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碧月潭
陆占元最终还是答应了三子陆钧霆的请求。
就像当年他的父亲答应他一样。
第二天一早。
天刚蒙蒙亮，陆钧霆就背起行囊，腰挎猎刀，踏着山间薄雾，向后山走去。
陆占元立于山腰一颗大石上，默默望着三子陆钧霆的身影消失在薄雾中，内心五味杂陈。
自从经历当年那件事情后，他就不愿再让自己的孩子习武踏足江湖了。
原因无他，这终究是小道，是凡人之间杂耍的技艺罢了。
纵使耗尽一生之功，抵达传说中的宗师之境，又能如何？
对那个世界的人来说，还不是与蝼蚁无异？伸出一根手指便能轻易碾死。
那这番苦苦追寻，又有什么意义呢？
这也是为什么他宁愿把长子和次子送去隔壁镇子里的医馆和酒楼当学徒，也不让他们习武的原因。
至于三子陆钧霆，本来他也是这么谋划的，让其进城学一门手艺，能养家糊口即可。
不过三子性子执拗，一心向往武学，跟他年轻时一模一样，即使百般阻挠，最终还是不得不放手让他去做。
但越是这样，他就越忧心不已。
三子陆钧霆继承了他心高气傲的性子，却没有继承他心狠手辣的奸毒心性，空有一腔热血，缺乏谋略。
以这样的心性踏入江湖，是注定要吃大亏的。
所以他为三子下山前设了最后一道障碍，那就是《龟息功》，只要学有所成，他就答应不再阻拦。
这《龟息功》是他当年击杀一位成名的武林杀手，从对方身上搜出来的武学。
此功专攻内功，练到极致可让人吐纳如龟，气息不散，如同死尸，神妙非凡。
但此功也极难修炼，讲究潜心潜息，戒躁戒动。
修习之时要耐心静气，磨炼对身体微妙之处的控制。
之所以让三子修炼这门武学，一来是想让他多一门保命本领，但更重要的，还是想借此磨练他的心性。
其实，如果一定要选择一个孩子继承他衣钵的话，陆占元更希望是四子陆皇焰。
三子陆钧霆性格坚毅，刚烈无双，宛如出鞘的利剑锋芒毕露，继承了他敢打敢拼，阳刚果猛的一面。
但江湖险恶，人心叵测，以这种性子闯荡江湖其实并不适合。
倒是四子陆皇焰，天生敏感多疑，凶厉狡诈，擅用阴谋诡计，继承了他阴暗的一面，这才是闯荡江湖最需要的东西。
兄弟俩的结合体，恰恰才是真正的陆占元。
这也是他陆占元孤身一人能在江湖闯下偌大名头的根本原因。
不过说这些都没用了，既然拦不住，只能随他去了。
每个人都有各自的际遇，说不定三子真能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
不过在陆占元心底，还一直存有这样的念头，希望三子陆钧霆因缘际遇，能走上那条虚无飘渺的大道。
自从窥探到那个世界的冰山一角后，他无时不刻都在心中幻想着。
幻想着当年他闯入的如果不是江湖，而是那个世界的话，自己此刻的境遇是否会完全不同，是否也能飞来飞去，高高在上。
陆占元望着山间的滚滚云雾，一时浮想联翩。
————
碧月潭位于下塘村后山。
说远不远，说近不近，大概两日脚程，需要翻过两个山岗，外加一片阴沟。
以往碧月潭是放松休闲的好去处，环境优美，潭水清幽，即使酷暑时节，也是冰爽清冽。
早年村里的猎户进山狩猎时累了乏了，都会去那泡上一泡，祛暑解乏。
但自从九年前山里莫名遭遇山崩，将通往碧月潭唯一的山路阻隔后，便没人再去过那里了。
陆钧霆也是很小的时候跟父亲和两位哥哥一起进山打猎时去过一次，后来听说山路被阻，就一直没再去。
这一次为了修炼龟息功，他也只能到那断路处再另寻进入之法，但这也没什么难的，无非多翻一个山头罢了。
这碧月潭深不见底，是修炼龟息功的绝佳之地。
龟息功这门武学讲究沉心静气，摒除外界干扰，水下环境是一个理想的修炼场所。
而山脚下的下塘村虽然也有一条大河，但水深不够，沿河两岸村民众多，人多眼杂，实在不宜修炼，更何况父亲严禁他在村民面前施展武学，那村里的河就更去不得了。
所以这碧月潭，成了他唯一的选择。
心中乱七八糟的想着，陆钧霆不知不觉间绕过山梁，踏上两山相连的一条山脊小路，通往另一座山。
但他刚走上小路，就见前方云雾之中出现了一个小小的身影。
陆钧霆微一皱眉，面露疑色。
这大清早的，什么人会跑这里来？
从腰间解下猎刀，陆钧霆轻手轻脚地向前走去，结果没出几步，就见那身影一顿，欢快地向他跑来。
等靠近一些时，他才发现那身影面熟得很，脸上笑意吟吟，正是自己的六弟陆剑川。
“剑川？”
陆钧霆满脑子疑惑。
他今天起得早，天没亮就出家了，而他分明记得，临走时四弟、五妹还有六弟，都还在老老实实的睡觉。
怎么一转眼的功夫，这小子就跑自己前头去了？
“三哥，嘿嘿。”
陆剑川颠颠地跑过来，呲牙一笑，一如既往的人畜无害。
“你怎么跑这来了，快回家去，待会儿爹找不到你该急了。”陆钧霆摸着陆剑川脑袋，讶然道。
“三哥去碧月潭吗？”陆剑川眼里灵动地闪着狡黠。
“是啊，怎么了？”陆钧霆轻轻皱眉。
“能带我去吗？”陆剑川乌黑的眼珠转了转。
“带你去？”
“嗯，我也想去耍一耍。”
“胡闹！碧月潭山高路远，一来一回至少也要四天时间，你不声不响的消失这么久，回去爹还不扒了我的皮！”陆钧霆把脸一板，训斥了几句。
这六弟天生鬼主意多，飞扬跳脱，平日没少惹祸，但父亲从来不揍六弟，只揍他们四个兄长，可把他们害苦了。
听着六弟又有鬼主意，自然连连摇头，不敢任他胡闹。
“放心吧，三哥，临走时我给爹爹留了字条，他睡醒就能看见了，而且我也不是小孩子了，偷学了一点武艺，能保护自己的。”陆剑川似乎早猜出三哥会这么说，连忙从后腰解下一把带鞘短刀，冲他得意晃了晃。
陆钧霆看了看六弟手里的短刀，恍惚间想起这似乎是父亲一直贴身珍藏的那把削铁如泥的匕首，他小时候见过一次，十分喜欢，曾经央求父亲送给他，不过被父亲断然拒绝，此后就没再见过，应该是被父亲藏起来了，不过这小子是从哪偷出来的？
陆钧霆一时哑口无言。
他是真没想到，六弟为了去碧月潭，早早做了这么多准备，还给父亲留了字条，看来昨天听到他跟父亲的对话后就在暗中做准备了。
陆钧霆当即一阵头痛。
六弟心思活泛，聪慧异常，自己和其他四个兄弟妹妹加起来也比不上他，就连父亲冷不丁也会被他算计一下。
沉吟片刻，陆钧霆叹了口气。
他不擅言辩，知道劝不了这个口齿伶俐的六弟。
家里兄弟几个，也就精明练达的二哥陆朝云和心思缜密的四弟陆皇焰，能在口头上胜过六弟，所以也不打算继续劝了。
反正六弟留了书信，父亲知道了虽然肯定会生气，但不至于急着到处找了，等六弟玩够了就带他回去，大不了挨一顿骂便是。
至于住在野外的问题，更不用担心，家里在后山种了一大片桑树林，还畜养着大量蜜蜂，六弟经常和父亲去后山的桑树林摘桑养蚕、侍弄蜜蜂，少不了要住在后山的草棚里，早就习惯了。
这样想罢，陆钧霆神色一缓，“那好吧，不过事先说好，路上必须听我的话，不要乱跑，到那里玩一阵就跟我回家。”
“放心吧三哥，我都听你的！”陆剑川兴奋地连连点头。
就这样，兄弟二人并肩同行，很快消失在山脊间的云雾里。
等到太阳刚刚跃过头顶的时候，陆钧霆凭着记忆已经找到了当年那条被阻断的山路。
只见一大片山体斜着坍塌下来，将两山间的一条小径彻底掩埋，形成一道巨大屏障，上面乱石嶙峋，杂草横生。
不过这对他来说根本不是问题。
凭着手里的猎刀，陆钧霆边走边砍，竟让他硬生生劈出一条山路来。
最终只花了比以往多小半日的时间，两人就越过两道山岗和一条阴沟，步入了一片被群峰环绕起来的小山谷。
这里地势低洼，植被茂盛，气温明显比外界低了不少，方一步入谷内就能感觉一股凉意袭来。
顺着谷口往里走，可以看到一条蜿蜒的河流在山谷中肆意流淌，河水清澈，叮咚作响。
二人见此心情大好，登时加快脚步。
尤其是陆剑川，乌黑灵动的眼珠悄然眯起，眼底透露出一丝完全不符年龄，犹如成人般的既期待又紧张的复杂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