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机娘托付之物
“非常抱歉。虽然受到阁下邀请格外光荣，然而就如您所见。
以我此刻这般形同报废的残破机体，哪怕登录协议也只会白白消耗配额，而无法对阁下提供任何实际助益……基于此缘故，我实在没有资格接受这份荣誉。”
艾夏低头说着。
她口中的“阁下”，实际是伺服机对执行官的普遍敬称。
“支援协议”是执行官的标配，因而得到协议授权的楚方也自动获得了相应的礼遇，大约算是意外的赠品——
当然这并非重点，重点是艾夏以恭敬态度回应楚方问题过后，就像证明自己所言不虚般的，呈示了右手跟左腿损坏的现状。
“哇哦？”
视线移过去的楚方，发出抑制后的呼声。
事实上，就算艾夏不特意呈示，楚方光靠摆弄机械的经验，也能看出机娘身上的损伤究竟是何等的触目惊心。因此这种情形下的拒绝，当然不会让他生出任何芥蒂。
不介意归不介意，但楚方不可能就这样放弃自铺子的壮劳力。
“这些损伤，有办法修理吗？”
“目前损伤，已大幅超过维持机关能的机能界限。
倘若返回母塔或许有机会修复，但既然这颗星球身处航法禁行的渊域，那就等于交通断绝的状态。并且我的所有权已被让渡给了阁下，考虑到这点的话，再度返回协会接受修理的可能性极小……”
艾夏低声宣告着。
“把当前损伤状况判断为‘永久持继’，是符合现实的推测。”
“是这样吗？我倒觉得应该不至于才对……”
楚方皱眉沉吟着。虽然从机娘那公式化的回答里听不出何等情绪，但他却觉得对方未免太过悲观。
当然，现阶段要判断狮子莱汀那货靠不靠谱还为时尚早，但既然协会是夸称服务泛文明体的造物机关，那应该不致于在“修理自家伺服机”这类小问题上扣扣索索才对。
如此考虑着的楚方，出言安抚着自家铺子的机娘。
“唔，总之你暂时先别急着下结论，我会跟执行官交涉看看的。”
“感谢阁下的好意，但我应该没机会再修复了。”艾夏再度摇头。
“咦？”
楚方眨眨眼睛，抬头看去。虽说技术宅在情绪感知方面都普遍有着过度迟钝的倾向，然而机娘那异乎寻常的固执态度，到底也还是让他感到不对劲。
“怎么回事？能跟我详细说说吗？”
楚方开口询问机娘究竟如何作出这样的判断，然而这缺乏常识跟眼色的疑问，却直接踩到了机娘的死穴。
被问到的艾夏沉默了数拍之久，随即才像想通什么般的，抬头朝他望来。
“请问阁下，您知道我在协会的登录名？”
“登录名？等等，我记得好像是，Phoenix3的样子……”
楚方额前冒汗，机娘的登录名还是他听狮子莱汀提到的。
“是的。我是Phoenix3，在我面前，还有两名先行验证机，也就是Phoenix1和Phoenix2。”
艾夏以不甚昂扬的声音，说出了这段尚未告知过任何人的事实。
“先行验证机的职责，是作为先锋来验证新机系的性能和实绩，为此时常被派遣到各类或复杂或危险的任务中。在极限状态下取得数据，然后以此调整改良后继机型……
我是从Phoenix1和Phoenix2的数据中诞生的，而当我被派遣往实习时，她们的登录名却已从Phoeinx系的系谱中抹去。”
“抹去？”为什么？
“任务失败损毁，或者现场损耗废弃之类的，先行验证机的结果大约都是如此。我并没见过她们，因此也不需要去追究具体原因。”
艾夏摇摇头。伴随着记忆从情感回路涌出非同寻常的热量，而这股热量也自然融进了声音里。
“很少有先行验证机可以见证到机系后继生产型的诞生，本来我以为自己或许能有这份幸运，但事实并非如此……依情况来看，我大概会跟Phoenix1和Phoenix2一样，在这颗星球迎来损毁的命运。”
“啥？喂喂，别说这种不吉利的话啊？”
看着自我放弃般的机娘，楚方也终于有些慌了。
“我并没有妄言的打算。上面说的，都是基于当前情况分析得出的结论……”说到这里艾夏摇摇头。
“不，或许还有更深层次的事实也说不定。这点有可能涉及到协会机密，但既然是阁下您已是我的所有人，我认为您有权知晓事实。”
“什、什么？”
“如您所知，我已经是Phoenix系最后的机体。在此前提下协会还把我让渡给您，大概就意味着协会判断Phoenix系性能无法满足期望，因而放弃发展其后继的生产型了……”
艾夏几乎不敢去看所有者的脸庞，低着头给出结论。
“换句话说，我是连协会都放弃的‘失败型号’，因此实在没有资格登录到您的支援协议里。”
“呃，就算你这么说……“
听完艾夏道白的楚方，微张着嘴，感觉脑袋有些发懵。
不过只是登录协议而已，居然能还扯出这么多有的没的名堂！？楚方也不知道自己该叹息还是该叹息。
当然，和捡废品居然捡回宇宙级麻烦的境况来说，眼前的问题根本算是小巫见大巫。虽然照理说，这时候他应该把某位坑死人不偿命的执行官给拉出来痛扁一顿，但事到如今他也懒得去生气了。
事实上比起生气，看着眼前低头不语的机娘，楚方心里反而涌出近乎钦佩般的感触来。
“这还真是……”
太那啥了。
就算号称“人格终端”的伺服机，说到底也是协会制造的机器。
在过往概念中，楚方曾以不论什么机器，只要在物理层面上凑齐了零件应该就能正常运转才对。
然而眼前的机娘，先是因手足受损而消沉沮丧，后来又因自己被擅自让渡给修理铺而自暴自弃，其中貌似还牵扯到企盼自家机系得以延续的莫大烦恼……
人造的机器居然可以进化，又或者说难搞到这等地步，哪怕是在最浮夸的梦里他都没梦到过。
（开什么玩笑？这要咋搞？）
楚方当然不可能放任自家铺子的壮劳力在垃圾堆里自怨自哀，然而具体要怎么搞定机娘，这时刻他却是全无想法。
在弥散着苦涩的沉默中，集装箱房的空气都仿佛变得粘稠起来。楚方双手抱胸瞅着天花板，努力思索着要如何打开僵局。然而意外的是，两三拍后，却是机娘突然出声跟他搭话。
“……有事情想拜托阁下。”
“嗯？什么？”
艾夏突然出声，倒把楚方吓了跳。
当他看过去时，那边机娘稍微调整了下坐姿，随即伸手按在自己左胸口，也就是类似人体心脏的位置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