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径斜阳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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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古典音乐

我倒完了缸里的水,顶着缸底看了好一会儿,拧开了水龙头,拧到最大,水冲击下来冒出许多纯白的泡泡,大小不一,如璀璨的钻石般一闪而逝,就好像有人往里面撒了洗衣粉一般,不一会儿纯净的水便接近了缸口,金鱼在里面旋转、游动,顺着水流,速度极快,一直浮在水面上,跟缸口平行,只是一动不动,或许是累了吧,就像之前无数次吃饱了移动得极慢一样,或许在深夜,没有人顶着它的时候,它也曾一动不动,就算记忆再短,鱼儿也会有累的时候。

我也好累,手浸在水里居然要仔细感受才能有感觉,闭着眼好几秒钟,我的手捏着一动不动的它,一种无法言说的心情弥散在其中。

它身上闪着电灯反射的白色的光,那不是鳞片,而是有些饱胀的身体,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它身体是稍微肿胀了些,难道它真的在抽烟?门闩哗啦一声被打开,阿宽从里面出来,依旧穿着那件白背心,他没有催我,毕竟我还没洗澡,阿董也没有洗澡,他叹了口气,把放着衣服的红桶塞到了洗漱台下,拍了拍我的肩膀肩膀,离开了。

没有人再来洗澡,他走的时候阳台门明明是敞开着的,不知道被谁悄悄关了一半,我仔细听着,除了一直未能关紧的水龙头一滴一滴的水往下掉以外,几乎没有其他的噪音。若不是我站在这里这么久,我也不知道原来水滴在这平坦的瓷砖上是有声音的,很轻微很轻微的滴答声,甚至超过外面的风声,提示我时间一直在在流逝。除了这些声音之外,我能听到屋内照常的说话声,还有嬉笑声。

鱼在我手上一动也不动,谁说它一定死了呢,不然这么刚进来的时候是沉到水下的,刚刚能够浮在水面上,只是我再也感受不到昨晚那犹如小心脏的跳动,像一块湿漉漉的重物,只是饱胀的身体使得那身上规律的纹理更明显了,那纹理的沟壑依旧反射着头顶白织灯的光。

“你做什么。”本来枕在双手上躺着的阿宽一下子坐了起来。

“没干嘛啊。”我把那鱼缸放在原来床位的桌子上,水在摆动着,那鱼也摆动着,似乎被饲养久了,也跟人学会了随波逐流。

“它死了啊!”

阿宽毫不掩饰地大喊,使得那几个在假装的人看了过来,我马上看过去,他们脸色如常,似乎对一切毫不知情,没一会儿又把脸扭过去继续打牌。

我是和阿董一起回来最先看到这场面的,原本透明的鱼缸已变得乌黑浑浊,有几根烟头浮在水面上,金鱼则是直接沉在下面一动不动。阿董什么也没说,也没动那鱼缸,只是站在那里看了好一会儿,就出去了。

阿宽来到我面前,“倒掉它,你这样子搞什么意思,待会阿董回来又得难受。”

“让他们看看。”我没有掩饰自己的声音。

“看,看什么呢,走。”阿宽抱起那鱼缸,手肘像是牵引着我一起走。

一鱼缸的水被倒进了厕盆里,连同那条小鱼,没等我多看阿宽便把它冲走了。“看,有什么好看的呢,大不了再买一条,那样做的人,即使再怎么看,他们也不会有什么感觉。”

阿董果然在往回走,在旁边的路灯掩映下,整个人有些发虚,我很高兴没费多大劲就找到了他,心想阿宽还是说严重了,阿董不是因为一条鱼就钻牛角尖的人。

“阿董,那条鱼我倒掉了。”我快步走上去,有些气喘吁吁道。

“没事,我忘了买泡面了,你帮我去超市买一包好吗。”他停下来,嘴角难得地浮起一丝微笑。

“好。”

我走到超市门口,才想起来还没问买的那种,转过头去,阿董正继续往宿舍区那边走去。

“阿董,买什么口味的!”我喊了两声,他没有回我,这有些奇怪,我离他不过十几步远,再说我声音也没有收着,但他的确继续走着。我只好去追他,这一追使我疑惑不解,追过去数十步我们距离都没有缩短,一次次在路灯的掠过下我才看到阿董正在快步走着,我有些惶恐起来,马上跑了起来,越靠近越能清楚看到他的确是在疾走,我追上去抱住他。

“阿董!阿董!”他依旧依照惯性走着,仿佛我不存在,他身材高大,我一下子没有拉住他,倒像是被拖着走。

“阿董!阿董!停下来吧,求求你!”一些我从未想过的话在我嘴边脱口而出,其实我并不知道他为何疾走,只是那几声叫喊他并未回头,在我追到他跟前看到被路灯掠过的那一闪而过的脸上表情时,我的惶恐到达了几点。

他停了下来。

我只是抱住他的身体,看着他的衣服,不敢看他的脸。

“买点酒来吧。”

“我不去,除非咱两一块去。我现在是哪里都不去。”

“我不是要去做你想的那些事。”

“我不信。”

“的确不是。”

他笑笑,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只是一个玩笑,张开双手,搭在两边石椅上,头仰着,我也摸着椅背,难以置信里面仍蕴含着白天积聚起来的热量,他的腿上放着一把明晃晃的约一米长的西瓜刀,刀有人经过时路灯被遮挡,离开时路灯显现,刃上像是有光泽在流动,他用手按了两下旁边石椅上的手机,音量变高了,音浪笼罩着我们,有些走过的人会因此朝我们看一眼,即使更多的人被那把刀吸引。我的心随着各种乐器的撕扯不断被拉动,声音来自那个老人机,我不懂为什么听这音乐能够使他冷静下来。

“如果事物都是像这音乐一样,该多好。”他像是在跟我讲,又像是喃喃自语。

“那有些人不就受不了了,毕竟那么复杂。”我笑笑。

“并不是要去体验完整的一首,或许其中一个旋律就代表了一生。”

路边的树只有一小部分的树叶和树干,仿佛畸形地生长着,那些背光的看不见,只能仔细查看才能捕捉到在黑暗中那另外的庞大的身躯。我的手指摸到了刀刃,一片冰凉,我用手掌按住了它,凉意滋润着我的掌心,令我感到安心。

“我以前有个数学老师,教学经验丰富,上课一直很严谨,待我很好,有一次上公开课讲错了一道题,一道很简单的题,后面听说被学校降级了,然后辞职了。”

“后来呢。”

“有一天,我又在外面的街市上遇到了那个老师,她很自然地笑着跟我打招呼,我直接无视她从身边走过去了。”

我只是愣愣地看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不问我为什么吗。”

“是,是为什么。”

“我对她很失望,那么简单的错误,我想不通。”

我看着他,想说什么又怕说错。索性他也没再问,我们之间又恢复到之前的相处之中,待到我再看时间时已经过去了四十五分,或许那所谓的什么音乐才播了三四首。

“走吧,回去吧。”他站起身来,把那刀也顺手抽走

我有些猝不及防,“那把刀扔了吧。”

“我说了,我不会去砍人,这点你放心,我自有用处。再说,十几块买的,丢了浪费,可以去切水果。”

他的语气充满欢快的意味,我终于放在心来,和他一起往宿舍走去。

每晚宿舍固定12点熄灯,去熄灯的几乎都是阿宽,如果他不去熄,我们就要延迟到零几分甚至是十几分。这通常发生在阿宽在上厕所或在打电话的时候,他经常在夜里接到电话,一旦他开始说家乡话,便可以断定是家里打来的,几乎每通电话都会说上半个小时。从一开始快速地发问、回答,到后面的一分钟才回上那么一句,语速也变得和缓,仿佛时间一下子被拉长,尽管到最后这聊天似有似无,阿宽依旧持续着,就像一场协奏曲,快慢相间。在这和缓中,我的时间也跟着被拉长,一切都变得缓慢了,我就在这缓慢中沉沉睡去。

我是被阿董上床的声音吵醒的,他回来得晚,最后一个洗澡和洗衣服。我睁开眼,灯还没关,已经快12点半了,整张床还轻微摇动着。阿宽呻吟了一声,似乎刚才也不小心睡过去了,他朝我看一眼,又扭过头去继续睡,我明白他的意思,是让我帮忙熄灯。我瞥了一眼床位,那桌上的玻璃缸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

我下了床,扒着上床的栏杆。阿董依旧看着那部按键手机,空荡荡的鱼缸正放在他旁边,接近膝盖的地方。

“拿上来干啥呢。”

他像是听到我说的话,摘下耳机,看了看我,手伸过去摸了摸那鱼缸的外壁,手指弹了弹,发出咚咚咚的轻微声响。

“我拿下去吧。”

我伸手去抓那玻璃鱼缸,然而他的手马上抓住了另一边,他注视着那鱼缸的眼神是绝不会松手的眼神。

“我去关灯。”我下了床,关掉了灯光,四面顿时黑漆漆一片。

关灯以后宿舍的人也不会马上睡着,更不用说还有好几个之前上惯了夜班的,时间在他们看来自有自己的意志,该睡自然会睡,人为的干预并没有什么效果。因此熄灯后那窸窸窣窣的声音并没有消失,有的人还在小声放着视频,或者斗着地主。频繁又有规律的声音不断响起。几块亮着的电子屏幕在不远处晃悠。

上层床板不知道为什么也亮了起来,照的天花板一个圆形的光晕,阿董不知道在做什么,那光晕把周围空间也染白了,四周的蚊帐像是凝上了一层薄薄的霜,我注意到他们有人看向阿董的方向,只不过没人做声。

咚的一声,阿董几乎是从梯子上滑落下来踩在地上。“阿董。”阿宽像是被吓到了翻了个身回来说道。

“继续睡。”阿董淡淡说道。踩着拖鞋在房间里走动着,去到了阳台。

这会儿他们都没没法集中注意力看手机了,止不住好几次往阳台方向看去,伴随着哗啦啦的水流声,和一阵阵急促的呼吸声,阿董似乎是在洗脸。阿隆索性放下了手机,就那么坐着盯着阿董。他们也回过头来看那别手机照得发亮的天花板上的光圈。

阿宽看向我,作出询问的目光,我只好摇摇头。

阳台的灯被关掉,宿舍里的光晕仿佛更亮了,阿董终于走回来,所有人目光集中在他身上,他踩在我的床上往上面摸索着什么。

他把那鱼缸拿了下来,还有那打开手电筒的手机,手机被放在地上,照得他全身发亮,还有刚刚或许有人没发现的西瓜刀,他凝视着那金鱼缸好几秒后,举起手中的刀狠狠地劈了下去。

一下,两下,三下,没有人说话,碎片崩得到处都是,所有人的蚊帐都因此飘荡。桌子上的玻璃缸一块也没有了,他捡起了地上的手机,关掉了手电筒,整个房间又暗了下来,一台手机的亮光都没有了,从床位传来吱吱呀呀的声音,他踩着床梯上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