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在千里苍茫巍峨的罗霄山脉的中腹,陡峭磅礴的武公山脉的北壁黛背,高高隆起了无边无际古老的苍翠。这儿就是有名的湘赣山域之地,盘踞两省,占着数个市县。当你努力望上去或者从云中鸟瞰下来就会感觉到,这里就是峰簇岭拥,山势磅礴;云蒸雾锁,浩瀚无垠。每当大地平川早已缄默大度地接受着馈赐华丽的金光普照着很久很久的时间了,然而这里的太阳光还在艰苦地爬着沉沉入睡那巍峨大山的脊背,在傻愣愣地看着鸟兽们还在打着沉沉熟睡的哈欠游玩在甜甜的梦呓里。整个清早早已慢慢地过去一切都已走到了上午的怀抱里,然后这里才有几丝嫩嫩的光线很吝啬地走在胸壁上树梢头,怯生生地在青澄澄的迷离的雾帘里,在试探般地跳呵,闪呵,辛苦着好久好久后,可还是怎么也撩不开这儿浓厚的面纱。初初地看上去,阳光的顽强与拼搏还只能是给人一种隔靴搔痒的感觉,但也不能为之叹息,也不能为之打起退场的鼓儿,阳光一分一秒也没有停止过往上努力爬走的脚步。她在努力地将力量锲而不舍地爬高、渗进去,爬高、渗进去,在一点一点地抢夺着雾的空间与场地。呵。大半个上午了,阳光才完全地爬起来了,才升起来了,于是,每一座山峰才迟迟地,而又屈从般地向着太阳行了个娴熟的光明的加冕礼后,才缓缓地将沉重的金冠戴上。这时才看上去,一座座山峰像一群宠爱的高傲的而又懒洋洋的君主宰相,在缄默大度而又威风凛凛地接受着鸟兽虫蛙以及树木花草山风露珠的恭候和朝拜以及问好。
如果阴雨雾生的日子或季节,这里就是一片朦胧,一片苍茫,一片静幽,一片混沌。分不出天与地,地与天,总觉得这里是一片苍茫的雨雾,一片雨雾的苍茫。当你一走近着里面的时候,细细密密的雾雨丝那长长的足儿就没头没脑地沾粘过来了,粘稠地挤过来了。没等你感觉到,它们就很快地叫你变着,变成了土地菩萨,白绒绒的头发,白绒绒的胡子,白绒绒的身子,如全身都长满了长长的盐霉一样。这时,你用手轻轻地抹上去,手所触及之处,这盐霉马上就是一层冰凉凉的水,湿着你的身子。再往里还是一样的雾雨蒙蒙,阴森森的,古木葳蕤,荫翳无比,好像这里全都是凡阳阴曹那阴骘的发源地,一切都静悄悄的,阴谋也全都藏在这里。这时,你就会马上感觉到,也似乎觉得所有的精怪狐仙都来到了这里面,自己或别人只要一触动,随时都会被它们嚼碎后吞噬。一切都显得静谧悄籁,全都如极处生出的一般,好似世界上的一切安寂都是从这里发源或生产出去的。
雨后,厚厚的山色都偃甸着脊背,难负重荷地托起湿淋淋的无穷无尽的黛绿,墨绿,翠绿与新绿以及斑斓的杂绿。峰岭像浩瀚无边的大海在飓风摔打过后,就慢慢开始着自我般地抚伤慰痕地按住着剧烈运动后的心跳与余悸,开始懒洋洋地,将淼渺无垠的狂吠的口嘴慢慢地敛起来,让所有的色彩都融化在嫩绿之中,这种绿,绿得耀眼眩目,绿得深厚透亮。当你将心神投入其间,就会觉得这种新鲜的绿色仿佛早已在蒙蒙的雨雾中流动着,从心底流向眼前,从眼前流向远方,从远方流向整个厚绿的世界。再回过头来,就会觉得峰岭在屏息凝视地窥探着浪谷深处下的宇宙的奥妙,推测着大地那种大起大落的变故以及造山运动中的沧海桑田的升起与降落今天与远古。万丈的涧坑里那踢摔的声音如万马奔腾,在狂放地嘶响、摔打,那种惊涛骇浪的气势忙就将沟壑的胸怀挤开、碾碎,轰轰隆隆地发出原始的狂嚎。这时远近的壑涧里,泉流处忙就开始氤氤氲,袅袅娜娜地将云气在谷底脚下,慢慢悠悠地升腾起来,缠绕着峰腰,缠绕着树木,磕撞着峰顶,再慢慢轻轻地和山顶上的云儿混沌着在一起,将云海雾浪一起托起了仙话中海市蜃楼的梦幻;有的雾儿志存高远,就直接地升腾到长空,直挺云雾的老家,借着阳光对它们的对衬,将七色桥板在这个峰头上往那个峰头上架去,一座彩色的仙桥就慢慢腾腾地升在了仙宫,把许多神人仙话的故事就生发起来。
千百万年来这里的山嵚岭崟就是这般的磅礴陡峭,巉岩峃石入云,谁人见之都胆战心寒,连鸟巢蜂窝都不敢建筑于其上。连炼丹成仙的司空真人和武公真人,也不敢徒手而入,只能将自己在这摩峰险壁上行走的草履芒鞋穿上着去攀登,现在我们都能清晰地看到,他们曾经穿上这些鞋留下在崖峰上的印痕。这一切都能让后人知道攀爬这峰岭的险峻与艰辛,可想而知,非仙人之人要攀爬的艰难。
然而这仅仅是要去雷公岭的边缘,要想进入它的腹地,还要走很长很长很长那段梦幻一般的遥远的山路。
走这梦幻的山路是在这千山万壑间去攀爬。这路如根天索一样,从云空中放下来,时隐时现地飘忽在峰壁上,迤迤逦逦,飘飘渺渺的如蛛丝一般。看上去,似乎这里闪现着山神爷或开拓者的悭吝之心,或是无能之举,留给人世间的是一线纹痕。再向前去还是这般的山路,还再向前去,还是这样的山路。在这惊险而幽静的山路里,鸟雀在树枝头上疏疏稀稀地叫着,如梦幻一般地啁啾,树木花草在寂寂寞寞地生长着,如在梦幻一般地开着,野兽在间或地啼嚎着,如在梦幻一般地追逐,天上的云朵在孑孓茕然地徘徊着,也如在梦幻一般地飘浮,我们在山间里影影闪闪地行走着,也如是在梦幻里一般。一切的一切齐都在这梦幻里。好像佛菩们在最高层的常寂光里也就是在这梦幻里开始升腾到那云霄间的。好像人类的形成以及走过的这漫长的历史就是从这梦幻里一步一步开始走着,一点一点地将宇宙的极处抖开,然后慢慢缓缓,悠悠然然地走过来走过来,走到而今,走到眼前。
这就是雷公岭的深腹。你看群山都向它倾斜,群峰都偃仆在它的膝盖下。
在这样的道途上,一位背着行李箱,蓄着三七开西装头发的长着城里人那白嫩嫩脸面的青年,头顶着凌空的骄阳,踌躇满志地跟在一位中年人的后面。这中年人身子很高,单薄,瘦瘦的两条腿,总看不到臀部,像两根火柴梗立起来的一样,也如鹭丝般。可走起路来,像奔跑的羚羊。他走不了多远,总得要站一会儿,等着后面的那位青年。有时他等着等着就把细细的小脸转过去对那位青年眯眯地一笑,当然这笑声含有几分嗔怪的意思—-啊。小青年能不能快一点,是这样走,我们还得要走着几天几夜。笑完后就说,那箱子他来给他背。可他边气喘吁吁地跑着追上来,边不好意思地说,不需要不需要,他自己能背。他们俩一路上就是这般地一个边走边等,一个边走边追地向山里走去。
据说这城里的青年就是当年以井冈山为中心展开游击战争,湘赣边区红色赤卫队队长蔡会文烈士姨母的儿子。他高中毕业后,在长沙城里的一个工厂里做工人,早就入了党,本来是提拔他做领导的,可在当时他跟许多热血青年一样,要把自己的远大理想与抱负投入到新疆去,投入到农村去,做社会主义有知识有文化的新一代农民。当时去新疆的人早已去了,他没赶上车。但他还是放弃了在长沙城里优越的生活,决心下放到这儿的山里来。他觉得这样一做:一则报答了山里的人民对革命斗争的支持与付出,他知道他舅舅他们曾经在湘赣边区打游击的时候,是这里的人民多次掩护着他,叫他多次虎口脱逃。为了革命这里曾经牺牲了无数的老百姓。那时候,他舅舅多次对他们说过,等革命胜利以后,他和全家人一定要扎根在这里的山区,和大家一起好好地生活,过日子,可是后来他舅舅光荣地牺牲了,他的夙愿没有实现……是的,他决心一定要继承他舅舅的遗志——军队和人民在那个年代里是真正的鱼水关系。二则要响应党和毛主席的号召向邢燕子学习,将人生的志向,伟大的抱负,火热的青春,心头里学到的知识与科学全都要献给山里去,立志要把山冲改造好,建设好,让它成为社会主义真正的新农村。
他没有多说,想到做到,第二天搭上茶州客车,就这样来到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