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阿鼻地狱（六千字）
阴冷的风在荒凉血色的大地回荡，沸腾的血水拍打起愤怒的浪花。一团团幽火、冥火在大地跳跃焚烧，宛如一曲来自九幽的奏歌。
仁宗兴与阮敦廉呆呆看着眼前的“地狱景象”。
“领域？”
二人不约而同，升起一股悚然与畏惧。
同为金丹、魔胎层次，他二人的领域断然没有眼前这座地狱的规格。
而空中那位魔将在领域展开的瞬间，便掷枪击碎“麒麟精魄”。
“帝子，这……这是足以和帝子们比肩的领域吧？”仁宗兴额头冒汗。
传闻，天狗大将以一敌三，把我家帝女、香魔子、花魔女都给揍了。或许这话……有几分可信。
无穷阴风中，他看到方才死去的金狮楼修士所化的游魂魔（幽魂魔）。而他们尸体在腐烂后，形成腐肉魔、骨魔以及血魔。
“领域附加多重死魔变化——是想要走‘死魔归一’的道路吗？”
当今三十三魔王体系下，空冥王、转轮王以及大阿修罗王一系的几位魔王都与死、冥、九幽等法度契合。但在曾经的西方魔教，有一条直通大道的修行体系——集合十三死魔之相，成就死冥法度的无上尊主。
吼——
麒麟精魄重新凝聚，水泽巨浪翻滚，一条条连通天地的水柱向对方冲去。
铠甲魔人怡然不惧，死冥魔气震荡水泽，无数巨浪在顷刻间搅碎。随后，他的攻势越发狠厉猛烈。而他所显化的地狱克制一应死冥属性的存在。麒麟具现的精魄，恰好也在其中。
金狮楼主惊惧之下，连忙祭起一卷神图，百兽瞬间出现在水泽，护卫麒麟与魔人对战。
“比人多？跟死魔比？”
枪尖一指，皮魔冷声道：“出来！”
尸魔、血魔、腐肉魔纷纷展开行动，与百兽图召唤的百兽真形厮杀在一处。
“还真是集合十三死魔的道路？”仁宗兴心下惊讶：这是一条连“修罗三公子”都不会选择的绝路。难道当今，真有人这么蠢？
魔道十宗百脉公认：十三死魔是无法完全聚集的。
三类魂魔：幽魂魔是死后的魂灵魔化，生魂魔是生者的生魂魔化，回魂魔是前往转生轮回的灵魂强行以“鬼魔姿态”折返人间。
三种迥异的魔化方式，注定一般修士很难全数完成。
更别提脑魔、眼魔、骨魔、血魔、腐肉魔等八种从尸体衍生而来的魔头。
一魔之力，凑齐十三魔相简直难如登天。
但西方魔教传说中：能与《阿修罗魔王宝卷》比肩的，唯有十三死魔聚合的《冥主十三魔相秘典》。
而东方魔教也承认：十三死魔集合后的存在，足以和他化自在天魔齐平。
……
范明晨与同伴们在金狮楼后方巡查。
很快，他们在一处山洞找到一大群被囚禁的凡人。他们赤身裸体，神情呆滞，身体表面布满各种野兽撕咬的齿痕、抓痕。
看到这一幕，范明晨面色一呆。不自主想到正道私底下的某些传闻。
据说，魔道早已有人潜伏在仙道，妄图崩坏仙道的正义。也有人说，仙道门派开始堕落，行径比魔道更险恶。
“难道说，金狮楼这里……”
“果然如此啊。”旁边几个同伴倒是一副意料之中的模样。
“这次任务据说是其他甲子阁转过来的。当时我就知道，这个任务背后肯定另有隐情。果不其然。”
“看起来，这些凡人是被豢养起来充当百兽血食？外头那只麒麟精魄，不会是凡人血祭出来的吧？”
“行啦，就当做好事了。龙德大人与前代岁破大人，最喜欢做善事。”
“可咱们又不是那两阁的人，干嘛费这力气？”
“做善事？”范明晨有些不解，看向几个同伴。
同伴们看到这个不合群的人，马上警惕起来。但随后，其中一人恍然道：“你是外来的，被阁主召进来的。的确不了解太岁宫的规矩。”
“太岁爷之下，十二神将最大。那十二位大人各有理念。正义、权利、智慧、普度众生……六十甲子阁，只是在践行他们的理念。为他们服务的组织。”
一边解释，这些成员一边麻利出手救下凡人，前去和其他人汇合。
而当他们离开这处据点，正看到阿鼻地狱镇压麒麟的一幕。
阿鼻地狱化作一把贯通天地的巨剑，生生把麒麟精魄轰杀至灰飞烟灭。
“死冥之力，是神煞大人来了？还是某一位阁主？”
“太岁爷的威权都出现了，当然是大人们降临。”
几人惊喜出声。
“是哪位神煞大人？我这辈子还没见过神煞将军呢。”
“我也不知道——但这座领域是死魔体系，应该是丧门、五鬼、岁破、天狗中的一位吧？”
范明晨竖起耳朵，心中嘀咕：太岁宫的魔头，尤其是死魔居然有这么多吗？
“应该不是天狗大人。岁破、五鬼悬空多年，想必是丧门大人到了？”
众人肃然起敬，范明晨赶紧跟着他们一起装模作样。
哦？又得到一个情报，神煞有两个缺位的。
“也可能是五鬼、岁破两位神煞归位呢？我听乙丑阁那边的人说，五鬼神将已有人选。”
“真的吗？但愿那位大人的本命灵阁能恩惠我们辛酉阁。我可不愿意一直当打杂的。”
“哎，就算那位属意辛酉阁，也不过是换一个名头，咱们不照样要在下头打工？”
范明晨不断旁听几人对话，逐渐明白甲子阁的运行模式。
六十甲子阁功能不同，有负责战斗的，也有负责后勤以及负责研究等功用的。
十二神将相类，彼此都有自己的行事风格，践行理念。且会在六十甲子阁中挑选一个作为本命阁。这一个阁的所有成员，自然比普通甲子阁的成员地位要高。
最明显的例子便是甲子阁与乙丑阁了。
甲子阁是太岁神将的本命阁，也是“太岁爷”的本命专属，负责太岁宫核心事物，傲视一众甲子阁。
乙丑阁作为太阴神将的本命阁，地位为六个乙字号之首。
而甲辰阁作为太阳神煞的本命阁，地位也是水涨船高。
范明晨听着众人议论，突然有人凑过来。
“兄弟是外来的，待遇跟我们不同。届时飞升了，别忘了兄弟几个。”
范明晨心中一动，故意露出困惑神情询问。
那人苦笑：“你们和我们不一样。我们想要晋升，进度很慢。需要在癸亥阁慢慢磨。然后参加甲子阁试炼。唯有在试炼中，被某一位阁主亦或者神将大人看重，才能调走。对，就是眼下这种试炼。只有辛酉、癸亥、甲子、甲辰四位阁主有权限开启。而你们不同，你们被邀请进来，就是大人物们的意思。试炼只是过来走一个过场。回头，肯定会被那位大人物请去加入他的甲子阁——兄弟，届时别忘提携一下。我已经参加十次试炼，可根本没有一位大人物看得上——哎，回头又要去癸亥阁慢慢修炼了。”
范明晨面上好言应着，心中暗自窃喜。这人话痨，反而让我看到太岁宫不少东西。癸亥阁……太岁宫和我们天清宗类似，应该也有一座洞天吧？这些太岁宫的自己人，应该就是洞天之民慢慢爬上来的？
……
地狱弥漫硫磺气味。
无数死魔在领域中变化重生，而百兽真形却越来越少。最终，金狮楼主被两头骨魔架起，活生生烤成干尸。
碾压。
绝对的力量捶打一切。
魔胎？不，至少是魔相级的实力。
仁宗兴默默看着这一幕，在那位魔人目光扫来，他默默低头。
“哦？这次试炼还有几个外来人？”
“有三位。”
太阴天梭上，假扮“辛酉阁主”的宋明羲急匆匆降临。
他指出仁宗兴三人所在。
皮魔虽不乐意陪宋明羲演戏，但已经被塞了剧本，还是老老实实按照宋明羲、周天野安排，继续说：“实力有点差。回头，再好好练一练吧。”
“可太阴大人那里……”
魔人故作不耐的摆手：“就说是我的意思。三个废物，走个过场就想加入甲子阁？这些年甲子阁水准越来越差，就是太阳、太阴两个废物点心瞎折腾。”
魔威骤然爆发。
死亡、冰冷，无数幽魂充斥的幽冥世界……
霎时间，在场所有人亲眼触及死亡，看到无数死魔向自己扑来。
噗通——噗通——
一个又一个成员被吓得跪在地上。
仁宗兴三人咬牙坚持一会儿，也纷纷昏死过去。
这人好强！
三人脑中涌起同一个念头。
……
一日后。
范明晨幽幽在屋中醒来。
不远处，坐着一位银光闪闪的老者。
“醒了？”
“你是——太阴？是你对我发出的邀请？”
“不错。我邀请你加入太岁宫，践行我的理想。”
“你的理想？”
范明晨坐起来。
被“丧门神将”威压至昏迷，他至今身体还有些无力。
“我听说，你们十二神将各有自己的目的？你们不是完全听从‘太岁爷’的命令？”
难道是如同魔道那般，魔帝之下各怀鬼胎？
太阴老人莞尔一笑，他身后挥洒银光，神圣的门扉缓缓开启。
在那座不朽、庄严的门户后，有一座壮观、雄伟的宫殿。
“我等十二人各有所执，而将我等统合在一起，将‘威权’分赐我等。让我们践行理念，完成宏愿的人，便是太岁爷。司掌吉凶福祸，统帅森罗万象的命运主宰。
“很多人都好奇，那位为何容许我等十二人的异音与其并行。”
老人脸上浮现一丝尊敬与虔诚。
“那位舍弃离开此界的机会，选择留下来奉献自身，缔造永恒国度的宏愿。我等虽然无法理解，但却不妨碍我等对他的尊敬。在他的永恒国度内，我等皆可践行、实现自己的理念。”
范明晨默默记下这份情报，试探问：“我听闻，太岁宫是一个古早的修真门派。”
“七千年前的门派，那个时候的太岁宫就已经标新立异，不容仙魔两道。自三千七百年前的那一天，太岁爷更是与太岁宫分道扬镳。
“天外的异星坠落我界，世间万象发生本质性的改变。世界终结的宿命已无法避免。有人选择离去，有人选择挽救。彼此间没有高低之分，皆是自我理念的践行。”
理念？践行？
太阴老人再度提到这个词，让范明晨不免有些好奇。
“我等的君主，隐匿岁月幕后的太岁之主。他选择留下来，一如天清仙人。只是与天清子的理念不同，他不认可‘异星’，也不认可随‘异星’而来的‘仙剑’。以‘天外仙剑’对抗‘异星’，仍让世界陷入仙魔对立纠缠的怪圈。这与太岁宫一贯的理念不同。
“我等的首领，他的宏愿是打造一个不分仙魔，世人皆可践行自身理念的理想国度。
“在他的伟大宏愿之下，十二人与其同行，见证其伟业的诞生。同时，他将自身权能恩赐于我等。”
范明晨沉默。
在项铁松彰显“大帝威权”后，正道对魔道某些手段，已经有所揣测。
魔君分割自身魔国权柄，并不是一件罕见的事。
太岁宫册封十二神煞，亦在情理之中。
“依托宫主恩赐的权能，我等十二神煞可以完成自己的理念与梦想。”
“我想要记录世间一切真相，为岁月留下历史。太岁爷赋予我‘太阴’之名，让我以乙丑阁为帮手，记录仙魔凡妖等一切历史。”
“前番我邀请你加入太岁宫，不是为了你的战力或者身份。而是希望你与我一起，编撰记录世间一切的‘史书’。”
“史书？”
范明晨呆呆望着老者。
他冒奇险加入太岁宫打探情报，结果你告诉我，你的目的就是编撰史书？你有病吧？
“其他十一人的理念与我不同。有善，也有恶。但……更多是偏执吧。”
“太阳偏爱权利，他愿为天下有野心的人赋予相应的力量、地位。他希望建立一个秩序井然、付出即可得到回报的权力体系。”
“……”
“丧门那家伙，他没有宏大的理想。他所求的，只是让时间倒流，让死者归来——起死回生之术罢了。”
这也不是一个简单的宏愿啊。
范明晨默默听着太阴老人点评。
“月德那家伙是最不好招惹的。他没有道德，不受善恶束缚。希望研究世间一切道法、魔功，他的知欲已是人世间最大的魔。”
“五鬼，或者说即将成为五鬼的那人。他的目的更狭小，只是为了报仇雪恨，为家人血债血偿。只是敌人过于强大，因此需要借助‘太岁威权’。”
“龙德，世如阿鼻地狱，凶残无常。其为苍生开辟净土，欲以己身普度众生。为助其力，太岁爷赐下威权。”
“听……听上去，太岁爷似乎是一位善德的存在？”
“不不不，那位的魔性之烈，千古罕见。在魔道记录中，因为其魔性之强，直接被曾经的东方教主称呼为‘魔人’。”
老者严肃道。
“我们太岁宫行事，只为践行十二神煞的理念。无所谓善，或者恶。如果有一位神煞践行正道，心怀正义。那么便可以做善事。如果有一位神煞想要作恶，甲子阁也会为其提供助力。而太岁爷不偏不倚，作为福祸之主。一切有所求，皆会恩许。”
“……”
“比如病符，那是一个我也不愿招惹的变态。他喜欢世间一切努力、并怀有梦想的人。他同情那些努力奋斗、为梦想而半路夭折的人。因此，他借助‘太岁威权’为那些人提供助力。得到他的帮助，那些梦想家可以完成自己的梦想——可到最后，作为梦想完成的代价，不仅是性命、灵魂，尊严乃至一切的一切，都会被病符夺走。”
“天德。曾经那位野心勃勃的存在，利用太岁之力谋取权利，甚至成为一尊祸乱人间的大魔。”
宋明羲一边说，一边观察范明晨的表情。
不是善，也不是恶。
这是他和周天野一开始就敲定的定位。
只有灰色，才方便正道之人抛开心理压力，为太岁宫乖乖办事。
“我们与太岁爷并行的道路可能很短，也可能很长。当我们践行自身理念后，即可奉还‘威权’获得自由。而我等一众践行的理想，也终将实现太岁之主的永恒理想乡。”
顿了顿，太阴神煞似乎想起什么，强忍着厌恶道：“那位天德神将便因为太岁爷不认可‘异星’而分道扬镳。他选择放弃‘太岁威权’，继而成为异星的傀儡。其结果——你也看到了。被九个仙剑的代言人联合斩杀。”
瞬间，范明晨瞪大眼睛。
九个？仙剑？
这是指魔帝？
有一位魔帝曾经是太岁宫的神将？
“很意外吧？当初得知这个情报，我也很震惊。谁能想到，太岁宫的天德神将竟然能成为一尊魔帝？”
老者有些唏嘘：“到头来，这也成为我的史书中的一笔墨彩。”
“这……这怎么可能？魔帝怎么可能出自太岁宫？”
“为何不行？”老者反问后，不再解释，而是直接招揽。
“我需要有人帮我收集整合正道情报，记入‘岁月史书’。我希望你加入乙丑阁。”
“可——可丧门神将说——”
“他说你们不合格？别理他。他一贯如此——刀子嘴，豆腐心。他不希望你们通过试炼，只是不希望你们在未来的行动中无故送死。要知道，太岁宫为神将们践行理想，危险度极高。作为体验过死亡，也亲眼看到亲友死亡的人，他不愿意其他人面临同样的遭遇。”
老者有些感慨：“起死回生之术。虽然都说，丧门小弟是为自己寻找复活之术。但此术，未来何尝不能恩惠天下人？太岁爷说过，他的终极宏愿是让天下苍生尽得长生啊。”
啊？
万民永生？
这也可以吗？
丧门的宏愿，有点过于不切实际了吧？
可转念一想，或许正因为这些神煞的偏执，才会被“太岁爷”赋予威权吧？
不知不觉间，范明晨跟上“太岁爷”的思路。
“行了，你可以好好考虑我的建议。对你此番表现，老夫很满意。”
说罢，银光缓缓淡去。
“要不要加入乙丑阁，随你心意。”
一通演戏下来，不仅将太岁宫的地位再度巩固，同时也把几个神将的人设做出来。
宋明羲心情愉悦，直接去找皮魔。
他一个人孤零零坐在太阴天梭的船头冥想。
此番施展领域，皮魔有些明白：仙道和魔道在修行体系中的区别。
世界如海，魔修的魔意是以自身为墨汁，在这片无垠大海中渲染自己的色彩。大海，世界，是他们的敌人。
而仙道“借天修己”，是借助大海中的力量成就自己的领域。世界，可以充作他们的主场。
“这就是魔网啊。这就是魔涨道消的本质。”
在“魔意”这个概念，在魔网体系出现之前，仙魔之争一直是魔道略处于下风。直到“异星降临”，魔道开始占据上风，且一次比一次强势。
如今三十三魔王法相已经把世界法则统统“魔王化”，只差最后一步，便可将“世界之海”化作魔头的巢穴。
甚至，他此番施加领域时，便感觉到弥罗魔帝，或者说魔网对他的加持。
他只有魔胎级，但他施展的领域已经飙升至魔相，甚至更强层次。完全是魔网倾注的力量。
只是，他终究没有魔种。而三十三魔王中，也没有一尊最合适他的魔王相。
“我最合适的道路，便是‘立地狱，化冥主’，将十三死魔逐一凑齐。”
但童密等人的记忆告诉他，十三死魔绝难凑齐。
“想什么呢？”
宋明羲缓步走来。
“没什么。”
皮魔打起精神，看向船下云霭。
“方便帮个忙吗？”
“捎你回弥天阁？”
“不，是去一个地方，帮我拿一把剑。”
心中狂喜，宋明羲当即点头。
“当然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