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台风天的一天
走下台阶后一阵阵磅礴的风打在我们身上,惹得台阶上那些成团抱在一起的女生发出惊呼声,随即加大了下楼的速度,仿佛不这样做就会随时被从台阶上刮下去。那些男的虽说没有尖叫,但也在风的咆哮中发出呼喝,尽快往食堂赶去。我反倒是放慢了脚步,并不觉得这会像其他人所想的是某种需要逃避的东西,唯一担心的只是那些从台阶匆匆下来的人不要撞到我,相比之下我更像是在漫步,犹如因为身体机能下降走不太快的老头。
这风给与我的远不是惊吓,倒不如说是罕有的赏赐,跟通常无风或徐徐凉风不同,如今的风力度之大,让人怀疑这个世界是不是出现了某种彻底的变化,一种新的不可思议的感觉出现在心中,一切都改变了,生活不再平波死水。这瞬间的惊异让人觉得欢快,而也只是一瞬而已,下午的流水线还将是照旧,上午的疲惫也毫无改善的至今嵌在肉体和心灵之中,一切只不过是往日的重现而已。但除了这一瞬外,下台阶的他们匆匆而过以及有些一惊一乍的身影,让我觉得这风仿佛是让什么活过来了一般,即使只有短短的一天。
台风来的短信我们前几天便收到了,一条接一条,加剧了我们的紧张感,据说这次台风很强,从海上过来,风力超过了多少多少级,他们都在说,一天一个数字,但昨晚的衣服还是不能不晾,今天的班还是照旧在上,早上出门时遇到同样因为狂风惊讶的隔壁宿舍,相视一笑,我们是在室内干活,从宿舍到车间也就那么一段路,一切照旧。
吃完饭去到天桥,才发现被封住了,两三个保安把守着那个小门,贴了张通知,不少人围观,说是现在正值台风,为了我们的安全着想,停止天桥的行人通行。
“外面车都不让走啦,你们还想过天桥。”一个保安说道。
外面的树枝条挥舞,哗啦啦地作响,要不是保安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嘶吼,我们或许半点都听不到,通往宿舍的天桥就在前面,风来回驰骋,有些落叶在上面乱飞,模模糊糊得像是印象派的画作,从吃饭时就有人嚷着要下雨,一直都没有下下来。
“你们现在出去,那台风是讲道理的吗,还要过那天桥,出事了怎么说?”
几个不甘心的女生还在问,那么执着不在于真觉得天桥不危险,而是后面已经没有退路,许多人在食堂吃完饭趴下休息时,我们已经后知后觉地离开,现在恐怕也是没有空位睡觉了。又一阵大风刮来,天桥上的叶子裹挟成一团往上翻滚,我并不觉得台风是不能讲道理,真正不讲道理的是这小小铁栏门前阻拦我们的人,他们只是摆出一副讲道理的样子罢了。
“去哪里。”我和庞哥面面相觑。
“去操场睡觉吧,你之前不是说在操场睡过。”
“大哥,现在是台风天,我还想活久一点。”
“也是。”他快速眨了几下眼皮。
“要不去找诗人,他去哪了。”
“不知道,吃完饭就跑开了,神神叨叨最近。”
最终我们决定去逛游泳池,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过去,只是脑子一抽,就想去看看,庞哥没有什么意见,只是表示过去起码要15分钟,路走到一半,庞哥便停下来不走了,小卖部旁边的那些公共座椅为了做防护扎了一块挡风布,那些挡板由系在几百斤重的石墩上的绳子固定着。尽管如此,在风的呼号下挡风布还是不时发出紧绷的弯折声,地上不时划过从桌上的掉落下来的东西,发出刺啦刺啦的声音,或许我们的脚步也吵到了他们,他们即使睡着,身体也不时伴着一些噪音扭动着。尽头靠近帆布那里还有一套空出来的桌椅,旁边是不断鼓起又凹下去的帆布,庞哥表示一人睡一边,叫我一块去,我拒绝了他,继续往前边走着。回头看着他躺下的背影,我有些惊讶,原本最不能割舍的午觉就这样抛掉了。
“游泳池有那么好吗。”
我往前走着,眼前不停浮现出陌生的建筑,庞哥的那句话也浮现在我耳边,或许不是游泳池有多么大的吸引力,只是那些密密麻麻在躺椅上的人令我想到了发霉面团上的蛆。或许阵阵凉风也令我觉得舒坦,精神振奋了不少,到现在依旧没有睡意。
蓝色的泳池水像是在沸腾,一道道涟漪波动着,尽头那矮小的身影我远远地便认了出来。
“阿妮,你怎么也在这里。”
她是脱了鞋子坐在那里,看我过来,便把双腿盘了起来,“回不去啦,就想过来坐坐。”
“跟我想一块去了。”我笑道,不敢和她坐一边,坐在了游泳池的侧边。
当风小时,一群群涟漪密密麻麻地往外推去,仿佛有千万只蚂蚁在上面爬,风大的时候,那一片片的水便波动着,循环往复叠了起来。池底下蓝色瓷砖上那一条条黄色的滑道混乱了起来,交错在一起。
我再次回头望那条走来的小路,以及夹在这个游泳池两边的两座大楼,难以想象在富士康工厂内那一栋栋复制过来的两栋建筑之间有一块这样的碧玉,这两栋高楼造型奇特,听说是富士康的行政楼,那走来的水泥路也被那环起来的草埔挡着,像是随时会关闭掉。池子周围都用绿白相间的马赛克铺就而成,这种马赛克其实很常见,但在这灰黑的水泥地上铺就这么一块,便显得相当特别。
“你怎么会想来这里。”半天都没人说话,我觉得有些尴尬,而她似乎很紧绷,双腿紧紧盘在一起,不太像是我刚走过来时看到她的样子,尽管位置发生了变化,但我还是觉得有什么不太一样。
“这里可以躲风。”她的声音不大。
“噢噢,别的地方也可以躲其实。”我对她属实有些好奇,但她似乎只跟阿董深入地交谈过,或许连这也没有。
她半晌不再回答,我感到尴尬,觉得自己提出了一个蠢问题,就像在别人解释吃香蕉是因为好吃时,我说苹果也好吃一样。我那么兴冲冲地跟她说话,原本是想告诉她昨晚睡到半夜,忽然砰的一声,有人从上铺跳了下去,又打开了阳台的门,宿舍几乎所有人被惊醒,惊异地感受着灌满房间的凉风,出去的是阿董,他正在洗漱台把那盆栽给抱了回来。
“在车间的时候,对着那些东西,我感觉一直进不去。”漫长的沉默后,她竟然开了口。
“一直进不去?”
她咧开嘴毫无声息地笑了笑,像是为表达不好感到害羞,“没办法把注意力放在那些做的上面,总是会胡思乱想,就会很累。”
“在这里不会胡思乱想?”
“不会,我能看游泳池的水看一天。”她淡淡笑道,整个身体仿佛松弛了下来,双腿不再盘着,身体往前倾,像小孩一般爬着,伸出手在水面上拨了拨,略微打破了那顺流而去的涟漪的方向。“你看,清清凉凉的,可以捧起来。”她捧起一捧水自言自语道。
我在那里坐了没有十分钟就离开了,我一直期望着她像最开始那样展开双腿怡然自得的样子,但始终没见到,后面不玩水了,也是继续盘着腿,整个人缩了起来。我最终还是不想打扰她,悄无声息地从那里走开了。
一直往回走,穿过许多栋的车间,但我只记住了那两座行政楼和泳池两边的马赛克,一间间店铺全部关门了,在一条沿着长长草埔的甬道后,我来到了阿宽往常抽烟的地方,原本挤在这里人头攒动的抽烟人群此时已经不见踪影,我或许可以在这里待到上班,毕竟时间快到了,这里离车间近,也是我过来的原因之一。
然而我还是在这里看到了阿宽,只剩他独自一人在角落里,便是那小卖部的下方,一整层楼的凹陷处,这里的风并不会比其他地方小,反倒是三面的风交集的地方,特别是来自长长甬道的灌进来的风,长途跋涉后把那燃尽后凸出的烟灰打得粉碎。
“你干嘛一个人躲在这里。”
他瞥了我一眼,“我没有躲。”
“我是说你一个人在这里,我以为你要睡觉。”
“我中午一般不睡,我就过来抽烟,本来回宿舍也是抽会儿烟。”
“今天台风天。”我笑笑,仿佛周围的风还不明显。
“每年都有那么几次。”
“听说今年的特别大。”
“这还是我说的。”
“你说的吗。”
“是啊,在宿舍,我说的,他们几个还都以为台风都一个样,我看了新闻报道,在那个浏览器新闻那里,认认真真看了,知道今年的不同。”
他又抽着烟,沿着那台阶边缘蹲着,盯着天空同一个方向,只是今天没有太阳,也没有云,只有一团模模糊糊的,混着灰色蓝色白色的东西,跟他最终呼出的烟有些像,我还没看清楚,便融化在了风里。
“看来还真是,不知道阳台的衣服会不会被吹走。”
“这个嘛,有可能。”
“要是刚刚能回去就好了,去到那里被拦了下来,今晚回去估计就半件不剩了。”
“这个嘛,衣服该晾还是得晾,嚷了这么些天,不能说因为要来台风就不晾,一天不晾都没衣服穿啦是不是。”
“那倒是。”我也学着他在台阶边缘蹲了起来,联想到他刚才只是闷在角落里抽烟现在又恢复了常态,就不由得觉得好笑,但这也让我松了口气,我总不用马上又逃开了。
他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回过脸用手挡着,不停咳嗽着,我问他怎么了,他只是咳嗽个不停,我茫然失措好一阵子后,慢慢地用手轻抚他的背部,他只是一只手举着,像是在表示没有大碍,又像是阻挡我的轻拍。那根烟掉了下来,抖掉了烟蒂的一头躺在地上一瞬间遇到风后明显亮了一下,沿着那不陡的坡往下滚动了几下,接着在狂风的吹拂下一跃而起,消失在我的视野中。
“没事了没事了。”阿宽说道,同时又干咳了两声,再也没有像刚才咳出来。
“刚才咋了。”我笑道,“还以为你怎么了。”
“刚才一口烟没吐出来,又被风吹进了喉咙里,呛死我了。”他皱着眉,脖子往后缩了缩,仿佛下一秒又要再咳出来。
“谁叫你要迎着那风抽的。”
“哪里都是风。”他转过头,看着那甬道过来的路口。
“说实在的,我刚才来时没想到有人还会在这里,我只是想过来休息一下。”
“有什么所谓,就是风大一些。”
“那他们呢,他们去哪里了。”
“不知道。”他摇摇头,“不知道跑哪里去了,我是不管什么台风不台风,有一天算一天,过来抽个烟,这天就算过去了。”
“也是。”
“是吧,抽烟是最根本的,其他的不用去想太多。”
我笑笑,按着他的肩膀,他一只手在口袋里摸索,问我抽不抽,他可以教我。
坐在床沿旁,凝视着阳台外来去呼啸的风,我有些不敢置信刚才是怎么平稳地把自己的衣服勾下来的。下了班我便开始往回跑,同我一起跑的还有其他几个没带伞的,下了台阶通过食堂,密密麻麻的伞接壤着,小心翼翼地前行,我们在那些五颜六色的伞下乱蹿,嘴里呼吸着清凉的空气,不觉得风在阻拦,反而在助推。今天是台风天,前几天已经陆陆续续收到短信,为什么还是没有带伞呢,那会儿不会料到如今在风雨中奔跑的快感,出门的时候天也是阴着的,或许我潜意识里不想要带?只是清凉的空气很快就和我灼热的肺部作斗争,把这些念头抛到了九霄云外。
临近我们那一栋的大铁门时遇到了我的舍友,他们也在跑,我们相视一笑,却没有停下脚步,进了昏暗的楼道后上下层都有人在跑。“收衣服咯”——螺旋的声音来回传递,我们在车间待了十个小时,却忍不住在这最后的时间急忙跑过去,仿佛台风和大雨才刚刚来。
“他妈的,都给淋湿了。”阿宝走到床边甩下一套湿漉漉的衣服,勾下衣服后像只猴子一般上蹿下跳地跑出了阳台,急忙就把门给关上,只剩下外面呼啸的风雨声还能听得到。
“我的怎么没湿?”阿隆回头笑笑,正用一张纸巾擦着他挂在床尾栏杆上的那件外套。
“妈的,你的是挂在里面的吧,我的挂在了最外面,什么雨都给你们挡了。”
阿隆听罢大笑起来,或许他是知道的,但故意那么问。
阿宝又把自己身上的毛衣脱下来,甩在了床上,毛衣上沾满了水珠,一片亮晶晶的颜色。我作势也擦了擦自己手臂上被淋湿的地方,外面的雨随风舞动,一个不留心就一大片泼进来,我去收的时候还好,但整个右手臂也是湿透了。
“外面那件是谁的。”
“不知道,阿宽的吧。”
“他不是回来了吗刚才。”
“是啊,跟我们一起回来的。”他们齐齐看向阿宽空荡荡的床铺,回来以后人就不见了。透过蒙了砂纸的玻璃门还是能够隐约见到外面有一团黑色的在摇曳。
“你去,帮他收起来。”阿隆对阿宝说道。
“不是吧,我都湿了啊。”
“你……已经脱了,就去吧。”
阿宝双手高高举起叉着三件衣服的晾衣杆像是参与什么仪式般走了进来,直到凑近了后他微微发抖的双手才让我明白挂着衣服的重量。门没有关,凉风一下子灌进了房间,外面的水骤然泼了进来,靠近门的地板上多了一圈弧形的水珠,在阿隆急忙去关上门之前的一瞬间,我透过那不断变窄的长条空间瞥到了外面狂暴的雨,才明白雨水是可以有形状的。那几件衣服被挂在床头的栏杆上,跟刚从泡桶里捞出来的没区别,正不停往下滴着水。
阿宽从外面回来,身上倒没湿,拿着个手机皱着眉头在按着,我问他去哪里了,他说就在走廊外面。“打电话?”我问他,他点点头,回身拧着挂着的那件衣服,水更多地从那里滴下来。
“怎么一直打电话?”
“给家里打,一直没接。”
“咋了。”
“没,就台风来了嘛,我前几天寄回去的给小孩和她的衣服到了,我就说让她先不用去取了。”
“那你不用打电话她也知道,这么大的雨。”
“是啊,但是怎么一直就没人接。”他双手抱头躺了下来,直视着上层床板,旁边的衣服扔在滴着水,挡下了一部分光线,一小片阴影覆盖在了他的脸上。
大概九点多钟的事时候,庞哥给我发了消息,说诗人正在雨中狂奔,让我去看看,我问他是哪里,他说就在楼下,我望了一眼黑漆漆的窗外,有些发憷,但还是下了床。阿宽叫了我一声,问我有没有充电线借他一下,我说你手机不是正在充着吗,他说他那数据线不知道出了什么毛病,充好久才一点电,手机还发烫,打了两个电话又没电了。
“你到现在打了多少个了。”
“我不知道,充了就打,打了又充,老是打一会儿关机,都不知道到底有没有接通。”
“你干脆充久一点,不要一点电就打。”
“我知道,这不是焦急。”
我把充电线借给他,拿着伞去到走廊,外边依旧是狂风呼啸,只是现在风向规律了些,不会像之前那般蛮横地左右冲撞。夜幕下我并没有在下面看到什么人,几盏孤零零的路灯在下面,被那雨压得只剩一个模糊的白点,只有在靠近白点附近的雨丝才能看见到密密的白丝缠绕,缕缕不绝。
诗人真的在下面吗,我看不见,全是黑漆漆的,又覆盖上了一层又一层的纱,我把雨伞倾斜着打,脸上扔感觉到丝丝凉意,呼——呼——风声在哀嚎着,那它到底是为什么事,如果没有为什么事,为何又这么凄厉……总该是为了什么事,不然一切岂不是太奇怪了。
“诗人!诗人!”我为了拉扯住他,整个伞差点没拽住,风猛烈地刮着,整个伞差点被翻了个面,幸好它还有个勾,为此我手腕生疼。
我再次抓住了他的肩膀,要不是他停下来我根本抓不住,全身都湿了,衣服仿佛和水一起渗透进了他皮肤中,变得滑溜溜的。他终于转头看着我,我把雨伞朝他那边倾过去,背部立马被风泼了一下,他的头发已经被打湿,一虬一虬的,差点认不出来。
“你怎么找到我的?”他笑着,眼睛睁得大大的,刘海不停有水流下来。
“这路灯。”我举着伞的手稍微抬了一下,示意铁门前的路灯,如此靠近地看,要是不用雨伞稍微遮挡一下,还有些许晃眼,那刚才在上面细细密密的雨丝如今也跟钢针一般的粗,泛着白光。
“这个光照到了我是吗。”他仰头盯着那路灯,声音差点被打在雨伞上噼噼啪啪的雨声盖掉。
“本来看不出是你,但是看到有东西反复地蹿来蹿去,除了你估计就没别人了。”
他呵呵笑了出来,抹了一把脸上的水。
“你干嘛跑来跑去,下那么大的雨。”
“我只是想感受一下,这么大的风,这么大的雨。”
“这是什么理由呢。”
“我也不知道其实。”他吸了一下鼻子,看着前方的白灯,那是隔着两栋楼的又一个铁门,“我是想出来找灵感,一开始只是走,后面有什么让我跑了起来。”
“找什么灵感,那你找到了吗。”
“还没有,但我感觉快了。”
“那你想怎么样,要不先回去吧。”
“我发明了一种雨中跑步的办法。”他转过脸,朝我笑笑。
诗人光着脚迈开大步在雨中奔跑着,双腿尽可能地拉扯开最大距离,以至于看起来更像是在跳跃,每次踩在地上便踏起一大片水花。有两次他直接摔倒了,我不知道是被风吹的还是地上太滑,只是他马上又起来,不停歇地开始那麋鹿似的跳跃。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他说服就在旁边举着伞看他发疯,我在两栋楼之间靠近我们那边站着,感受着那雨打在伞上的力量感,不时瞥着那模糊亮着的门,担心着庞哥走出来,他要是出来,一定要责备我的吧。我的手感觉越来越沉甸甸,灌满水的诗人的衣服挂在我手腕上,滴下来的冰凉凉的水打在我脚趾上,一下一下让我心惊。在注视中我反复琢磨诗人刚才的鬼话,脱掉衣服减少重量,可以更快地奔跑。那几件衣服越是沉甸甸,滴在脚趾的水越是冰凉,我的脖子便越是瑟缩地和我的毛衣摩擦着,害怕它随时会从我身体滑落,是有雨丝滴下来吗,莫不是雨伞破了个小洞之类的,我抬头,却是黑漆漆的伞面,替代了无尽的天空。啪的一声,我看过去,诗人又倒在地上,全身光溜溜,只剩下一条内裤的雪白,映照在模糊的地面和雨中。
我一步一步走过去,我走的并不快,想看他像前几次那般跳起来,但是没有。
“回去吗。”我蹲下来,他洁白背上跳动的水珠停止不动,几颗像是琥珀一样定在那里。
“好啊。”一阵模模糊糊的声音。
“你想到了吗。”迟疑了一下,还是问道。
“摔下去的时候想到了,这水有点凉。”他有些艰难地起身,撑着地面的双臂沾了一些灰黑色的什么。
“你才知道啊。”我的话戛然而止,视线凝固在他那从鼻子里淌出来一直到他嘴巴、到他下巴,再到不停往往下滴、一直混合在雨水的鼻血上。
“你为什么不跑呢。”
“我疯了我才跑。”我尽量用最严厉的语气说道,怕他又想一出做一出,却忍不住面带笑意地看着他有些左右摇晃地单脚穿着裤子。
“我看你是挺想跑的。”他没有被我吓住,笑着道。
“没有。”
“我鼻血止住了吗。”
“流了几分钟,早就止住了。”
“地上的水也没有变红。”
“那得把你流干。”我忍不住笑道。
“是啊,只是一点点颜色都看不见。”
“快穿吧。”
“是不是看我跑了,就相当于代替你跑了。”他又抬头看我。
“没有,赶紧穿吧,别感冒了。”
我没跑步,但我也是差不多半湿透地回来了,扭开门,阿宽双手交叉躺在那里,跟我刚离开时差不多。“阿宽,电话打通了吗。”我问他,他毫无反应,在我的注视下闭上了眼睛,仿佛随着困意自然睡过去一般。
我走到跟前,又问了他一句,同时瞥到那充着电的手机已经变成了绿色的指示灯。
他翻了个身,面对着墙壁躺着,我有些尴尬地回过头,发现阿宝正笑着看着我,我走过去,轻声问他怎么回事。
“找不到老婆,心焦了呗。”阿宝淡然道。
我只好讪笑,准备再去洗一个澡,推开阳台门,外面的雨已经小了许多,我在阳台吹了会儿风,便走进了浴室。
“你帮我看下我手机有没有信息。”
洗完澡刚回到床上擦着头发的时候,躺在床上的阿宽转过脸,对我说道。
“什么?”我有些惊讶地起身。
“帮我看看……”他又把脸埋在枕头里,含糊不清地说道。
我这回是明白了他的意思,于是拿起了他的手机,拔掉了充电线。
“没有。”
“没有吗。”他看着我。
“没有。”
“哎呀。”他像是野兽一般发出一阵沉闷的低喝,坐了起来,“电充满了,我继续打。”
“所以你刚才是在充电。”
“对,我要等电充满了再打。”
他在屏幕上按了几下,把手机放在耳边,脸上的表情惊疑不定。
“喂。”
电话那头竟然传来了一声清晰的声音,虽然很小,但宿舍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了他身上。
“你刚才去哪了呀。”他显得又兴奋又焦急,急忙把手机开了免提。
“哎呀我刚去了领居家就大雨了,手机什么都没带,刚刚才回到家。”
“噢噢,难怪我打你那么多电话你都没接,你以后得把手机带上啊!”
“知道了,你打来干嘛。”
“我这边刮台风了啊。”
“这边一样。”
“我跟你说个事啊,上次我说的买的衣服啊,已经到了……”阿宽表情洋溢着兴奋,嘴巴大大地咧开来,露出一个不再迟疑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