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近墨者黑(现代)
郁星云自小就发觉,她能轻易识别出人性的恶念。
那些掩藏在皮囊下的阴险、笑容背后的讥讽、善意背后的算计……
成年人拙劣不堪的演技,在郁星云眼中,如同一碗凉水看到了底。
每个人都有两幅面孔,所有人都活在欺骗中,这个世界就像个迷宫。
有人不懂,有人甘愿被骗,有人揣着明白装糊涂不会说破。
幼儿园时,郁星云就是一个‘特别’的孩子。
她不笑不哭,那双澄澈如水的眸子冷的像冰,接人待物更是不近人情。
小姑娘总是一个人,安静的坐在窗边,观察着每个人的喜怒哀惧。
像是红尘看客,不愿卷入俗世纷争。
幼儿园中班时,小星云不幸被卷入一场群殴事件。
对面的孩子已经被打得头破血流,她却不动如山的看着。
她看着锐利的玩具碎片割破皮肤,血漫延开来,如火一般鲜红,却无法点燃她眼中的悲悯。
刺耳的尖叫和哭闹声中,细弱蚊哼的求救声,恍若未觉。
她如同一尊无机质的石像,麻木又安静。
“星云小朋友,你发现情况,为什么不来找老师呢?”
起初,幼儿园老师并没有责备的意思,只是例行询问。
小孩子嘛,被吓傻了不敢动,这也很正常。
可小星云的话却让老师们眉心一跳,半天找不回言语。
“我为什么要找老师?”
小星云很是不解,澄澈的眸子里倒影着老师肃穆的眉眼。
她口齿清晰,思路明确,甚至还提出了反问。
“这和我又没有关系?”
老师抓着郁星云温热的小手,语重心长道:“遇到有困难的人,我们要及时帮助,这是每一个善良的小朋友应该做的事情。”
“可是我不想帮助没用的人。”
童言无忌,小星云直白的说出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他好没用,被欺负了那么多回,就只知道向别人求助。”
小星云的认知中,帮助并不廉价,应该送给更需要的人。
一次、两次、难道她还能救得了对方的一辈子吗?
可老师却听出了另一层含义,她眸色一沉,不自主的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
“星云小朋友,这不是你第一次看到秦星小朋友被欺负了,对吗?”
郁星云迟疑的点了点头,不太明白老师为什么突然变了态度。
小星第一次挨打的时候,她就站在旁边,当时她有善意的提醒过这个小朋友。
“你为什么不还手呢?”小星云蹲在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的秦星身旁,“只要你比他们凶,比他们狠,就不会再有人敢欺负你了。”
可秦星只顾着委屈,哭的声嘶力竭,哪里听得到小姑娘善意的提醒。
老师对着那双亘古不变的眸子,第一次感到心寒。
平日,她们只觉得郁星云性子孤僻,不爱讲话,也不喜欢和小朋友玩耍。
可这真的只是孤僻吗?
老师耐着性子追问道:“星云小朋友,你有没有想过,今天她们敢欺负小星,明天就有可能欺负你啊~”
“不会!”小星云很是肯定,“他们都不敢靠近我的。”
老师:“……”原来你都知道啊~
郁星云长得乖巧可爱,肤白貌美像是娇滴滴的小天使,可班上的小朋友就是不敢靠近。
她总是坐在窗边,迎着太阳却如同角落里发霉的蛋糕,无人问津。
此事告一段落,日子又恢复了往日的祥和。
可每每看着郁星云,老师却总觉得胸口压着块石头,辗转难眠。
“星云妈妈,你要不要带小星云去做个心理测试?”
亲子会的时候,幼儿园的老师委婉的向郁妈妈表达了这一建议。
小小的人儿被老师支到走廊,她站在光里,孤零零的望着窗台上的向日葵。
孤寂如潮水般萦绕在周围,她的孩子仿佛天生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郁妈妈心头微动,她的孩子是不是太孤单了?
郁妈妈其实想多了,那时的小星云只是在思考。
思考,是什么驱使着向日葵,一定要面向太阳。
接过心理医生的名片,郁妈妈慎重的点了点头。
但她并没有马上付诸行动,而是每天花时间去陪伴,观察郁星云的一举一动。
在郁妈妈心里,‘特别’不是病,容不下‘特别’的人才真的有病。
只要不伤天害理,她的孩子永远是上苍最完美的礼物。
直到,她亲眼看着小星云面无表情的用剪刀,划开了小金鱼的肚皮。
“小乖,你能告诉妈妈,为什么要这样做吗?”
那条养了半年的宠物鱼,血淋淋的躺在浴室的地板上,已然没了生机。
腥咸的血气充斥着狭小的空间,小姑娘黑魆魆的眸子里没有丝毫不忍。
“因为我好奇,是不是所有的鱼都有一样的身体结构。”
郁星云掏出一本《动物世界》,指了指上面关于鱼类的解刨图。
“可乖乖,这条鱼你养了整整半年啊!”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每天朝夕相处,她都不忍下手。
“所以呢?”
小星云疑惑地歪着头,读者嘴巴,似乎有些不理解妈妈为什么这么激动。
我养了半年,和我想解剖它有什么必要联系吗?
心中的信仰产生动摇,郁妈妈第一次拉着五岁的小姑娘走进心理咨询室。
“没有感性、缺乏同理心、理智的可怕。我从医这么多年,没见过如此古怪的孩子。”
“她只不过比普通孩子特别了一些,也不需要用古怪来形容吧。”
“我们谈话期间,她表现出了十足的完美主义,偏执又凉薄。这样的孩子属于情感缺失,未来一旦陷入某种执念,很容易脱离正轨。”
“那我应该怎么做?”
郁妈妈的声音有些沙哑,她颓丧的坐在椅子上,陷入自我反思。
“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才会让她变成这样的性格?”
“这种性格应该是天生的,也不排除遗传的可能性,她父亲是否有这种倾向呢?”
说到这里,郁妈妈难得沉默了。
她不想回忆起那个薄情寡意的男人,那是她人生最灰暗的阴霾。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看着郁妈妈的表现,心理医生也没再追问。
“这次你们先回去,容我好好想一想,接下来应该怎么和这孩子相处才好。”
心理医生的话,当晚就透过手机录音传到郁星云耳中。
小姑娘讨厌秘密,尤其是与自己有关的秘密。
谈话期间,她觉得这个心理医生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个乐天派的蠢货。
被这样的人治愈,未来一定会因为天真而付出代价。
而且,她看穿了医生和善面容背后的贪婪,谈话期间她一直在看手表。
是啊,陪孩子说说话就能净赚500元,这买卖稳赚不赔。
所以,当心理医生把小星云支开的时候,她熟练的将自己的小手机挂了录音模式,放在母亲的皮包中。
防人之心不可无,她活在不信任的地狱里,自然不希望母亲被误导。
郁妈妈不是一个脆弱的人,有勇气一个人抚养孩子长大,在小星云眼中,母亲永远是坚不可摧的战士。
可从心理诊所出来以后,虹膜的一圈艳色却刺痛了小星云的内心。
一定是那个骗子阿姨的错,她倒要看看这个‘垃圾’到底和妈妈说了什么。
小姑娘抱着手机,盘坐在床上,用蹩脚的手写体将偏执、完美主义、情感缺失一一检索。
越看,她越惊疑,因为很多事和她心中所想如出一辙。
有一句话骗子阿姨说的没错,一旦她陷入执念,就会不择手段甚至违背规则。
她的确是个异类,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她为什么那么善于察觉恶意,因为骨子里她也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她会被恶意吸引,血液、阴谋、毒药……
在人生的迷宫里,只要稍有松懈,她就想要去碰触那腐烂的毒苹果。
智多近妖的小姑娘第一次不知所措起来,她忍不住问母亲:“如果有一天,我杀了人,你还会爱我吗?”
“傻孩子,这是说的什么胡话?”
郁妈妈一把将郁星云搂入怀中,不断地抚摸着她幼小的背脊。
“你怎么可能会杀人呢?”
“就算真有那么一天,妈妈会替你赎罪的。”
郁星云第一次看到母亲落泪,滚烫的泪滴缓缓落下,坠的她心脏略感刺痛。
那种抓心挠肝的尖锐感,让她连忙出声:“我只是好奇而已,不会有那一天的,妈妈,你相信我。”
小星云抱紧了母亲,她看着木板的缝隙,老旧的回纹层层叠叠,如同她内心的漩涡。
小姑娘喃喃:“不会的,因为我不想你死掉。”
而后,小星云将自己泡在了心理学的书籍中,试图找到自愈的办法。
她不会祈求被救赎,天谴深渊百丈有余,下去的注定上不来。
大概是,书读百遍,其义自见。
她最先明白的道理是,异类想要融入社会,就要学会伪装。
于是她不仅仅是观察,也试图去模仿,将那些不存在的喜怒哀惧描摹的淋漓尽致。
年复一年,那些伪装伴随着岁月入木三分,她会哭会笑,从冷心冷肺的兽变成有血有肉的人。
可自愈的办法却迟迟没有进展,她依旧是她。
不能自愈便只能去压制,只要不相信任何人,不期待任何事,她就永远不会有执念。
随性而散漫、放荡而自由,就这样郁星云变成了现在的郁·咸鱼。
她其实并不坚强,只是冷静的疯狂。
所以郁星云讨厌小孩子、讨厌成年人、讨厌这个社会,甚至有些讨厌这样的自己。
就算来到新世界,骨子里的她依旧是冰冷无机质的石头。
或许有人会说,小孩子能有什么坏心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