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春来
今天立春,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岁朝春。家家户户都在剪燕子、贴宜春,连狄姜也不例外。
狄姜是个大夫,在太平府南大街的尽头开了一间不大不小的医馆,名曰“见素”。见素医馆门庭落寂,人烟稀少,每日到店里的客人并不多。她还有一个邻居,名叫钟旭,他和徒弟一起在医馆对面开了一间棺材铺。当然,他并不似一般的棺材铺掌柜,还有一个副业,替人处理阴司债务。
狄姜时常跟他说:“人的罪孽要么是前世种的因,要么是今世结的果,你替他们挡了煞,最终这煞气会全数返报在你的身上,到时,恐怕连神仙都救不了。”
钟旭闻言,每次都会一挑眉毛,骄傲地同她说:“我的事情神仙不敢管,自会有人管。”
狄姜也总是笑问他:“谁呀?”
钟旭这时多半是“哼”一声,向她扔去一个白眼:“说了你也不认识。”
每次说到这儿,狄姜都只能悻悻地点点头,回他一句“哦”,草草结束了对话。
或许在钟旭心里,医馆和棺材铺本来就是死对头,加上第一次莫名其妙的见面,他坚定地认为他们之间是无法共存的。狄姜面对他因为行业而衍生出来的敌意,表示无辜极了。
“掌柜的,快看我剪得好不好?”
问药的话让狄姜从思绪里抽身,她转过头,便见问药手中拿着春花,献宝似的递到自己眼前,还不等她说话,就听书香在一旁嗤笑道:“那哪是燕子?倒像只烧鸡。”
狄姜仔细一看,点了点头,发现确如书香所言,问药的燕子身长尾短,活脱脱像足了一只被拔光毛的鸡。
“你的才是鸡!我倒要看看,你剪得有多好!”问药撇过头,将书香手中的折纸抢下,打开来便见一只雏燕跃然纸上,灵巧可爱,煞是乖顺。
这一来,就连火药桶似的问药都不禁连连咋舌:“行啊书香,去年还跟狗啃泥似的,今年怎就剪出花样儿来了!”
“是掌柜的教导有方。”书香淡淡地回了一句,又拿了另一张红纸来剪。
问药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便觉得无趣,又凑到狄姜跟前,拿起一张剪好了的窗花问:“掌柜的,为什么你剪的燕子要么是成双成对,要么是比翼齐飞?”
“不好看吗?”
“好看啊!”问药连连点头,“只是……未免有些凡心未消的意思,莫非您想情郎了?”
“你怎么会这么想?”狄姜一惊,放下手中的活儿。
“你看书香的,就全是一只一只的。”问药指着书香。
书香听到这儿,抬起眼看了问药一眼,冷冷道:“那是因为掌柜的还没教。”
“难道连你也觉得春燕该是一对一对的?”问药看向书香,书香却没有答话,而是继续低头忙活他的事情。
这时,狄姜出来打圆场,她微微一笑道:“我只是觉得这样显得热闹。好了,够用了,先把这些剪好的燕子都贴到窗户上去。”
“好嘞!”问药将事先准备好的糨糊糊在窗上,狄姜和书香就跟在她后面一张一张去贴窗花。
贴春燕是古来的习俗,传说能唤来春天,引得百花盛开。看着一只只燕子出现在自家的窗户上,狄姜别提有多高兴了。它们每一只都栩栩如生,代表着年味和情怀,承载着大伙儿对新一年的期望。
狄姜贴好之后,轻轻推开窗户,看了眼对面冷清的棺材铺,对问药说:“一会儿你挑几只品相好的燕子送到棺材铺去。”
“给那个臭道士?”问药瞪大了眼睛,“为什么?”
“人家师徒二人守着个棺材铺也怪冷清的,两个大男人肯定不会剪燕子,大家都是邻居,抬头不见低头见,如此也是应该的。”
“知道了。”问药不情不愿地拿着几只剪好的燕子送去了棺材铺,过了好一会儿才回来。岂料,她一回来便十分聒噪地大声嚷嚷道,“你们猜,我刚刚在棺材铺遇见谁了?”
书香很是淡定,眼皮子都不抬地继续扫他的地,就像没听到一般。
屋子里只有主仆三人,虽然问药平时就很冒失,但见她如此兴奋,狄姜也只得配合一下,问她:“谁呀?”
问药煞有其事地清了清嗓子,才道:“我朝第一美男子,辰皇第六子,武王爷武瑞安!”
“哦?”狄姜有些惊讶,武王爷的名号连少问世事的她都曾有耳闻,可见名气之大,也不怪问药会如此激动。
“你们猜瑞安王爷去棺材铺做什么?”问药又道。
“当然是买棺材了。”
“肤浅!”问药眼眸一转,在狄姜对面坐下,狄姜替她倒了杯茶,笑道,“别激动,来,喝点儿水。”
问药哪有空喝水,将水杯推到一边,倾过身子对狄姜说:“瑞安王爷的母后可是当今圣上,家中无妻妾更无子嗣,他怎么会自己跑来订棺材?退一万步说,真的有重要之人过世,派个家丁太监婢女什么的来处理不行吗?怎么会在大过年的时候,自己一个人乘夜前来?”
“你确定那是武王爷?”
“当然了!他可是我朝思暮想的人啊……我怎会看错!”
“哦,恭喜你见到了心上人。”狄姜没当回事,低头拿起桌上一方绣帕开始做女红。
问药见状立刻夺过她的绣帕,一字一句道:“瑞安王爷订了一副棺材,嘱咐连夜送到山里去!”
“到底还是去买棺材的。”狄姜掩嘴一笑,不想她再烦扰自己,于是顺着她道,“你还听到些什么了?”
“我送了燕子就被赶出来了,没听他们说了什么,不过这棺材肯定有问题!”
“若真有问题迟早也要传到我这儿来,你急什么?”狄姜笑笑,打了个哈欠,“我有些困了,有什么新鲜事明日再说与我听,我先去歇息了。”
“睡睡睡,你就知道睡!”问药翻了个白眼,拦住狄姜的去路,哪知狄姜稍稍一躲便从她身旁绕了过去。
“什么都没听到就如此激动,这些年都白修炼了。”书香听不下去,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岂料这句话立马招来问药一拳,书香吃痛,却也不跟她计较,轻轻说了句“孺子不可教”便出去了。
问药这才想起继续去追狄姜,边走边道:“掌柜的,你别走!说不定我们就有生意了!”
狄姜只当作没听到,“啪”的一声关上了门,将问药关在了外头。问药在门口又嘟囔了几声,见狄姜如何都不感兴趣,只得放弃,一脸失望地回了房。
问药的脚步声远去,世界好不容易都安静下来了,狄姜才轻轻推开窗向下望去。此时,正巧一华服公子从棺材铺走出来。他一袭紫衣,低调内敛,身姿卓绝,气宇不凡,一张桃花面生得连狄姜都禁不住心头猛跳。
“生了这样一副绝世姿容,也不怪女子主动往上贴了。”狄姜沉吟,想起问药常年在自己耳边八卦的那些内容。
传闻武王爷是当今女皇辰曌的第六子,从不参与朝政,唯一的喜好便是流连花丛,经常闹出些花边趣闻,在坊间流传。但说来也奇怪,与他有过一段故事的女子没有一人不对他念念不忘,嘴里头只道他的好,就算他喜新厌旧爱上旁人,也无人说他的坏话。男人能做到他这个分上,真是叫人佩服。
狄姜看着武瑞安的背影若有所思,却不想这一切都被钟旭瞧在了眼里。她回过神,便见钟旭一脸嫌弃地看着自己,眼神里好似在说:“以色取人,轻浮浅薄。”
狄姜一挑眉,笑着朝他舔了舔嘴唇。干裂的嘴唇得到了润滑,缀在白净的面上,显得娇艳欲滴。
钟旭见状大惊,急匆匆地跑回了铺子,“啪”的一声重重关上了门。
“这钟老板啊,真是可爱得紧。”见他如此认真,狄姜不禁笑出了声。
接下来两日很清闲,铺子里没什么客人,独独城外五里坡的狸夫人来取了些安胎药。
狸夫人一人抚育十数子,狄姜不好意思多收她的钱,而狸夫人也不愿白占便宜,第三日便差长子给狄姜送了些陈年的果子酒。
“替我多谢狸夫人,我就不留你在此地用晚餐了。”狄姜看了眼对面的棺材铺。狸长子心里明白,于是很快便告辞离开了。
等他走后,狄姜立即打开酒坛尝了一口,一时间酒香四溢,煞是醉人。
“这酒光闻便知是珍品,狸夫人当真是有心了。”书香淡淡道。
“谁说不是呢?这酒若卖出去,千金都值得的呀。”狄姜点头,一脸满足地表示赞同。
“给我也试试。”问药立刻取来酒盏,想要尝一尝。
狄姜拂开她的手,道:“这些年来好东西没亏待过你们,这个我给钟老板送去。”不顾问药幽怨的眼神,她很快就走出药铺,来到了棺材铺里。
“钟老板?”狄姜唤了两声,并没有人来接待她。她四周溜达了一圈,见棺材店里确实没人,长生也不在,该是出去送货了。狄姜也不客气,只当这是自己家里,径直走向了里屋。
里屋里,钟旭正与一尼姑对坐相商。
“瑞安王爷吩咐的事情贫尼实在做不到,还望……”尼姑说到一半,见狄姜来了便立刻闭上了嘴巴,只道了句“阿弥陀佛”便静静地立在一旁。
钟旭见状回头,蹙眉道:“你怎么来了?”
“客人送了些好酒,拿来与你尝尝。”狄姜摇了摇手中的酒坛。
“不用,贫道不吃酒,您请回吧。”钟旭断然拒绝,恨不得将自己与狄姜的距离拉到十足远。
狄姜就当听不懂钟旭的话似的,又走近了两步,将酒放在桌上,笑道:“咱们是邻居,何必这么见外?总要多走动走动才好。”
狄姜刚想打开酒坛,钟旭便将酒坛扔回她的怀里,道:“贫道高攀不起,您还是快走吧。”
“哪里是高攀了,你不也是掌柜的?”狄姜仍不死心。
钟旭叹了口气,指着一旁的尼姑道:“我们乃是出家人,你且还在十丈红尘中,身穿云锦,喝酒吃肉,与我们实在不是一路人,狄掌柜请不要再与我开玩笑了。”
“你这是哪里的话!我虽穿云锦,可你怎知我心中不以清贫为伍?我虽饮酒食肉,你又怎知我心不向佛?正所谓‘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古人留下的话必然有几分道理。”狄姜笑着举起杯,递给那名叫流云的尼姑,“师太,莫要太拘谨了,您要不要也来上一杯?”
“你太不懂事了!”钟旭忙拂开狄姜的袖子,怒道,“回去!别杵在这儿丢人!”
狄姜见他俩脸都绿了,想是真生气了,只得悻悻地抱起酒坛,转身出了铺子。
狄姜回到铺子里,便见问药刚送走一个客人。那人打扮得十分规整,不像是个普通的下人。果然,等他一走远,问药便献宝似的走近了贴着她的耳朵道:“我说什么来着,瑞安王府肯定会出事!”
“那是谁呀?”狄姜问。
“王爷府中的管家,邀我去王府给昭和公主诊病,我说掌柜的不在给推到了明日。”
“他自己进来的?”
“是。”
“嗯,我知道了。”狄姜将怀里的酒放在桌上,“便宜你们了,少喝点儿,明日要做正事。”
问药一见果子酒原封不动地又回来了,两眼立刻泛起精光,心里哪还有什么正经事,满脑子里只有酒了。
“多谢掌柜!”问药抱起酒坛转身就进了里屋,留下书香一人在角落里整理药材,好在他并不嗜酒,眼皮子都没见抬。
“这寒冬腊月的,真是困得紧。”狄姜打了个哈欠,见铺子今天也该没什么生意了,便决定回去补个觉。谁知她一夜无梦,不知不觉竟然睡到了第二日中午,若不是问药来叫,她只怕要睡到下午去。
“掌柜的,我昨儿个打听了下,听说这昭和公主武婧仪很是刁蛮,近些日子更是变本加厉,闹得府里鸡犬不宁,已经死了好些人了!”
“哦?”狄姜抬了抬眼皮。
“昭和公主与瑞安王爷乃一母同胞的亲兄妹,前些日子武婧仪被当朝大将军龙茗退了婚,便一直住在瑞安王爷的府里,想来是忧思成疾了。老管家说宫里的太医早就来瞧过,太平府的大夫也快看了个遍,就是没一个人能瞧出个所以然来。”
狄姜想了想,道:“想是招了不干净的东西吧,否则,也寻不到咱们这儿来。”
“去瞧瞧再说。”
“好。”
问药背上药囊,与狄姜一齐穿过东西市,走了半天终于在闹市区的尽头见到了红墙绿瓦的瑞安王府。二人依着院墙而行,走了好一会儿才走到正门,这是辰皇钦赐给武王爷的宅邸,极尽奢华之能事,活脱脱是一个缩小版的大明宫。
武王府承袭着皇家园林一贯的前宫后苑建造方法,严格按照森严的等级制度来建造。大门前方,刻有“武王府”三个大字的牌匾明晃晃地挂在横梁之上,六开的大门正中只有武王及同级或以上官员能进出,两边的可进出下级官员,最边上的两扇小门则是进出府中下人。狄姜和问药只能绕过大门,从另一侧开着的小门进出,这里是平民及府中下人会客时之用。
与倒夜香之人同级。
小门边站了两名带刀侍卫,其中年纪较长的侍卫见了她们便率先问道:“是见素医馆的狄大夫吧?”
狄姜点了点头。
“管家知会过,快请进。”侍卫让开了道,随即领着二人向里走。
“多谢。”
狄姜和问药跟着侍卫一路走来,这才知道武王府建造在镜和湖边,东边是前宫,后苑便是围着湖建造了一圈四合院,将湖环抱在中间。湖中心更有一座人工小岛,岛上有亭台别院,树木葱郁,由东西南北四条白玉廊桥连接,显得视野开阔,景观层叠深远。工人们独具匠心,将这一天然湖景和人造园林巧妙地结合在一起。
问药的眸子越瞪越大,险些就要从眼眶里瞪出来,她从未见过如此奢华的府邸,一时间便没能抑制住内心的激动,她紧紧拽着狄姜的手臂,惊呼道:“掌柜的,这武王府也未免太豪华了吧!”
侍卫走在前头,不住地回头看问药,眼中带着几分隐晦的笑意。狄姜虽然也觉得园林很震撼,但想想若和问药一般,实在是有些丢人,于是只轻咳了一声,点点头,没有接话。
“前面就是昭和公主暂居的楼东小院了。”侍卫道。
“多谢小哥。”
三人继续前行,穿过一条长廊,便来到了湖边一座二层小楼前,岂料三人刚走到楼梯口,便听二楼传来一声巨响,伴随着女子尖锐的嘶喊,狄姜与问药吓得驻足不前。
“滚!本公主好得很!不需要你们诊治,都给本宫滚!”
“狄大夫别紧张,没什么大事。”侍卫一脸的风轻云淡,笑呵呵地安慰她们,然后继续领着她们往前走。紧接着,又听二楼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狄姜与问药不敢再靠近。很快,便见三个上了年纪的老者连滚带爬地从楼梯上走了下来,他们身后还跟着几个背包的药童。
“看来管家说的遍寻名医所言非虚,这才一会儿工夫,加上我就有四个大夫了。”狄姜扬了扬嘴角,勉强勾起一抹笑,想缓解一下紧张的气氛。
对面几个大夫见问药也背着个药匣子,便知晓是同行,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露出一脸同情,然后急急地从她们身边绕了过去。背后管家刘长庆扬着手,手里还拎着三个钱袋子,大声嚷道:“赵大夫,钱大夫,孙大夫,你们的诊金还没拿呢!”
三个大夫像没听到,只顾着逃命,狄姜问药面面相觑,都觉得奇怪。
究竟上面有什么,吓得他们连诊金都不要了?
等最末尾的那名大夫走近了,狄姜才发现他的头上有一个碗大的血窟窿,鲜血正“噌噌”往外冒。
“流这么多血,他会不会死掉?”问药蹙眉。
狄姜摇了摇头,表示不清楚,但看那大夫健步如飞,想是心中的惊吓比身体上的疼痛更可怕。
“狄掌柜,这边请。”侍卫指了指二楼,丝毫没有要一同上去的意思。
“您不跟我们一起?”
侍卫坚定地摇了摇头:“公主的闺房,我不能去,也不敢去!”
“好吧……”狄姜说完,将问药推到前面,让她先走。
管家站在楼道上朝二人行了一礼,嘱咐道:“希望二位大夫能尽力医治公主殿下,王爷自有重赏。”
“当然!我们一定能治好公主,一切包在我们身上了!”问药一脸自信。
刘管家面色淡然,扬起嘴角敷衍地笑了笑:“那就多谢了。”
想来这样的话他已经说了许多次,但都成了白说,因为至今都没有大夫能治好公主的病,于是他也没把狄姜和问药这样的女大夫放在眼里。狄姜看出了他的敷衍,也不多与他争辩,径直跟着问药上了楼。
上楼后,入目所及一片狼藉。公主的闺阁大门朝内敞开着,屋里屋外遍地都是残渣,皆是粉碎的陶瓷、琉璃碴儿。
公主是有多想不开,才会将这些珍宝都砸了个干净?
狄姜看着满地宝贝,很是心疼,她推了推问药,问药便大步走进了屋子。
狄姜跟着她走进去,一边走还一边观察,生怕飞出个什么玩意,将自己的脑袋也砸出个血窟窿。等她们进了屋,见能砸的都砸完了,剩下的都没有杀伤力,这才放下一颗心来。
“你们是何人?”前方传来阴森森的女声,狄姜这才将注意力放在公主的身上。
“你是昭和公主?”狄姜瞪大了眼睛,眼见此人坐在窗边,披头散发、双目圆瞪,十足的疯婆子打扮,街上随便抓一个泼妇来也比她强上许多。除此之外,昭和公主的身上还布满了黑气,一丝一缕将她缠绕得紧紧的,包成了一个团,竟连一丝皇气都看不见。
狄姜和问药都惊呆了。她们知道,那些黑丝皆是来自地府的气息,伴随着挥之不去的深深的怨气,会将她折磨得不似人形,形容枯槁,最后自然便逃不过一个死字。
“你们是何人?”武婧仪冷哼一声,又问了一遍。
问药这才回过神,答道:“我们是见素医馆的大夫。”
“大夫?”武婧仪一听来人又是大夫,立即发了狂,大叫道,“本宫没病!为什么皇兄总说本宫病了!本宫没有病!!你们都给本宫滚!!!”
狄姜倒吸一口凉气,这不叫有病,什么是有病?
问药看不下去了,懒得同她绕弯子,索性开门见山道:“对,你的确没有病,死人怎么会有病呢?”
“你……你在胡说什么?”武婧仪面色一白。
“我在说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问药一脸淡然,端的架势比狄姜还要足。
“你!”武婧仪怒气冲冲,随手想拿什么扔过来,找了片刻才发现身边已经没有能砸人的东西了,最终也只得伸出食指凌空戳着她们,浑身颤抖,“你们给本宫滚出去!本宫不想听你们废话!滚!”
“我们滚可以,但是下次来的肯定就不是大夫了。你知道武王爷很疼你,待他寻遍坊间还不能治好你的病,那下次来的就不会是寻常人了。”
问药说完,武婧仪突然就平静了,她静静地站着,冷冷道:“不是寻常人,还能有谁?”
“道士。”问药说完,武婧仪便笑了,且笑得十分狷狂。
“道士?阎王爷我都不怕,还怕那些招摇撞骗的道士?”
“招摇撞骗的有,货真价实的也有,迟早都会遇到的。”
“哼,那我等着便是。”武婧仪说得毫不在乎,可原先充满攻击性的神色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惨白,比死人的脸色还要苍白。
“我叫问药,是见素医馆的坐诊大夫,这是我们掌柜的。”问药走过来站在狄姜身后,将她推到武婧仪面前。
狄姜不再沉默,对武婧仪友好地笑了笑:“自我介绍一下,我叫狄姜,也是个大夫。”说完,顿了顿又补充道,“我不医人,只医鬼。”
武婧仪一脸狐疑,看着狄姜的脸有一瞬间的疑惑,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但一时之间又想不大起来。
这时,狄姜悠悠转过头,看了眼窗外的寒梅,寒暄道:“这个时节正是梅花盛开之际,楼东小榭的梅花开了,梨园的梅花也开了,可煞是好看呢。”
狄姜一提起“梨园”,便见武婧仪面色一变。
“你到底是谁?”武婧仪指着狄姜,满脸惊惧。
“姑娘,听我一句劝,人的一生有很多的不如意,也有很多很多的遗憾。但那些遗憾大多都是自己的选择,你可以选择风轻云淡,也可以选择噩梦缠身,可无论怎样的结局到头来都不是别人给你的,而是你自己选择的。”
武婧仪闻言皱起了眉头,她虽然没有反驳,但显然也没有将狄姜的话放在心上。
狄姜本来便不指望自己说两句对方就能接受自己的忠告,于是笑了笑,道:“不管你和昭和公主有什么仇怨,你若想长久地在这个身体里待下去,就只能学着做武婧仪。否则,瑞安王爷无论用什么法子都会让自己的妹妹回来,到时只怕你就什么都没了。”
“我现在还有什么吗?”武婧仪自嘲地笑了笑,满目凄凉,“我不过在苟延残喘,如今已是孤注一掷,我有什么好怕的?”
武婧仪不再自称本宫,她在狄姜面前几乎就是透明的,便不再端着这副公主的架子。
狄姜看出了她心中所想,便道:“我不管你想做什么,我会给你七天的时间。七日后,我会来带你走。”
“你凭什么!”武婧仪拍案而起,冲到狄姜面前瞪着她的双眼。
狄姜并不回避,盯着她的眸子微微一笑:“到时,你就知道了。”
说完,狄姜不再说话,径直走出门去。
问药见状,又对武婧仪强调了一次,道:“七日后见。”说完,她也跟着退了出去。
二人离开后,武婧仪就像变了一个人,她不再狂躁,不吵不闹,她就那么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双目怔怔地发呆。
过了一会儿,她才又如梦惊醒一般,冲着楼下喊道:“来人!本宫要梳妆!”
狄姜和问药出门后,发现侍卫已经不在了,整个院子里空无一人,气氛很是沉重。这与前宫五步一兵十步一岗的模样有很大的出入。
“怎么一个人都没有?”问药打了个寒战。
“想来都被武婧仪吓走了吧……她脾气这样火爆,谁敢留在她的院子里?”狄姜摇摇头,“我们自己寻路出去便是。”
“这王府里未免也太奇怪了!”问药嘟囔了一句,向前走去,狄姜跟在她后头,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二人一前一后走了大半晌后,仍旧没见到小院的出口,路上也一个人都没遇到。
“掌柜的,我们莫不是遇上鬼打墙了?”
“胡说。”
“这里刚刚好像来过。”
“断不可能。”
“真的……”问药小声地嘟囔,但见狄姜稳如泰山便不再多说。其实狄姜也发现不对劲了,但她知道这绝不是鬼打墙。这世上还没有什么墙能困住她。
“现在的情状只有一种可能。”
“什么?”
狄姜顿了顿,道:“我们迷路了。”
是的,王府太大,她是路痴。
“掌柜的,您真镇定。”
“那是自然,否则怎么当掌柜的?”狄姜骄傲地扬了扬头,尤其在这种时候,在手下人面前绝不能露出半分迟疑。
“掌柜的,刚刚在屋里,您一点儿都不担心像那个大夫似的脑袋上被砸个血窟窿?”
“进屋之前我就打量过,那屋里能砸的都被砸光了,有什么好怕的?”
问药点头,细一回想觉得她说得甚为有理:“掌柜高瞻远瞩,实在令人佩服。”
狄姜笑了笑,信步走在王府里,闲聊之余突然发现她们已经迷路迷了个彻底,竟然不知不觉走到了王府的后花园。
后花园里住的大多是女眷,外人不得进入,但是瑞安王爷至今未娶,也没听说有哪家的姑娘能在此留宿,于是偌大的花园里居然没有人声,狄姜更觉得诧异了。
“这与市井传闻相背离啊……”
“瑞安王爷多情不假,但是也仅限于多情,他可不会什么人都往府里带的!”问药高兴得手舞足蹈,好奇道,“掌柜的,我们去看看瑞安王爷的房间吧!”
问药作势往前奔,狄姜连忙拉住她:“私闯王府的罪名我们可担待不起,我们还是快些离开吧。”
“往哪儿走?”问药一愣,“反正已经迷路了,索性就当作王府一日游了。放在平日里,这种地方我们可进不来,多好的机会啊,对不对?”
狄姜眯起眼,竟觉得她说得十分有道理,但是她素来不喜多事,怕久留此处会出什么乱子。现下走也不是留了也不是,犹豫间,忽然听见对面的楼阁上传来一阵丝竹声。
丝竹声入耳,如春风拂面。
“真好听。”
“嗯。”狄姜郑重地点了点头。
狄姜惜才,对这世间一切美好的事物都很好奇,何况他既能吹出这样完美的笛声,想来本人也应当有着不俗的外表才是。
“吹笛之人技艺不俗,我们去看看。”狄姜领着问药,循着笛声走去。
二人一路走来,狄姜脑子里一直在幻想面前出现个绝世佳人,却不想走到了道路尽头,出现在她们面前的吹笛之人正是不久前才分别的昭和公主,武婧仪。
狄姜这才惊觉,原来她们之前在楼东小榭的前院,绕了一大圈居然来到了后院,而此时的武婧仪不过是将头发梳理整齐,便全然变了一副模样。
她的黑发如墨如瀑,直顺地垂在肩上,一袭白色纱衣让她举手投足间都充满了仙气,就这样一身简单的装束,便使她不复之前的癫狂,现在就连称她一句绝代倾国也不为过了。
“公主就是公主,甭管身体里住着谁,只要脸蛋摆在那儿,怎么都好看。”问药止不住地称赞,连狄姜也不禁看呆了。
此时,笛声戛然而止。武婧仪发现了角落里的狄姜和问药。
“你们怎么又回来了?”武婧仪的面色瞬间变得冰冷,“你们还想怎样?”
“公主别误会,我与您约了七日那便是七日。”狄姜笑了笑,连忙解释道,“公主殿下,我们迷路了,还望差个人来为我们指条出府的明路。”
武婧仪指着花园尽头的小路:“这里的下人都被我打跑了,不会有人来的。你们只管向东走,遇岔路左转便是。”
“多谢公主殿下,那我们告退了。”狄姜矮下身子朝她福了一礼,问药有样学样,行完礼之后她们便匆匆往外走,不一会儿便从后门出了府。
“掌柜的,若是毁了她,倒真是可惜了。”问药看着墙内不远处的二层小楼,面上写满了同情。
狄姜点点头,很是赞同。
她素来喜欢美人,却发现自古美人都很薄命。
若她就这样没了,也着实是可惜了。
见素医馆里,书香已经将晚饭布置齐整,等着狄姜和问药回来。哪知她二人刚一进铺子,都异口同声道:“没什么胃口,今日不吃了。”
书香点点头,也不问为什么,又原样把晚饭端进了厨房,自己在里头吃完之后才出来。而此时,狄姜和问药都已经回到各自的房间里,进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