九阙神族里,乃是众多仙女们追捧爱慕的对象。

听说有好多仙女都偷偷地给东陵焰写过情书。有人夸他貌似潘安,有人说他才高八斗,也有人形容他华丽尊贵,风度翩翩气宇非凡诚实善良,总之用尽了肉麻的词汇。最直接的,就说他有钱有势,将来继承大统,然后说自己高贵端庄很想母仪天下。东陵焰经常被那些五花八门的情书搞得吃不香睡不着,心想这世间怎么有这么多雷人的仙女。

只有白萱衣跟她们不同。

她好像挺不屑他的。而且老是捅娄子,给他难堪,完了还不给他道歉。他觉得这小姑娘骨子里很有一份傲气。

当然,也有白痴加傻气。

他觉得她蛮有意思的。

所以他也不想她因为飞鸾流仙镜的事情受罚。他郑重其事地看着她。等着她的答复。慈冥殿里静悄悄的,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白萱衣抱着流仙镜,走来走去,一会儿低头抚摸镜面,一会儿抬头惆怅地望着顶上的藻井。

“你到底想好没有啊?”东陵焰开始不耐烦了,“一会儿外面那些酒鬼醒了,发现你弄坏了镜子,你想补救都来不及了。”

“别催嘛!”白萱衣跺了跺脚,“这可是关乎我的终身大事,我得好好想想。”说着,又把镜子抱紧了几分。手心里都汗涔涔的了。可是她知道,她再怎么想,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来。这是最好的办法,也是惟一的办法。

白萱衣看着东陵焰,咬着唇,终还是将头一点。

“好吧。”

东陵焰长吁一口气:“你将镜子原位放好。闭上眼睛。”白萱衣好像还有些犹豫。她自然舍不得这神殿里逍遥的日子,舍不得那些喜欢她和不喜欢她的神仙们。——还有酒酿仙,他的新酒,以后就没有人替他尝了。

白萱衣想着,眼睛开始发红,泪珠子都在眼眶里打转。

东陵焰看着心疼,安慰她道:“小花仙你别哭了,我答应你,我会替你找别的法子,一旦可以修好流仙镜,将你替换出来,你就又能回九阙神殿里来了,是不是?”白萱衣扁着嘴,问:“你说真的?不会是糊弄我的吧?”

东陵焰潇洒地一笑:“我是堂堂神族的少爷,怎会跟你这小花仙虚与委蛇,我说得出,就做得到。”刚说完,就觉得怀里有什么东西撞进来。低头看,蓝色的头花珠钗都在鼻子底下晃动。竟是白萱衣抱住了他,紧紧地抱着他,双手在背后反扣,搭着他的肩,小巧精致的耳朵,就贴在他的胸口。

这是一个感激的拥抱。

白萱衣说:“焰公子,一切就拜托你了——”

没想到,那七尺男儿,一颗心竟像打鼓似的,咚咚咚跳起来。

东陵焰觉得面红耳赤。

温暖的骨骼,软软的凝脂,娇俏玲珑,近在咫尺。手指触碰到的,像丝滑的绸缎,又像糯糯的面团。缕缕青丝飘荡在鼻尖。还有花香,胭脂香,最多的,是女子浑然天生的体香,纷纷从鼻孔里爬进心肝脾肺肾,心旷神怡。

是酒不醉人人自醉。

东陵焰竟有些飘飘欲仙,那迎合的双手越箍越紧,迟迟望了松开。若不是白萱衣又喊了他两声,他只怕要得意忘形了。

“开,开始吧——”

东陵焰慌忙地松开手,退两步。白萱衣握紧拳头,一副英勇就义的样子,缓缓闭上了眼睛。一滴泪,在眼帘的关闭的时候,倏然掉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