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断情剑
我迷迷糊糊清醒过来,身上到处都钻心地痛。
一个侍女恭敬地扶我:“秦姑娘,您醒了?”
“我师父呢?”
“小姐她在剑庐,在铸剑。”
她居然又开始铸剑了。
我默默地看着剑庐紧闭的大门,知道里面一个身心具毁的女人。
她在铸剑,为着一个根本就不愿意要她的剑的人。
我想起我的剑还在里面——哎,算了,我虽然不是江湖上最好的铸剑师傅,但我的剑至少有人要。
一个月后,师父的剑铸成了。
也是三尺七寸长,薄刃,亮白色剑身,但剑柄上缠着血红色的丝线,如同泣血。
剑出鞘的时候,风吹动了白纱的帷幔,抚过剑锋,帷幔就化作自由翻飞的蝴蝶。
好快的剑。
“这柄剑,叫断情剑。”师父冷冷地说。
果然是好名字。
吹毛就断,不算锋利,削铁如泥,不算锋利,能割断情敌的喉咙,也不算锋利——
锋利的剑,可以斩断世间千丝万缕的孽缘。
师父斜睨着我,目光冰冷就像断情剑。
我嗫喏着:“师父,我的剑……”
她冷哼了一声:“我毁掉了。只要我活着,就不许你铸剑——尤其,不许你为古枫桥的徒弟铸剑,他们两个是一路的,必会毁了你!”
我知道后来穆云来过,但师父把我关起来了。她不让我见他。
我不怕,我有的是时间——我不会反抗师父,但她老了,她疯了,她终究会死掉。我可以等。
我二十岁的清明节,天下着暴雨。
侍女们把我从幽禁的小屋放了出来——我的师傅要死了。
在她的病床前,她用最怨毒的眼神看着我:“我不许你跟古枫桥的徒弟走,你就是我的影子,我得不到的,你也别想得到——我不许你幸福!”
我漠然看着她——是她教我不动感情,她死,别指望我流一滴眼泪,她死后,我自然要去找穆云,我会铸一把剑给他。
“我不许你找他……”师父的声音已经模糊,喃喃,“我诅咒你……我诅咒你……”
渐渐地,她的声音听不见了,嘴唇不会动了,眼睛张着,流下一滴泪来。
天下第一铸剑师杨玉珂死了,享年三十六岁,一生都装出不动声色的样子,居然在死前流下一滴眼泪。
断情剑?
不,别问我,我不知道那剑到哪里去了,兴许师父用来陪葬了。
师父出殡的时候,古枫桥没来,是穆云代替他来的。
我的那柄新剑已经铸成,刻了一个“云”字。
我在后园中把剑给穆云。
“不,秦掌门,在下配不起这柄剑。”他说。
风轻轻吹过,剑发出幽咽的悲鸣。
你是我的影子……你是我的影子……
我诅咒你……我诅咒你……
果然应验了。
淅淅沥沥,无病呻吟的老天,居然开始哭泣。
有什么好哭的?再大的事情,喝一杯酒,迷糊了,就忘记了。
明珠进来了,端着酒。
她就和当时的我一样,再怎么不情愿,还是服从师父的意思——不知道她心里是不是盼着我死。
“师父,您的酒。”她轻轻说,然后犹豫着,“师父,喝多了对您的身体不好。”
我厌恶地看了她一眼。
她把酒放下,离开。
喝多了对我身体不好?难道她心里没盼望我死掉?我才不相信!她一定和外面那些没良心的花一样,趁着自己娇艳欲滴,抓住每一个时机杀死我!
死就死吧。
不能死就醉吧。
醉了,一切就都好了。
一切都好?
不,醉了就一切都更糟了!
如果我清醒着,我可以把任何我希望发生的事都想象成现实,而一旦我醉了,我的意识远离我而去,那些虚假的经历也就跟着烟消云散。
我的梦就残酷的醒了。
我醒了。
我的师父从来没有诅咒过我,她是微笑着死去的,因为她知道她根本不需要诅咒我,穆云也不会看我一眼。
因为穆云眼里的那个人,是她,杨玉珂。
师父不仅是江湖上第一的铸剑师,也是数一数二的美人。
在这世界上,大概除了古枫桥以外,所有的男人的魂魄都被她牵走了。
穆云也是。
在我十三岁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眼睛里就只看到我师父,我亲见的,在那一路上,他都看着我师父。
在神针山庄的大雪里,也不是他要带我回去,而是我强要他回去——如果不是我的强求,他必定会在大雪里找上一个晚上。
在古枫桥成为江南武林盟主的时候,他也只为我师父的剑伤心。
我师父病了,他就假借古枫桥的名义来看她——他哪里是来看我的,他和我从来说不上三句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