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艺,一种温柔抵抗世界的方式
从前,提到“文艺青年”,大约是说这个人爱看书,喜欢舞文弄墨;喜欢音乐,差不多达到发烧友的水准;爱好电影,对于电影人和文艺片如数家珍……
不知何时开始,“文艺青年”这个词已经变得陌生,大家都唯恐被贴上“文艺青年”的标签,仿佛“文艺青年”是避之不及的一类特殊人群。
有个周末,我赶着去书店做讲座,半路上却发现相机落在了办公室,当我返回写字楼下时,才知道电梯出了故障。我只好将手上的两本诗集放到了前台的大叔那里,让他暂时帮忙保管。当我气喘吁吁地飞身下来时,那位大叔正津津有味地读着其中一本诗集,他都没有意识到有个人站在他的面前。
我抱歉地表示我要赶时间。他才将诗集递过来,并对我说:“能送我一本吗?”我说这是做讲座用的,总共才这两本,给了你我讲座就做不起来了。如果你喜欢,回头我再送你。
前两年,我都会跟着我们的发行同事去仓库清理书目,将已过版权期的图书销毁,再将新书放到显眼的位置,并贴上标签。
理货员师傅一直在喋喋不休地说着他们理货的不易,不停地进货出货退货理货,打包裹,上架子,填单子,他们好多人年纪并不大,但看上去都很憔悴。成天在暗无天日的仓库里劳作,看上去像一个个饱经沧桑的老人。
活做到一半,我发现有个理货员师傅坐在一辆铲车上,正默默地读着一本书,书封正是我编辑的一本书,他认真地读着,旁若无人,在昏暗的灯光下,他犹如一个忘我的思想者,置自己于世界之外。
我有些愤懑地对发行同事说,谁说这书不好卖的,你们看,连一个理货员都在读!
有一阵子,总有陌生的作者到编辑部投稿。投稿的作者里往往年纪大得多,六七十岁的退休老人占多数。他们来的时候,往往随身带着一个背包,背包鼓鼓囊囊的。进了我们办公室,他们会很客气,声音洪亮的会说,这是编辑部吗?请问向你们投稿找谁?这种大概率退休前是一个领导,习惯了大声说话。也有人小心翼翼地,敲了门也不进来,站在门口,嘴唇哆嗦,话语也不清不楚,原来是从外地来的,口音又重,这种可能是在某个小城市谋过职位,现在赋闲在家就重拾写作爱好。
这些老人都有个共同的特征,喜欢写长篇小说,洋洋洒洒几十万字,小说里的故事都是亲身经历的,他们希望通过小说来记录自己的人生。我记得有一个将近八十岁的老人,看上去精气神非常好,他过来的时候,身后跟着个中年人,说是他的女婿。老人的小说记录了他从年轻时当兵,退伍,进入国企,又下海经商,经历商战。可以说故事非常精彩,不仅是一个人的成长史,也反映了一个时代的侧面。女婿说,老丈人退休后就一直在家里写作,已经写了十几年了,他年轻的时候就喜欢写作,因为文化程度不高,加上工作后很快走上了领导岗位,就把写作这事搁置了。退休后,就想好好地写,把自己一生的故事写下来。
也有对爱好至死不渝的,比如有的老人喜欢写对联,创作的对联有几百副,甚至上千副,自己找印刷厂做了假书,递过来的时候已经翻得很不像样。看样子,他对自己的作品很是珍视,爱不释手地翻阅了无数遍。写诗的,作画的,大致也是如此,他们会像集邮的、钓鱼的那些老人一样,对于自己的作品爱护有加,总是要想办法把它们变成出版物。
参加一个学习班,认识了几个年轻的诗人。其中有一个在街道上班,这让我们很讶异。他说自己也是通过艰难的考试才获得这份工作的,为了生存嘛。但他更爱的是写诗,他喜欢在不被人关注的角落写诗。我常常看到他,在闲暇时,独自在一旁,烟一根接着一根地抽,看到我们过来,会说抱歉。他是怎样一个年轻的诗人呢?后来,我看到他的诗,惊为天人。字数不多,行数不多,但就在那仅有的数十个文字里,却有一种力量。大约是他在基层工作,见多了世态炎凉,人情冷暖,尤其懂得人之艰辛,知道生的力量。他曾经跟我说,写诗太苦了,相较于写小说和散文,写诗似乎永无出头之日。但他又说,是真的喜欢,没有诗,大概就找不到任何存在的理由。诗歌和其他文学载体一样,真的会成为一种信仰吧,可以支撑一个年轻人,不舍昼夜,面对长长短短的句子,深耕不辍,不问前程。
这个世界从来都不缺乏喜爱文艺的人,我小时候认识的一个姐姐,她曾经疯狂地迷恋唱歌,写小说,她敢爱敢恨,逃避父母安排的相亲离家出走,与相爱的男友私奔,做尽了一个文艺青年所能做的“离经叛道”的事。后来,她像一条被打捞的鱼终被收入网中,每天带着孩子过起所谓“正常人”的生活。
不知道从何时起,我们忘记了那个爱好文艺的自己,就像我们永远不知道,这个世界的真正走向。但至少,我们懂得读书的意义,还有思考的重量。没有这些,这个社会只会更加糟糕,污浊之气会填满每个角落,暴戾会更加横行,文艺,是我们温柔抵抗世界的一种方式。
一个看门大叔,一个仓库的理货员,一个执迷于文字的退休老人,一个基层的诗人,在工作之外,他们还有自己的一方小天地可以凝神自处。即使现实的枪一直指着自己,依然可以从容不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