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水宝地的毁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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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田玉琴顾不得脸上火辣辣的疼痛,哭骂道:“撞见你妈的鬼了!昨晚上就说死去香港收脚印去了,今早天还没大亮,就鬼魂似的跑回来不问青红皂白地打人!一夜间就变成恶鬼了?”

白进财抓住田玉琴的衣领推搡几个来回,恶狠狠地质问:“你还装糊涂?你还想抵赖?你把两桶大粪撑在白仁义的大门上,一清早,人家起床开大门,屎尿泼了人家满堂屋!这是犯法的!你知道不?”

田玉琴双手护住脖子,歇斯底里嚎叫着数落道:“你是人家门口守门的狗啊?你白天是人,晚上做鬼!别说大粪不是我撑在那婊子门上的,——就算是我撑在那里的,五更半夜咋就泼你身上了?”

“你还凶?你还敢狡辩?老子今天不打死你,我就是你生养的!”白进财恶狠狠咬牙啮齿又要动手,田玉琴腾出一只手来猛抠白进财的裤裆。白进财怕田玉琴情急之下捏瘪了二蛋,屁股往后撅,忙松了抠田玉琴衣领的手来护裆,田玉琴趁机摆脱白进财的控制。跑出十多丈远了,才敢回怼:“你今天不打死我,就不是白家的种!”

她扬言要去找余少刚评理去。

在万佛寺村,白进财唯一害怕三分的只有余少刚。他也怕把事情闹开了,众口铄金,对他不利,也就不去追她。田玉琴当然是吓唬他的,也不是真去找余少刚评理。人就像稻草,用它扎窑货,它就是瓷器价;用它捆大葱,它就是大葱价;把它丢弃在田野里,它自然就是废物了。在村民眼里,既然不是村干部,再有能耐的人也不过是檀香木烧火!她跑了一程,转了一道山梁,进入低洼处,回头不见白进财追来,忙钻进坡地拔那一垄一垄的青猪草。心里懊恼自己做事算计不周全,没有偷换了何顺珍家的粪桶。摔坏了自家的一担粪桶,着实太可惜,赔了夫人还折兵不说,反挨白进财一顿好打!

白进财回家把田玉琴打骂一顿也算替何顺珍出了一口气,何顺珍从内心也觉得自家有愧于人,也就算了。可是,何顺珍娘家人不答应。他们认为:田玉琴仗着自己是村支书的老婆就可以飞扬跋扈,仗势欺人。对这种人千万不能迁就和让步!如果原谅了她,田玉琴便以为何顺珍胆小怕事,懦弱好欺,往后她更会得寸进尺!再说,白仁义不在家,何顺珍还能让田玉琴白欺侮了不成?白白就这么便宜放过了她,今后再冒出个“酸玉琴”“辣玉琴”都来在她何顺珍头上拉屎撒尿,将来她不是在万佛寺没法过活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别人若欺到了头上,睚眦必报!人不带恶相,鬼都想来捏面窝儿。向人家大门上泼大粪非同小可,必须向公安报案!就算她田玉琴有势可仗,公安不抓她坐牢,也得叫她赔礼道歉!放鞭炮,扯红布,搭红驱晦!

何顺珍听娘家人一鼓动,也不深思细想,权衡利弊,测估影响,便去万佛寺派出所报了案。

冷所长带民警前来调查处理。田玉琴“供认不讳”,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像理田里的红薯蔓儿,枝枝叶叶细数了一遍。冷所长把白支书叫到背人处,笑道:“你这么聪明的人,却做下了糊涂事!俗话说,兔子不吃窝边草,你倒好,连窝边的荨麻草都不放过。——就不怕那毒毛刺蛰了唇舌?事情既然弄成这样了,还是让你老婆去给人家陪个礼算了。把你老婆拘留几天,又有啥意思?羞了寡人羞了国,你的脸面丢不起!”

白支书趁让烟的机会,悄悄将一个红包儿塞进冷所长的衣袋里,冷所长忙用打火机给白支书点烟,装作没注意白支书的动作。

田玉琴来了犟劲儿。她打好铺盖卷儿,挤到冷玉兵面前说:“让我去给那个骚女人赔礼道歉?她上楼梯摸屁股,自己把自己抬举的太高了!无廉寡耻!茅坑不臭搅动着臭!大粪是我泼的,是非却不是我惹的。谁惹的是非谁赔礼道歉去。他们一个有情,一个有义,赔不赔礼,道不道歉,那是他们的事。我总归在家守活人寡,不如蹲半辈子监狱,还免得白给人家当老妈子做奴才伺服人!我让了床铺,随了人家的心愿,也免得动不动就挨人家的打!”

白进财此时拿她没办法。他已处于进退两难的境地。为了不把事态扩大,他暂时只得一再忍让。

考虑到都是在社会上混的面子人物,冷所长不得不打着哈哈和稀泥,并趁人不注意暗示他的手下上的上厕所,找的找水喝,阴一个阳一个都佯走了。何顺珍又去请余少刚给他主持公道。少刚推辞说:“你这个事,冷所长都管不了,找我一个平民百姓有啥用?若是红白喜事,找我招呼一下宾客,你何须亲自来请?——带个口信我就来了。这个事......嗯,又牵连到白支书,依我看,都是对门处户的,低头不见抬头见。又不是争江山夺社稷,何必非要弄个你输我赢呢?冤家宜解不宜结。更何况是白支书的老婆!再进一层分析,你得罪的是谁?说白了,就是让白进财两头作难嘛。何必呢?——我不过瞎说说而已,你觉得不中听,灰地上写字,抹了就是。”

何顺珍点点头,转身离去。

为了抚慰何顺珍,白进财还是买了一张红纸,请小学老师写了一副对联。对联是抄的《对联和对联故事》中的古人名联:天作棋盘星作子,哪个能下?地为琵琶路为弦,谁人敢弹!横批是:正大光明。小学老师别出心裁配的这条横批虽说有些不伦不类,但在万佛寺没有几个文化人去研究,只要红纸黑字就行。又剪了三尺三寸红布扎成红绫子,扎在大门眉枋上,不过是个趋吉避凶的意思。大门和堂屋已被何顺珍自己冲洗干净。白进财喷了两瓶花露水。两三天后,粪便的臭味才被空气和花露水置换清净。

何顺珍娘家人非得坚持要求肇事者给她燃放鞭炮。白进财无法向他们解释,只好牺牲一点面子息事宁人。他亲手点燃一盘大地红,引得村民都站在自家门口远远观望。一些小孩子听到鞭炮响,便雀鸟似的朝白仁义新房处飞,被他们的爷爷奶奶的吼声镇住:“跑啥?跑去撞一身晦气,长大了找不着媳妇!”

桃花儿拿到了那包村民印章,为了防止有人拦截,当天晚上打着电筒翻山越岭走了三十多里山路,绕道外县买票乘车去找《三农周刊》记者东方晨曦!她要通过新闻媒体先把证据固定下来!东方晨曦上次来万佛寺调查肖明智林山被毁的事,桃花儿曾向他诉说过自己的遭遇。东方晨曦在采访的过程中认识了万佛寺的不少村民,也给这些村民留有联系方式。

东方晨曦就这一新闻线索向总编作了再进一步调查核实的请示汇报,编辑部领导对此高度重视。获得领导支持后,他立即驱车前往白沙县进行实地调查。为了核实具体地块儿,查证对比材料,东方晨曦把车寄放在一农户院子里,乘班车到沙坝坪,只身一人从蜈蚣脊攀上万佛寺村,先在村民家里走访。他从来没有在夜晚攀爬过这么艰难险阻的山路!他走不了几步就摔一跤。他刚攀越一道石堎槛,面前一棵被风刮翻蔸的树干横在路上。东方晨曦看不清楚路,一脚踩歪,侧身倒地,跌掉了眼镜。他就地摸了半个多小时也没摸着。弄得屁股和膝盖尽都是泥巴。他终于摸到了余少刚的家里。万明香给他温了一盆热水,热水里泡了艾蒿叶让他泡脚。当他把皮鞋脱下时,双脚都磨破了拇指大几个血泡。鲜血染红了袜子,袜子被粘连在血肉上退不下来。万明香把猪油烤热了给他涂在上面才把袜子退下来。

东方晨曦舒舒服服泡了一回温水脚,万明香又给他在磨破了皮的伤疤上撒云南白药粉。给他换上纯手工做的灯芯绒布鞋。卷尾巴坐在对面,眼睛随着万明香的手移动。万明香笑着说:“这狗好像认识省里来的记者似的,你看它坐在那里多乖!”少刚站起身说:“别扯淡了,你快去灶房里弄点吃的,我去给东方老师找眼镜去!”东方说:“那好,现在还早,趁白进财他们还不知道我们来了,你顺便找几户比较典型的村民来座谈座谈。不然,过一天就被动了。”

掌握了大量第一手材料之后,记者还要把最为关键的一份材料挖到手。第二天一清早,东方晨曦在余少刚的陪伴下来到支书白进财的家里。白进财最近大概忙着筹备何顺珍家乔迁之喜的事,好几天没回去了。余少刚领着东方晨曦向田玉琴作了介绍,要求田玉琴把村民领取退耕还林补贴款的花名册拿出来看一看。田玉琴进屋翻了一会儿,翻出来了,递给余少刚,说:“你们说的是不是这个?”

余少刚接过来,翻了几页看看,笑道:“对,就是这个。”便把册子递给东方晨曦,东方一页一页翻看着,然后用相机一一拍了照。

田玉琴说:“你们看了就还给我,少刚是晓得的,白进财的脾气越来越坏!上次把他那包章子让贺远冬找出他的那枚领取了几百块钱退耕补贴。白进财晓得了,把我当畜生骂了一顿!半夜三更就把那包章子拎到他侄儿媳妇家去了。我说,‘罢罢罢,从今往后,你衣裳裤子都不要往家里拿了。有人伺服你,我倒轻松了’!”余少刚笑道:“你总算想开了——这才是聪明人!”

”田玉琴弄不清省里下来的记者为什么独独要看这个表册。她最害怕的,若白进财知道了,又怪她擅自作主乱动他的东西,又要把她骂的狗血喷头。

东方晨曦回到杂志社,向编辑部领导详细汇报了他下去采访私刻村民印章事件的详细经过。特别是,他从白沙县委宣传部出来,开车准备返回省城,他刚把车开到高速路口就遭到一辆没有牌照的破旧农用车挡道。他鸣了几声喇叭,农用车不仅没让道,还从车上跳下几个年轻壮汉把他围住,说他是冒充假记者招摇撞骗,他们要查他的证件。他掏出手机正要报警,被那人一把夺去摔在地上。他不敢下车捡手机,干脆关上车玻璃坐在车里以静制动。任这伙人怎样恐吓威胁,他就是不开车门下车。他等待着前后车辆堵的多了,好让交警来介入调查。他这一招还真灵。几个人见车越堵越多,有的司机急躁地在那里骂娘,有的司机不停地鸣喇叭,还有的司机掏出手机打电话报警......那几个人怕把事闹大了,慌忙爬上车,开着破旧的农用车从车流夹缝中挤溜而逃。

听了东方晨曦的采访汇报,编辑部的同仁一个个义愤填膺。他们认为那个地方黑恶势力已经到了十分猖獗的地步,作为省级权威杂志,他们有责任伸张正义,有必要去动摇黑恶势力的保护伞!为慎重起见,《三农周刊》编辑部决定派东方晨曦再次赴白沙县调查退耕还林情况。为保证东方晨曦的人身安全,《三农周刊》还请省电视台派记者协同调查采访。省电视台是《三农周刊》信息共享的合作伙伴。他们派了一名实习生摄影记者一同前往。

一个农家妇女,原本只管忙不完的家务事。每日与米面油盐酱醋柴打交道。桃花儿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本分女人。本分人往往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如果她不是咽不下那口恶气,谁会自讨苦吃,担惊受怕,五更半夜,劳碌奔波,去管什么社会上的一些闲事?

汤永贵非正常死亡,暂送安泰市“福禄殡仪馆”冷冻起来。把死者家属汤远顺先安顿在宏发宾馆里。他们在给上级部门的报告中写道:“......27日16时许,万佛寺镇副镇长石厚能同志带领镇干部郝跃升、赵天禄、邱蛟(曾用名陈成宬)、石勇及万佛寺村支书白进财等在万佛寺村清收乡村公路建设集资款,当清收到村民汤永贵家时,该汤拒不交款,口出恶言,谩骂村镇干部。态度极其恶劣。随即与收款干部发生肢体接触。在互相拉扯中,汤永贵自己将头撞在门角之上,仰面倒在自己家中。因头部伤势过重,经抢救无效身亡。”

事件发生后,镇主要领导吴世权,万佛寺派出所所长冷玉兵等当晚赶赴事发现场进行调查处理。

在这一事件中,人人都远离是非,像避瘟疫一样,唯恐避之不及。在路上谁与汤家的人相遇,连话都不敢交谈。这种尴尬的心态,汤家人自然理解。他们也不主动跟人打招呼,随意攀谈。不过点头而已,然后逃也似的快速离开对方。尹桃花见了《三农周刊》记者之后,好像对此事负有专职调查责任,专门抽时间半夜三更去汤家打听处理结果。汤家包括丧葬费在内,一次性获赔死亡抚恤金四万元。并特别申明:因考虑到汤元顺家的具体困难,经研究决定全部免去死者停放殡仪馆的一切费用。死者家属领取这笔赔偿金之前,必须在“领取赔偿金后,不得反悔,不得以任何形式继续纠缠闹事”的保证书上签字。这笔钱理所当然应由腾龙矿业公司万佛寺分公司支出,卞虎很爽快地同意并很快兑现到位了。

桃花儿对汤远顺说:“你怎么就答应了?这份保证书明摆着有强迫之意嘛!”

汤远顺开门警惕地向外看了一会又竖起耳朵听了一会,其实,外面连星星都藏进云中睡觉了,他还是要确认一下是否有人听见他们的谈话。他回坐在凳子上,无可奈何地摇头叹息道:“不答应?不答应人家一分钱不赔”

桃花气愤地说:“怎么可能呢?又不是交通意外!——这属于啥性质,就四万块钱?在他们眼里,难道一个人的性命还不如山林中一只熊黑子值钱?”

桃花儿因为不让腾龙公司强占她的承包水田把身体弄残疾了。到现在,还不时遭到十几个不明身份的人趁黑夜围的住房。她晚上一个人从房内撬开房顶石板,爬出房顶大声呼救,四邻八舍照着手电筒纷纷向她家涌来,那伙不明身份的人才作鸟兽散。

自那以后,桃花儿不是无缘无故地丢失了晾晒在房檐下的衣物,就是被人从门缝里塞进些死蛇死癞蛤蟆。还有人用木火碳在墙上画王八,王八的背甲空白处歪歪斜斜写着“死无葬身之地”的恐吓语。她拴养在板栗树下看鸡棚的那只大黄狗也忽然被人毒死了。大黄死后,接着就有人在晚上掐死了她七只乌肉母鸡装在蛇皮袋里丢在她家门前车路旁。这显然不是为贪便宜而偷盗的贼干的事。贼偷盗的目的和以恐吓报复为目的显然是不同的。她的人身安全受到极大威胁。

一些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渺小人物,如同路上的蚂蚁被践踏在强势的脚板之下,他们连呼喊的勇气都不敢有。他们被逼无奈,才抱着极大的幻想,走上漫长而又艰难的维权之路。尹桃花回到家里,尤其是她孤独一人时,她不等天黑就早早插了大门,关严窗户。门窗等处挂上碰撞易发声的金属物件,床头柜上放着菜刀,门旮旯里放着捅火的铁棍......自她的大黄被人毒死之后,她的警惕更高了。她一改往日赶夜晚忙事的习惯,宁可白天耽搁时间。她知道随时有人在盯她的梢,甚至伺机向她下手。并不是她的胆量被人震慑住了,使得她满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幻觉。一只出色的猎犬,不是与猛兽硬拼硬斗,也不是夹着尾巴逃避。一个乡下女人,原是一只懦弱、温顺的羔羊,不幸遭遇一群鬣狗的围攻,即便无力拼斗,也绝不坐以待毙!那只羔羊是越斗越勇。

这个其貌不扬的女人,都以为是一只死在树洞里的啄木鸟——除了烂不了的硬嘴,再无别的用处。自她把白进财做假账冒领退耕还林补贴款的那三百八十九枚村民私章以及在万佛寺村委会办公经费中报销的“镌金琢玉”刻字行开出的四千二百多元收款收据从何顺珍手里哄出来提供给东方晨曦,再通过《三农周刊》曝光之后,人们才对她刮目相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