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跳河
扳指头算算,钱二姨要有二十多天才能回来。关于那花旦和那女人的种种传闻弥漫在赵庄的每一个角落。小禾觉得今年的淹菜都会有花旦脸上脂粉的味道,闻着呛,吃着苦。
淹菜快毁了,钱二姨回来了,脸煞白,嘴血红,进门就道:“哎哟,姚家婶子,我找你一同去宝昌寺烧香哩。”
小禾婶婶想来想去,最近好象没什么特殊的日子,便道:“二姐,怎么突然要去烧香?”
钱二姨道:“这真是……”她叹了口气,坐下来,嗑上瓜子:“真是多谢菩萨保佑。”接着,她又念了若干句佛,急得小禾婶婶又是咬牙又是瞪眼,忙把蜜饯拿出来待客,钱二姨这才说道:“你晓得,我是伺候大太太的,大太太的脾气可不是一般的厉害。年初,我们老爷新娶五姨太进门的时候,我就想跟五姨太……“
小禾婶婶道:“五姨太?是你们老爷从苏州讨来的那一个?”
钱二姨道:“就是她了。模样俊俏可讨老爷欢喜了,我看她是个好生养,心想跟了她免得受吴妈的气——那个吴妈,你晓得的……”
“就是李家庄卖鱼的二虎他娘嘛。”小禾婶婶道,“可小气,你都说了好多回了。”
钱二姨点点头:“她也是跟大太太的。这次占先去跟五姨太,存心同我过不去,现在可好,看那五姨太长得乖巧,私下里却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
小禾婶婶知道是关键之处,急着问:“怎么了?”
“她偷人!”线二姨把一片瓜子皮吐得老远,“姘头就是赵庄戏班的花旦,两人好了几个月,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的,其实老爷早就知道了。上个月就在戏台把两个人一齐抓了。”
小禾婶婶道:“那天在戏台发疯的女人原来是你家五姨太呀!真是不要脸,七八个汉子都架他不住,一路的撒泼,我们姐儿几个都见到了。”
小禾正在那里摆弄淹菜,听婶婶说话便想,那天仿佛只有五个短衣汉子。想着想着,那暗绿的淹菜都生机勃勃起来,根根碧绿,仿佛那天碎在地上的镯子,晶莹剔透,却一味的凄厉。
钱二姨又道:“有胆子不要脸就不要怕别人知道。最解气的就是那吴妈,她从中送信送钱,现在一起被揪出来了,已经被老爷打发回家了。”
小禾婶婶不关心吴妈,只问:“那你们五姨太呢?”
钱二姨道:“上吊了。”
小禾婶婶吃了一惊:“吓,上吊了,死了么?”
钱二姨道:“当然死了。埋都埋了。”
小禾婶婶道:“我倒没看见陈家出殡。”
钱二姨道:“这种不要脸的女人,老爷只当她是个猫啊狗的,拖到外面胡乱埋了了事,难道还风光大葬不成?这不是自己打自己耳光么!”
小禾婶婶觉得有理,想了想又问:“那么,那个唱戏的怎么样了?”
钱二姨道:“老爷报官了,说他偷东西,早抓起来了。”
小禾婶婶对这样简单的故事并不满意,陪着骂了几句“活该”,又想再问这五姨太是怎么偷人的,无奈钱二姨的心思都在烧香上:“姚家婶子,我可是一定要去烧香的。你说要是我跟了五姨太,现在不是垮了么!”
小禾婶婶一想,烧香时再问也不迟,便答应了。两个女人匆匆出门去,只留下小禾和一屋子的淹菜味。她扭身看河对面的窗户,上面一个破洞,仿佛一个伤口,连血都没有——已流尽了。
小禾晚上睡不着,绿镯子像萤火虫般在她眼前飞。她索性爬起来,但周围没有萤火虫,除了月光还是月光。外面的水和夜一样静悄悄。而蓦地,“扑通”一声,将寂静击碎,一片涟漪。小禾怔了一下,扭头看窗外,深蓝的夜,久久的寂静。而接着,又是“扑通”一声。小禾坐不住了,披衣服到临水的平台上去看。
远处是连接赵庄和李家庄的柳生桥,在一轮明月的底子上,黑黑的单薄像一张剪影。桥上一个人也是单薄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小禾看不清那人的脸,但却打了个寒噤:难道是那个女人?五姨太?难道她已变了鬼?周围的淹菜散发出胭脂的味道,桥上的人在往河里丢石子“扑通扑通”闷闷的一声声从空灵的夜里传来,震着小禾的鼓膜,还有胸腔——是她的心跳,很慌。小禾发现自己在秋天居然也是慢身大汗——冷汗。桥上的人移动了一下,仿佛要飘过来了,嘴里还唤着小禾的名字。小禾撒腿就跑,扑进屋里把通往临水平台的门紧紧栓上。她躺在竹床上,外面仍在“扑通扑通”。
第二天早上,小禾在厨房烧泡饭,刚把剩菜倒进锅里,就听见街上人声鼎沸——大清早,也不知是什么事情。小禾婶婶对此最为热心,连衣服也来不及扣好就出门去看,到吃早饭时方才回来,带回了足够省下好几顿小菜的消息:“哎呀,真是出大事了,对门的曹水莲跳河了!”
小禾叔叔问:“什么时候的事?”
小禾婶婶道:“昨天晚上吧。今天在河口找到了,模样可怕极了!”
“昨天晚上?”叔叔停筷子想了想,“昨天睡觉关了后门,什么也听不见。”
“开了你也听不见。”婶婶都忘了吃饭了,“人家从西边的柳生桥跳的,还先割了腕子,那桥上全是血!”
小禾的筷子悬在半空中,一颗盐花生掉进稀得不能再稀的泡饭里“扑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