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河边
终于可以回家了。
要问回家有什么好处的话，大概就是没有理由去照顾街上的人，不论认识与否因为认识也不可能打招呼什么的，只需要走路小心些，就可以欣赏路边的景色。这一片段时间可以让蔡宇完全享受自己的独处，不用考虑被校园大门锁住的自由，也不必在校园里过着心惊胆怯的生活。但蔡宇还得留点神，因为自己身上还散发着难以叙述的气味，他猜也猜得到这对路人很不友好，所以他总是贴着路边走路，他抬起头，谨慎地让自己处于安全位置，既保护了自己又保护了路人，他看了看天空。
时值冬日，六点钟的夕阳将天空印得通红，太阳在几片彩云的护送下归航，彩云在太阳的一点点落去中逐渐远去，淡化在遥远的地平线。天上有几群鸟并排飞行，清晰地可以数出他们的数量。
他陶醉于蔚为壮观的大自然。加快了回家的脚步。
走啊走，走得太阳落了山，云朵和这里说了拜拜，鸟儿不再飞，月亮从彼岸升起，用自己的粉饰品给天空铺上黑色，再撒满晶粉，整个世界是那么的宁静。
但也是那么的不安。他的心头不知为何蒙上了一块黑布，升起了一股抑郁的情绪，他回想起了自己的经历，自己被泼的一盆盆水，自己的命运，以及自己曾经，甚至是现在，想通过考试来改变自己的命运，他对此一切感到可笑，觉得自己滑稽，像个跳梁的小丑，靠着殊死一搏却换不来几片欢声笑语。他以前怎么没有想到呢？怎么没有想到不论怎么努力也不能战胜天生拥有一切的周强。对于周强来说人生的目标在于享受一切快乐，而蔡宇的目标却是活下去。蔡宇突然失去了面对生活的勇气，他想结束这一切，他想逃避生活，他想终日拥抱在这片黑夜里，一生安宁。
他走到了家旁边的一泊湖水，现在是冬天，只需要一头扎进去就可以全身麻痹，只要一个不完美的，甚至是有些丑陋的跳跃就可以结束这一切，跟讨厌的生活说走开，跟一切厌恶的人离开，和令人呕吐的校园分离。
他看了看周围，街上是安静的，路上没有人，只有被冷风吹的呼呼作响的废纸，被冷风压弯的树干，在这个时候别说跳下去一个人，就是有人往湖里丢金子都不会有人发现。
他决定跳了。放下书包，摘下眼镜，甩了甩头发，闭上眼感受寒风，张开双臂，决定以这个姿势向世界告别。接下来他只需要前倾，弯点腰，然后一头顶下去，他就可以成功了。
但他突然觉得少了点什么。周强欺负他蔡宇这么久，蔡宇骂他都只敢在心里骂，现在要寻个痛快了，怎么得也要先骂完再说其他事。
“cnm的权贵，rnm的富家子弟。老子受够了！“他不甘的大吼，平静的湖水被荡出一波波清涟。
“我受够了，我真的受够了！这该死的世界，出生富贵的人拥有了一切，出生贫穷的人只能在他们脚下捡东西吃。有钱人可以尽情欺负我，没钱的也可以嘲笑我，凭什么，凭什么！”他继续吼着，愤怒，悲伤一股脑地涌上了他的心头。
他吼的更大声了，“cnm的周强，老子平时没惹你这个贱人吧？你tm祸害小动物，欺负同学，为什么还能活的这么好!凭什么！”
“我讨厌这个世界，我恨它，我恨透了它，它靠三六九等来统治别人，用钱来衡量是非，用权力镇压别人，我恨它，我恨它！我的家人！他们辛勤一生也换不来晚年的安稳，却总是有人坐享其成，靠着吸别人的血欺负别人！”
喉咙剧烈地疼，脑瓜子嗡嗡作响，蔡宇只觉得自己的世界突然被漂白了，虽然他还有更多愤慨，但他现在必须做一件事了，他不得不做。
他低下了头，准备做最后的道别了，他苦笑一番，任眼泪从脸颊划过，滴入水中。
再见了。
“你真的希望这么结束吗？你真的只能一辈子从做别人的奴隶和死亡中选一个吗？”
耳旁传来沉重的老年音，吓得蔡宇不由得侧过身看了过去。
月光皎白，照在全身上下穿着白袍老人身上，款式上来看似乎是道士服，但蔡宇从来没有见过纯白色的道服。老人面容沧桑，刻薄的脸上挂着一条长长的白胡子，他跨在栏杆上，注视着湖水，似乎在思考些什么，又似乎只是在看湖水，老人像是一直没有回过神。
现在大概是晚上七点，蔡宇估摸了一下，这么偏僻的地方五六点就没什么人了，更别说是老年人，他的心眼子一下提到了嗓尖“他不会告诉其他人，蔡宇要跳湖吧？”
老人回过了神，看向蔡宇，像是一眼望穿了蔡宇的内心，说到：“抱歉，我只是突然感慨。你放心吧，我不会把你要做什么事告诉别人的”
“哈？”蔡宇内心闪过一丝惊愕，但并没有表现出来。
“很惊讶吗？”老人下了围栏，背过手轻轻地踱步。
“顺带一提，我可以看穿你的心思，我们是有心灵感应的，你不用说话也可以和我沟通。”
蔡宇，一个从来不相信鬼神的人，也不相信世界上有什么心灵感应，现在一脸惊讶地看向老人。
老人笑了笑，刻薄的脸瞬间变得和蔼起来。“真的哦，而且别人看不到我，也没法和我交流。”
“你是来干什么的”反正自己差点走过鬼门关，蔡宇干脆先看看这个感觉跟“鬼”一样的老人到底要干什么。
“你问到点子上了”老人笑着看向蔡宇，“我是来帮你实现愿望的。”
“愿望？我哪有什么愿望？唯一的夙愿就是平稳地活下去”
“不不不”老人摆摆手，“你误会了，不一定是什么愿望，只要你想做什么，任何东西，说出来告诉我或者在心里默念就行了”
“怎么可能有这种东西，你要是想劝我活着那还是请回吧，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哀怜”
“试一试嘛”老人笑了，“许个愿望”
“你真有趣，那我要回家吃饭”
声音还没消失，湖边就没了人影，只剩下月亮和湖水相望。
“啊？”蔡宇大叫了一声，转眼间他就到家门口了。老人笑了笑，摆出一个“请”的姿势。
“谁啊？”门开了，一位中年妇女探出了头，“儿子？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
蔡宇沉默了，他不知道该怎么说。
“诶你包怎么抛地上？赶快捡起来！”
“妈，我回来了”蔡宇捡起地上的包，踏入了家门。老人笑着，跟在蔡宇身后，也进了家门。
屋内还是记忆中的模样，陈旧的家具，昏黄的灯光，还有饭菜的嗅感，一模一样，确实是自己家。
“爸，我回来了”蔡宇看向餐桌，对着桌旁的男人说到。
“哦，回来了，今天怎么这么早”蔡宇爸爸回了一句，继续吃饭。
“诶我说今天你怎么身上有股味啊？”蔡宇妈妈对着蔡宇说到。
“这小子肯定又是在学校运动了呗，我跟你说蔡宇，别一天到晚就晓得玩，你到学校是去学习的，是去改变我们一家人的命运的，你要是整天不好好学习干脆就到我厂子里打工算了，别浪费那个学习的钱”蔡宇爸爸回到。
蔡宇心头一紧，之前被泼东西的时候，他就说在学校运动了，防止家里人担心，没想到这又成为他的一个梦魇。
“你现在正是学习的年纪，别天天玩，这是我作为过来人的话，不要不听。”蔡宇爸爸接着说到。
“哎行了，吃饭还堵不住你的嘴，儿子你也赶快吃饭。”蔡宇妈妈赶快说到。
“我这是不让他走上我的老路！我天天起早贪黑赚钱，不想叫这小兔崽子花光了我的心血钱。”蔡宇爸爸大声说到，“吃完饭赶快学习去，你放松的时候不知道有多少人弯道超车了”。
“我不饿，先回去了”蔡宇甩下一句，头也不回地回自己房间了。
“呵，一天到晚不知道在搞什么东西。我看你也不用学了，装模作样。”蔡宇爸爸向房间吼去。
关上房门，蔡宇终于松了一口气，倒头趴在了床上。狭小的房间十分潮湿，为了不闻到那难受的味道，蔡宇起来开了窗户，本想再趴在床上，可一想到自己全身脏的，还是决定先冲个澡。他的房间是最小的，但好处也有，附带一个十分小的厕所，不必去客厅旁的厕所洗澡，而且加上厕所一带潮湿，他的门一关上外面的人要花好大力气才能进来，他不用锁门就和外界隔离了。
“好严酷的家，你是打算参军吗？”老人不解地问到。
蔡宇猛一回头，这才想起来了还有老人的存在。
“原来他们真的看不见你啊？”蔡宇惊讶地问道。
“当然，只有你能看见我，和我对话。”老人自豪地说着。
“所以是真的？我可以许任何愿望，然后你就会实现？”蔡宇双眼看向老人，眼里充满了崇拜，这是他上高中以来第一次对生活充满了向往，感觉自己的人生像是撒满了阳光一样。
“让我想想，也不是所有”，老人拈了拈下巴，“一些过于超乎影响的愿望是不能实现的，比如说突然给你中个彩票什么的，根本不可能。”
听完这话蔡宇的心瞬间凉了一半，不是什么都可以实现的，意味着他明天还是要面对周强，面对自己不堪入目的学校生活。
“我知道你想干什么”老人说到，“你大概是想叫那些欺负你的得到报复，但这是不可能的，我不能帮你实现。”
听了这话，蔡宇一改刚才的兴奋，转眼就失望了起来。他拿起换洗的衣物去了厕所，感受到热水洗涤过被泼的身体，湿热的空气里充斥着不安，他感觉特别疲惫，靠着墙奋力呼吸着。
他突然哭了。
任水流过脸庞，洗去他悲伤的痕迹。蔡宇低下了头，拼命地洗脸，却感觉怎么也洗不完，他无力地抽泣，想到自己明天还是要面临学校，面对周强，他根本就不知道该怎么办。
“早知道这样那我不如直接跳河里。这样的生活有什么意思？明天我还要想办法躲开别人，想办法忍受欺凌，然后再想办法让自己继续忍受下去，这样的生活我不要！我想过上一般的生活，我想活下去，但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办，我真的没有办法了！”
老人缄默地站在门外，静静地听着一切。
“活着是一种不错的选择，死亡也是，你如果真的不甘心就这么离开，我可以想尽一切方法让你活下去，只要你有再一次面对困境的勇气。”
“你觉得就这两句话就能让我面对生活？搞笑吧，你这样做无异于让我再受折磨。”
“那要不这样，你再许个愿？”
听罢，蔡宇失意地抬起头，凝视着浴室的水蒸气一点点地升上去，不知所措，双手颤抖着，明明隔着一层薄薄的皮肤，他却感觉体外流动的热水，体内几乎凝固的冷血，像是隔着很远似得，热气传不进去，冷气流不出来。
“我想让那些欺负我的，看不起我的，那些为非作歹的人去死！”他突然瞪大了双眼。
“然后，...”他突然像是变了一个人，双眼充满温柔，语气轻轻地说到：“然后简简单单的活着，简简单单的过世。”
老人笑了。
穿完衣服，蔡宇甩了甩头发，走向老人，问到：“这个愿望可以吗？”
“不行，我不能左右别人的生命，更不能改变你的未来。”
“那你有什么用。”
“我没有什么用，只是一个可以许愿的机器人。”
“我到底可以许什么样的愿望？”
“让我想想，你饿了么？”
蔡宇看了看时间，已经晚上七点。别说，他晚饭没吃，现在还真的有点饿了。
“想吃什么？”老人微笑地看着他。
“可以吗？我没有钱。”
“当然可以。”老人笑了起来，“我作为许愿机好歹有点用吧，想吃什么。”
对啊，想吃什么。
蔡宇陷入了沉思。
以往他都是在家吃的饭，要不然就是学校的，从小到大真没吃过什么好吃的。自从周强对他百般欺负之后他连食欲都没有了，有的时候见到饭菜就会想吐，尤其是普通的饭菜，飘出的香味让他作呕，即使他知道好吃也下不了口。
“算了吧，我没什么想吃的。”他打开书包，准备写作业。
“这怎么行，好的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不行我要赶快写作业了，现在七点了，要是再不写的话不知道十一点能不能写完，我早上还要五点半起床。”
“你为什么这么拼？”老人走到蔡宇跟前，眼角弯弯地看着他。
“我没有拼，我只是写完了每天的作业。班上好多人一天连五个小时都睡不到。”
“作业这种东西可以不写的吧，你早点睡觉明天才有精力学习。”
“怎么可能，不论是谁学习都不可能有精神的。”
“学习难到不是一件快乐的事吗？”老人不解的问到。
“快乐？每天过着这种生活还有快乐？即使有也是靠扭曲他人得来的快乐。成绩好的靠贬低成绩差的来快乐，身体强壮的靠欺负弱小来快乐，有钱有势的靠欺负什么都没有的人来快乐。大家都被生活耗光了精力，哪有人想要快乐。”
“那你到底为什么要学习？”老人来了兴趣，继续追问到。
“为了找到一份好的工作，为了不让人看不起，为了让我安全。”蔡宇毫不犹豫地答道。
“那你也太无趣了吧，难道你对生活的观点这么现实？”
“无趣就无趣，但我不可能为了别的原因学习。”
“那要是即使你学习再好也改变不了这些呢？”老人哈哈大笑，在蔡宇床边坐了下来，接着说到，
“怎么可能，要是学习都改变不了还有什么可以改变”
“这个时代智力没有150就是廉价劳动力。”
“那总能人别人看得起我吧。”
“你连工作时都得低三下四，别人怎么可能看得起你？”
“安全呢？”蔡宇几乎是用哭的声音说了出来。
“死了都不一定安全，活着怎么可能安全。”
老人看着蔡宇，年少的双眼充满着仇恨，充满着绝望，蔡宇几乎是怒视，甚至是瞪着老人。
“你知道你真的想要什么吗？”老人问到。
蔡宇摇了摇头。
“你真正想要的是力量。财力，权力，智力，体力，辩力。你想要的是这些。这个时代的智力虽然成了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但太廉价了，随处可得。”
“那我该怎么办？”蔡宇问到。
“嗯，让我想想...”老人思考了一会，“你每天都睡眠不足吗？”
“上初中以来就没睡过七个小时。”
“那好。”老人起身说到：“你先睡觉。”
“可是我作业都没写，明天老师肯定要骂死我的。”
“你老师说不定都不认识你呢。赶快睡吧。明天我会告诉你怎么去得到你想要的一切。”
听着他的话，蔡宇半信半疑地盖好了被子。今天的一切实在是让他奇怪，所有东西都超出了他的想象，但他实在是太累了，没有精力去想那么多。闭上双眼，意识开始模糊。
抛开饥肠辘辘的身体，他的灵魂好像飞了起来，进入了梦乡。
在那里，他梦见自己骑着骏马，赶着绵羊，游地而居，自由烂漫。他的眼前是广阔的草原，生机勃勃的样子叫人喜爱；头上是浩瀚无垠的星空，闪烁着迷人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