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你出走半生,归来仍是少年(增订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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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好不在于富足,而是心境

若不是一场车祸,聪仍然会过着从前那种忙碌的日子,出入高档写字楼,满世界飞来飞去,边喝着咖啡,边谈着客户。

当初聪从一家985名校毕业,回到家乡进了一家全国知名的律师事务所,因为专业性强,口才又好,很快便成了当地排名靠前的金牌律师,经常要往返全世界几十个国家。在二十九岁的时候,他遇见了自己的爱人琼,琼也是一名律师,因为一场官司,他们分别为原、被告的辩护人,法庭上二人争得不可开交,案子结束后,他们却互相欣赏,走到了一起。很快,便结婚生子,过起了人人艳羡的小日子。

做律师虽然辛苦,但收入不菲,在他们所处的那个不算大的城市,早早便步入了中产阶级家庭。聪的业务越来越忙,就建议琼放弃律师的工作,全职在家带孩子。琼显然不太情愿,毕竟自己也是首屈一指的金牌律师,哪里都不比聪差。两个倔强的人,在几次交锋后,“庭外和解”了,琼答应他,退出律师界,回家相夫教子,前提是聪每年要空出一段时间来,陪他们外出度假。

琼经常会在朋友圈里发自己的旅行见闻,美国的加州1号公路和马蹄湾,日本的岚山竹林,冰岛的斯科加瀑布和黑沙滩,俄罗斯的贝加尔湖,坦桑尼亚的塞伦盖蒂国家公园。他们的足迹几乎踏遍了全世界。

聪总说,他欠琼的,他要带她去看全世界最好的风景。有一次,琼在朋友圈发自己和狮子的合影,那是在非洲的大草原上,她的皮肤已经晒得黢黑,但她的笑容足以融化整片草原。

显然,他们是幸运的,在合适的时间遇到了合适的人,又过上了相对富足的生活。

但世事就是如此难以预料,三十八岁那年,聪去往巴黎出差。一个夜晚,他和客户喝完酒离开酒吧,刚走上街头,一辆小轿车以狂飙的速度疾驰而来,让他躲闪不及。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向空中飘去,那一刻,他的意识是清醒的,清醒到当自己的身体快要降落时,又感受到汽车向自己冲过来,再次将自己抛入空中。

直到他在医院苏醒,得到的答案是:除了几处皮外伤,缝上几针外,竟然可以出院了。

他看着自己完好无损的样子,简直不敢相信,但现实摆在面前,由不得他不相信。他连“赔偿”两个字都没提,便大摇大摆地出了医院大门。

他以为这不过是一场意外,但事实并不是他想象的那么简单。回国后,继续忙碌地工作,继续加班,直到有一天,他感觉到头痛欲裂,大脑仿佛有千万根针在扎在刺,在来回地搅动。

他感觉自己快要崩溃了,一直以来,他以精力旺盛而著称,凡是大的官司,事务所都会考虑到他,他甚至还在业余时间编写着多本法律教材,以对更多的热爱法律专业的学生可以有所助益。

聪知道一定是那场该死的车祸带来的后遗症。自此以后,聪接二连三地头痛,在吃饭的时候,在上厕所的时候,在过马路的时候,在开车的时候。

琼说,或许是太累了,年岁不饶人啊,要不休个假歇一歇吧。只有聪自己明白,自己到底发生了什么。

聪趁出差美国的机会,去看了心理医生和精神科的专家,医生告诉他,他的大脑并没有损失,但却因那场车祸而患上了一种奇怪的病症,在医学上叫创伤后应激障碍,俗称PTSD。

也就是说,在他经历、目睹或遭遇到一个或多个涉及自身或他人的实际死亡,或受到死亡的威胁,或严重的受伤,或躯体完整性受到某种威胁后,所导致的个体延迟出现和持续存在的精神障碍。虽然世界上所统计的发病率屈指可数,但偏偏让聪遇上了。

他想起以前看过的战争电影,《第一滴血》《美国狙击手》,还有李安导演的《比利·林恩的中场战事》,那些经历过生死关头重大创伤的士兵,看到空中的礼花绽放时,不是欢呼,而是放低姿态抱头寻找掩体。在美剧《杀戮一代》中,美国海军陆战队军官布拉德·科尔伯特说自己从伊拉克战争回国后无法再正常开车,连续被吊销25次驾照后,他仍然不能从低落的情绪中走出来。而另一部名叫《出租车司机》的电影中,越战老兵特拉维斯·比科尔从战场回国后,却因为患上失眠而成了一名夜班出租车司机,他常常因为控制不了自己的奇怪言行而烦恼不已。这些都是“闯入性记忆”导致的侵略性思维,患上PTSD的人常常会自责,但又无能为力。

聪一下子意识到自己已经不再是一个完全健康的人了,以前那个为了一个案子可以三天三夜不睡觉的大律师已经消失了。现在他时常头痛,并伴以不思饮食的怪癖,整个人颓废了下来,身形日渐消瘦。

他一次次去看心理医生,去康复研究中心寻求解决方案,也吃过多种治疗焦虑症的药,但都无济于事。对药物的依赖甚至令他的身体出现了副作用,失眠、厌食、喜怒无常,让他更加焦虑和不安。最终,他不得不去寻求更深层次的心理治疗方法,也就是认知行为疗法。

心理医生详细地问他受伤的经过,帮他克服长久以来的恐惧感,并带他去认识了几个同样出过车祸的患者,他们的心理修复过程同样漫长和煎熬,但希望还是有的。心理医生告诉他,恰恰因为他之前的工作,需要事无巨细,以及强大内心的支撑,当他出现PTSD症状时,会比常人更为严重,会更容易获得反复记忆,属于高易感人群。

在心理医生的建议下,他学会让自己慢下来,不去想工作、家庭上面的琐事,彻底放空自己,听听音乐,并让自己在封闭的房间里,用耳机听大自然的声音,听鸟鸣的声音,听海啸的声音。但效果仍不是很理想。

聪知道一切的治疗都不如自我疗愈来得更好。有一次,聪无意中读到一篇文章,那是汪曾祺在西南联大读书时期写的,说是日本人三天两头派飞机来轰炸昆明,空袭警报时时响起。西南联大的师生们除了日常搞学术外,还要进行“跑警报”的运动。一有警报响起,大家就撒丫子往郊外跑。那段十分恐怖、充满生命危险的日子,在汪曾祺的笔下,成了一件有趣的事情。他写到“跑警报”的途中遇见赶货的马帮,他们竟然可以吹着口哨唱着调子,做小买卖的也瞅准了商机,挑着麦芽糖到郊外来卖。而学生们则是躺在“防空洞”里谈起了恋爱。

这显然是一种苦中作乐的行为,是一种生于忧患,不畏恐吓的“儒道互补”精神。人的心理弹性远比我们想象的更加宽广,聪似乎从中觅得了良药。

聪开始将满满的工作安排尽量缩减,而把足够的时间留给了自己,读书和跑步,他沿着海边跑步,耳机里回响着森林在风中摇摆的声音,他陶醉于这种简单而又充实的生活,仿佛一切都放空,灵魂归位。

这两年,聪的身体慢慢好转。他说,以前觉得忙碌才能给自己带来更好的生活,看着那些在海边闲逛林边遛鸟的人,我都替他们着急。现在想想,好生活来自于心境,而不是你拥有多少。

现在的聪精力充沛,除了做好律师的本职以外,还做一些文艺演出的策划活动,这让他从一个工作狂,变成了一个有文艺气息的大叔。这种改变,令他感觉重新找回了自己。

我们的一生会遭遇各种各样的意外,意外,会让我们变得颓废,一蹶不振;意外也有可能会让我们找到另一个自己,重获新生。也许,明天和意外只是为了提醒我们,生活的标准不在于富足,而在于心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