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开幽冥世
裴冉悻悻然爬起来,与少年有一搭没一搭聊着神都这些年见闻。
少年等人虽逃离神都,但却也一直关注。对这边诸多了然于心,说了一会二人便扯到裴冉的修行上。
“我看你刚才出手,似乎也要触及神意了?”
当今传承的天武七境为养气、元身、灵府、神意、吞云、飞天、法象。
养气、元身,被视作后天武者。也是诸多武者一辈子的极限。仅元身一步,便可细化为炼皮肉、易筋脉、洗髓骨三步骤。唯有皮、肉、筋、脉、髓、骨全数洗练完成,才能跨入先天之境。仅这一步所消耗的资源,便难倒诸多寒门。唯有天才或大家族,才能让家族后辈轻松完成。
裴冉不仅是大家族出身,更是武道天才。早在十一岁时,就完成元身修行。回去闭关突破,暂时停了陪读之职。可等他出关,少帝已焚,社稷易主……
而现如今他苦修多年,已经完成灵府之境。
“我对神意境有些理解,但还没有真正突破——我修炼的《东极天正功》,和外面流传的,似乎有些区别。当然,我寻思着……似乎也能突破。可冥冥中有种预感,眼下突破会有些问题。”
闻言,少年颇为惊讶地打量裴冉。
“你的武道直觉倒是不错。宫里的《东极天正功》是汉庭传承,比外界传续更加完善。而因为某些缘故,宫里的武功心法都用密文撰写,且刻意残缺页数。你当年得赏,传下《东极天正功》的前八重心法,可修炼到灵府之境,参悟先天之道。更后面的心法,本应该是突破之后回宫继续修行,但是……”
当年那场火,不仅葬送赵氏江山,也将裴冉的武学之路彻底断送。
他是万万不肯向董贼低头的。因此,他宁可跑去找外界流传的《东极天正功》,也不肯再谋划宫里那本。
少年低声背诵口诀,裴冉心中一动,赶忙努力记下。
“等等,你慢点,我怕记错……”
少年反复背诵三遍第九重心法,裴冉才勉强记下来。
“第九重心法也是灵府境,但却是更加高深的心法,若你未来想要有大成就,必须把第九重仔细修炼。至于后面的神意、吞云六重心法……回头让兄长给你。”
宫廷为笼络天下武者,将诸多武学功法化为正、简、速、繁等诸多版本。
其他版本也能修行、突破,但突破后的成就大多不如最核心正统的那一版。各路武者为追求武道极致,自然要向天家效力。
“那成,赶明儿我就去请教他——话说,你们真不考虑多留几日?咱们可以设法去找那个混账报仇——当年,我就看那厮不顺眼了。”
少帝的陪读团人数众多,自然也有一个个小团体。
诸葛虹与林越,因为母亲俱是赵氏公主,是少帝的表兄弟,关系最佳、地位最高。
裴冉和其他几个喜欢修武的,与林越关系都不错。此外便是常温那边几个喜欢修习儒学的公子哥。
“你若能说服兄长,我自然没意见。”
眼见远处出现诸葛虹身影,少年赶忙迎上去。
诸葛虹衣衫略显凌乱,赶回来后急匆匆把一个锦盒塞给少年。
“你快看看。”
少年顾不得看锦盒,打量诸葛虹衣袍上的血迹,不觉大惊:“你受伤了?”
“无碍。在太一楼撞上一个人,已经解决。”
裴柯见诸葛虹受伤,更加担忧。
诸葛虹示意众人稍安勿躁,然后吩咐少年去马车里面检查锦盒。
少年依言上车,快速打开锦盒,露出里面一道长约七寸,质近金玉的神符。通体散发一种玄妙气息。符箓周边有云篆雷箓,箓中有金乌玉兔、龙凤龟麟等祥瑞。
太一符诏,昔武帝自泰山所得,引天地元气异变,仙武之道由此而昌。
轻轻抚摸符诏,少年坚定心志,取腰间短匕划破手指。伤口处缓缓冒出一丝丝精元,凝聚为精血。
精血与一般血液不同,乃血中精华,诸秘法驱使之媒介。
一滴、两滴、三滴。
当第三滴精血滴落符诏,太一神符骤然亮起白光。亏得马车四面封死,才避免光华外射。
取出早前准备的祷文,少年深吸一口气,陈声诵读。
“道成阴阳,清浊两判。天生九霄,地成九幽……幽冥之间,藏灵纳魄,阴司乃开……”
祷文一字一句,清晰吟诵。
待最后一句“兹望幽门,自此而开”时,忽有一阵阴风升腾。
瞬间充斥马车内,旋即冲开窗门,铺满皇宫。可待所有人反应之前,又迅速消失不见。
自这一刻,冥冥之中天机变化。
太乙山落坠镇石,蓬莱阁水漫三山。赤龙山逃亡四凶,葛仙派遗丢宝卷。青岳府翻倒金炉,玄女宫火烧鸾幔。界垂边天雷骤响,五魔头惊起寒颤。南疆域战鼓动霄,九大妖举旗揭竿。黄河底太平断锁,搅动石人天下反……
但那等异变,眼下众人却无所知。
少年与车门前的诸葛虹相顾而望。
“可成了吗?”
少年摇头。
“幽司之事如何能知?怕是唯有死后,才可见分晓了。”
诸葛虹无奈:“那今朝之时,到此而止?”
看着另一边,帮忙检查木牛和木箱的裴家叔侄,少年默默点头。
目光看向最后一个木箱,神情略有些怅然。
“此地不便久留,我们分头离去,家里见。”
说完,少年把神幡还给诸葛虹,招呼马夫驾车离开。就连罗正等人也不顾了。
“公子?”武士们看向诸葛虹,他低声道。
“去两个人跟着他,他应该去林府了。”
诸葛虹挥动神幡,驱使罗正、杨琳随大部队,一起离开。
……
林家,曾经亦是与诸葛家一并辉煌,迎娶公主的功勋人家。
随着六年前那场大火,与赵氏同休戚的林家随之没落。据传,曾经与少帝同居同住的伴读,林家三公子早早被林家家主送去世外北辰宫修行,以避免家族大祸。也有说法,在数年前林家三公子便已病逝。
碍于董氏江山传承赵氏帝统,明面上是外孙一家死亡,无人管理天下,外祖父才勉为其难继承社稷。因此对许多前朝重臣,董氏不方便追究,并且要在明面上给予优待,以彰显自家“得国之正”。
林家没落不久,便三房分家。二爷领着自家家眷离去,反得董氏看重,四皇子青睐。当然,眼下四皇子在数月前因谋逆而死,新帝也成了太上皇。林家二爷的好日子,也快到头。
少年驱车而来,见门可罗雀,早已破败的林家老宅,不免唏嘘。
“林铮——”
少年念叨着林家二爷的本名,眼中涌现杀机。
当年宫变,林家本是赵氏心腹,却架不住这畜生投靠董贼,生生把自家给坑了!
放贼进来的,一个是林家老二看守的西城门,还有一个便是南宫将军镇守的北城门。
其结果,便是林越父母和裴冉父母一般,都死在那一场大乱中。
“哼,没关系。你的‘好日子’才刚开始呢。”
“爷,你快看!”
马夫忽然开口,少年打开窗户,悄悄往外看。
林家门口停着一辆华丽精美的马车。
少年脸色立刻变了。
马夫是前朝神武军退伍老兵,忠心耿耿,他神情激动道:“爷,太后陛下的车马在此,我们……”
“不必去了。”
少年推门下车,静静凝视林府。
许久后。
他对那个方向重重磕了三个头,然后招呼马夫驾车离开。
马夫也清楚当下处境,只是看着亲人不能相见,不免有些叹惋。
……
林府。
董瑶与林家家主对坐,二人神情静默。
“陛下,我家二子之事,可否请您开恩?”
“燕公,林家老二干的事,是朕能原谅的吗?当年他私开宫门,惹来董老四的贼军杀入皇城,才导致那场大火。燕公若要求情,不如去问问那场大火的当事人?问问你儿子、儿媳,问问你孙儿肯不肯应?”
林家家主沉默不语。
“燕公,”董瑶语气稍稍缓和,“朕敬你是长辈,在这场‘董贼窃国’的大祸中,你我都是受害者。你当知,那场宫变的后果是什么?六年了,原本统一的天下重新分裂,国朝元气大损。武道大宗师都在六年前火拼没了!董家有罪,不仅罪在你我两家,更罪在千秋万代,祸害万世社稷!朕虽为董家女儿,也不会宽容其恶。”
尤其是董老四,那个异母兄长更让董瑶厌恶不已。
数月前联手胞弟弄死他,断绝他成为太子的希望,董瑶仍不满足。
他要死!
他那一脉的妻妾子女,连同门人食客统统都要死!
若不如此,难解自己心头之恨!
“燕公——你家二子与董老四关系亲密。若是他家有什么余孽,妄图求林家庇护,希望燕公能明晓是非,顺应正道。”
家主苦笑拱手。
“当然,朕也不是不通情理之人。林家老二的罪,只在他一人。他的妻儿可以保全……毕竟,总不能让燕公次次白发人送黑发人。”
想到自己大儿子和儿媳因为六年前那件事而死,林家家主一时间悲上心头。
家族勾心斗角,二子为夺取家主之位,不惜害死自己同父同母的亲哥哥,绝大房一脉。
作为父亲,看着手足相残,心情岂能好了?
……
借“赵氏宝库”密道来到郊外,依早前安排路线,连夜返还藏玉山庄。
少年再度恢复当下的名讳“杨玉”,为藏玉山庄主人。
藏玉山庄作为他们这些逃难遗民的大本营,却并非他们所建。而是“杨玉”父亲,担心自家因战乱灭门,特意留下的后手。
其父亡前仔细交代。天知,地知,唯父子自知。便是一手将杨玉养大的母亲,也不知晓这座山庄所在。杨玉后来逃出皇宫,想起此处山庄,领诸葛虹等人在此落脚。
“庄主回来了?”
邬碧秀见马车停靠,连忙从庄子出来迎接。
杨玉下车,随口问:“这几日,家里可有事?”
“一切如常。”
藏玉山庄有两部分人。
一类是杨玉父亲留下打理的老人,多为聋哑人。只有几个正常人管事清楚“杨家”身份,且为杨父心腹。
另一类便是杨玉、诸葛虹这般的前朝落难者。邬碧秀也是此类,其父本是皇宫禁军的一个小统领,祖父乃神武军出身。六年前,因那场大火而家变。杨玉后来便带他家一并逃难至山庄。
原本,杨玉打算让邬碧秀扮作自己妻子家那边的表妹。但她却不肯喧宾夺主,选择扮作女婢,帮杨玉打理山庄。
邬碧秀随杨玉进门,马上招呼两个女婢过来帮忙沐浴更衣。
“行了,我自己来。你去准备准备,过会儿表哥他们也该回来了。”
诸葛虹当前的假身份,是这座山庄的管家。
邬碧秀应声而去,为诸葛虹等人准备吃食。
等一切忙完后,得知杨玉已洗漱完毕,在书房休息,便捧着食盘走来。
悄悄推开门,看到杨玉正躺在白玉榻安小憩。只是他眉头紧锁,时不时发出痛苦呻吟,看得邬碧秀揪心不已。
隐约能看到,袍下黑紫毒线已至小臂。
作为心腹,也是一同逃难之人,邬碧秀清楚杨玉的身体状况。
当日毒入五脏,无法彻底根除。自杨玉心口蔓出一条毒线。延至左臂,向手掌逼近。
如果毒线入掌心,则当日必死!
这几年间,邬碧秀亲眼看着毒线从肩头向下,目前已过臂肘,来到小臂,距离手腕只差一寸。
而她更清楚,在这域外奇毒之下苟活,每逢子午之时,杨玉都要承受莫大痛楚。哪怕用丹药减缓,也只是将剧痛延后,下次一并爆发,会更加难受。
这几日杨玉忙着操持“上皇升仙”,以汤药丹丸压制毒性,眼下便是还债的时候。
邬碧秀忧心忡忡,托着食盘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
最后,只是默默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