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谋定后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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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爷所在的庄院十分偏僻,路也不平,马车声“隆隆”作响,淹没了南菀的惊呼声。
那女子,不对,眼前的男子立马捂住了南菀的嘴,瞪了南菀一眼:“我也没说过我是女的啊!”
南菀难以置信地上下打量着眼前的男子,他的年纪与自己相仿,不过十几岁的模样,但长相极为秀美,像是夏日里的清荷,在池塘上娉婷袅娜,我见犹怜。
小小年纪就生得这般俊俏,若是再长两年,扮成女装,在这元京城中都是少见的秀丽模样。
这样的容貌落难至此,估摸着是哪家戏班的旦角的苗子,这长相、这身段,像是名角儿的样子。
看着南菀吃惊的模样,男子继续道:“进窑子我倒不怕,但要是被发现我是男的,就怕会先死在罗爷那帮人手里,所以还是要谢谢你。”
南菀垂眸不语,惊叹过后,对于此人是男是女她并不在意,而是十分好奇他逃走的计划,她可不想被卖去做苦力,或者对自己复仇毫无帮助的地方。
男子犹豫了一番,道:“我叫穆青云,‘青云衣兮白霓裳,举长矢兮射天狼’的青云,你叫什么?”
此话一出,南菀便知这穆青云并非普通人,还懂些学问,但就这长相,与他这壮志豪情的名字极其不符。
南菀一副听不懂的模样默默低下了头,轻声道:“我叫余惠儿。”
说到这三个字,南菀心中似是被人撕扯一样的生疼,强忍着泪水不再多言,生怕再多说一句话,便会哭出声来。
这时穆青云一把抓住南菀的胳膊,附在她耳边道:“惠儿,你听我说,待会到地方后他们就会去主动找买家,这个时候是最松散的时候,只有一个人守着,我已经摸清路了,到时候我们一起跑。”
“跑?跑去哪呢?”
“离开元京,去西北。”
南菀心中一惊,心中极其抗拒,因为她不能逃,她要留在元京,唯有离温公府越近,她才越有机会替母亲和弟弟报仇。
穆青云见南菀的眼神有所变化,以为是对他的计划感兴趣,凑到南菀跟前继续道:“听说过西北的虎啸楼吗?虎啸楼的老楼主杨啸死了,现在是他的大弟子杨未然继位,眼下正是招贤纳士的好机会,我们一起去投奔虎啸楼吧。”
杨啸死了!外祖居然死了!
听到这个消息后,南菀的身子都僵住了,目光呆滞,毫无生气地看着穆青云。
当时母亲被赶出温府的时候,南菀问母亲为何不回西北,回外祖家。
母亲告诉她眼下也是虎啸楼最艰难的时候,需要有一个有国公夫人身份的女儿替外祖撑着,只要熬过这段最艰难的日子,杨家一定会来人到元京替他们讨回公道的。
难怪母亲被赶出府外几个月了,外祖家一直都没有消息,原来外祖也死了。
听穆青云这样说,南菀心底最后一点支撑也没了。
母亲死了、弟弟死了,眼下外祖也没了,她在这个世上一个亲人都没了。
见到南菀湿了眼眶,穆青云有些不明所以,安慰道:“你哭什么,有小爷在,一定带你离开元京。”
听着车外的“隆隆”声,南菀的心也随着马车的行走,逐渐冰凉,只剩下无力的绝望,和复仇的决心。
二人再无多话,听着外边的动静,再一次来到了买卖奴仆的黑市中。
2
正如穆青云所言,他们到了黑市后,把车上的女人都拉了下来,一个个用绳子重新绑好,而后只留一人看守,其余的都四散去找买家。
若是赶天黑前卖不上好价钱,他们回去后也不好交差。
此处是元京最大的买卖下人的地方,时段不同,来的买主也不同。
像孙妈妈那样的腌臜之地,便也不好直接出现在此处,而是单独去罗爷的住所采买。
所以午后来此的,大多是元京有权势的府宅,前来挑选府上的下人。
穆青云方才所言,便是若有幸被府上的主事看上还好,但如果没人要,便会买去做苦力,采矿、挖运河、整日面朝黄土背朝天,永无翻身之日。
在此之前,南菀有想过回西北找外祖家,但那是迫不得已的计划,因为她不能离开元京,不能任由陈珠儿母子在京中享乐。
可是此刻得知外祖的死讯,南菀更加下定决心要留下来,既然这天下已经没有她的容身之所,那么剩下的就得靠她自己了。
南菀和女孩子们被捆起来围坐在一起,就像集市里等待被卖的牲口一样。
她和穆青云躲在最后边,穆青云用南菀的那块碎瓷一点点地割断绳子,而南菀在旁边望风,同时观察往来的买主。
既然下定决心要留在元京,那么要去的人家定然是要对复仇有利的,而且必须是大户人家,这样才能更好地掩藏自己的身份,伺机而动。
突然,穆青云用肩膀顶了顶南菀,眼珠子左右转着,低声道:“我的割开了,你凑过来我帮你解开。”
穆青云的动作十分麻利,人也机灵,好几次躲过看守的视线,成功地让二人解去了束缚。
完事后,穆青云凑到南菀耳边:“一会他们找好买主就会带人过去,我们跟在队伍的最后边,趁人不备撒腿就跑,一定要拼了命地跑知道吗,要是被抓回去,一定会被人打死的。”
穆青云抓紧时间规划着二人的逃跑路线,可见南菀半天没有回应,看向南菀。
这才发现,此时此刻南菀的目光却停留在不远处一个身着褐色长褂,气度不凡的妇人身上,像是选中猎物一样,目不转睛。
穆青云猜出了南菀的心思,问道:“为什么非要入府为奴为婢?跟我一起逃自由自在的不好吗?”
南菀的目光仍停留在那妇人的身上,但言语十分笃定地告诉穆青云:“他们不会让你逃脱的。”
穆青云眉头紧蹙:“你说什么?”
南菀的目光移向穆青云:“虽然还是被卖,但是我们的卖身契在主子的手里,定然不敢造次,而你要逃走,保不准四处乱说,罗爷做的都是见不得人的勾当,不可能让你逃出去到处乱说的。”
自己筹谋多日的大计被南菀三言两句就给否定了,穆青云有点不高兴了:“不跑难道等着被卖么?我不想再过没有自由的生活了。”
南菀看向穆青云,微微一笑:“当然要跑。”
这一笑,看得穆青云有些呆了。
因为南菀的脸上裹着头巾,只有一双明眸显露在外。
而南菀的双眼如星河般璀璨,闪烁着光芒,温柔了身上所有的遭遇,融进心底里,但隐隐之间,那光芒又略显昏暗,像是要逐渐散去似的,没有那样的光亮。
但这眼睛,真的是穆青云所见过的最好看的眼睛了。
只听南菀轻声道:“他们每日都是好酒好肉,高枕软榻,你我这样连饱饭都没有吃过的人,能跑得过他们吗?”
“那你什么意思?”
南菀附在穆青云的耳边言语了一番,而后穆青云难以置信地看向她:“你真的不跟我一起吗?”
头巾下的嘴已没了笑容,剩下的就只有复仇的恨意。
南菀摇摇头:“离开元京吧,相比自由我还有更重要的事。”
说罢,南菀的目光再次看向远处的老妇。
穆青云是想尽办法逃离元京,寻找自由,而南菀却是相反,她要把自己亲手送进牢笼中去,永远地失去自由。
3
过了一会,罗爷的手下已寻好买家过来领人,挑选了几个年纪小的女孩带了过去。
南菀和穆青云的年纪相仿,也在这个队伍中。
二人行在最后,伺机而动。
看着前边的二人一手牵着绑她们的绳子,一边议论待会要见的买主,注意力并不在后边。
此时正是黑市交易的高峰期,来往的人有很多,两边跪满了等着被挑选的下人,路上皆是采买下人的贵府掌事,站在最前边细细挑选着。
南菀等人挤在人群中,寸步难行。
南菀靠近穆青云:“待会你只管跑你的,剩下的交给我。”
穆青云的脸色阴沉,又一次地问道:“你确定不跟我一起吗?这是唯一的机会了。”
穆青云的目光充满了渴望,但相比于渴望,更多的是求生。
南菀的目光却紧紧盯着前边,并没有看到穆青云希望她能一起逃离的渴求的眼神,叮嘱道:“你快走吧,好好活下去。”
说罢,南菀猛然扯下头巾,将自己脸上的红色胎记露了出来,而后穆青云见状,按照计划大喊道:“杀人了!”
南菀脸上的胎记本就引人注目,再加上穆青云这样一喊,黑市上果然一阵骚乱,纷纷看向这边。
罗爷的手下过来看,他们知道南菀的脸上有东西,但在白日里这样看,却也是吓了一跳,斥骂道:“闹什么?!”
说时迟那时快,趁着骚乱,穆青云悄悄又走向反方向的地方,直至他们没有注意到,撒腿就跑。
见到穆青云跑远了,南菀又大喊道:“有人跑了。”
二人的目光又看向跑得像兔子一样快的穆青云,面色大变,根本没有想到穆青云能解开绳子,大喊道:“快追!”
其中一个立马去追穆青云,而另一个守着剩下的人,挤在人群中。
趁人不备,南菀立即跑向那妇人的身边,有两个家丁护住了那个妇人,挡在前边。
而南菀立即跪地哀求道:“周嬷嬷,奴婢会女工、会烧饭、可以做任何事情,求您买下奴婢救奴婢一命,不然他们就要把我卖到的窑子里去了。”
那妇人闻言一怔:“你认得我?”
南菀点点头:“奴婢是温公府的一个下等丫鬟,嬷嬷去给我们夫人送礼时,奴婢远远地见过您。”
一听温公府的名头,周嬷嬷眉头紧蹙,眼神中意味繁杂。
周嬷嬷看了眼南苑,又看了眼骚乱的人群,冷声道:“我要买也不能买你这样的。”
南苑脸上红色的胎记太显眼了,即使被头巾蒙住,周嬷嬷也能看到一二。
南菀指向周嬷嬷的身上,笃定道:“周嬷嬷腰间的荷包理应是金线绣边,许是绣娘贪财,用了月洋花染得丝线充数,若是不细看,会让人误以为是金线,若是留这样的人在侯府做事,迟早有一天坏了侯府的名声。”
周嬷嬷拿起荷包细细端详了一番,又见南菀机灵,还略懂绣工,思索片刻后,给身边的人道:“二姑娘出嫁正好需要人手,那就把她买下吧。”
南菀闻言,连忙磕头道谢,与此同时望向前边死人堆的方向。
因为穆青云此时此刻就藏在那死人堆中。
南菀的计划并不是跑,而是藏,黑市上常有贱民惨死,像这样的人都是先堆到一起,而后夜里集体拉走,丢进乱葬岗中,连个草席都不会有,无人问津。
相比逃跑,还不如先藏在一个稳妥的地方,等罗爷的人走了再说。
南苑和穆青云制造了这样一场乱局,他们定然要顾剩余的人,而且,南菀就是要趁乱,靠近她自己挑选的买家。
周嬷嬷是定安侯府的人,以前她来府上给母亲送礼,南菀曾见过。
好在母亲向来不喜欢与元京的夫人们打交道,也几乎不让南菀出来见人,所以认得南菀的人没有几个。
若是这次能被侯府买走,也能让他们赚到不少钱,出于怕被罗爷问责,但凡这几人聪明点,就不会把穆青云出逃的事情说出来,拿着卖南菀的银两,充当两个人的价格。
而南菀要的,就是要找个强大而有权势的靠山来对付温家,那这定安侯府就是最好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