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残影-III

第三天，是和表哥他们一起吃饭的日子。叶羽先给他发了消息，“今天我尽快，来不及的话会跟你说的。”

磕磕绊绊地标定完一组样品，季铵碱来问吴筱宇要不要一起去吃饭。吴筱宇略带歉意地摇摇头：“今天我同学是无机，应该会比较快吧。”好在这次被他猜中了，如愿和叶羽一起去食堂。她今天依旧没有打伞，说是雨不大、打伞又麻烦，所以干脆淋着雨走了。

下午的实验仍然不太顺利，吴筱宇简直要疑心自己被分析实验针对了。雨势渐大，叶羽终于带上了一把小伞，在男生宿舍楼下等他一起去。他非常干脆地表示自己根本不认路，把餐馆定位发给叶羽，让她带着自己去。叶羽颇有些讶异地看了他一眼，却也没有多说什么。

落雨之间，路上行人寥寥。吴筱宇终于抓住时机，问出了那个问题：“我在庄翊泽的说说评论区看到你了。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叶羽撑着伞，低头思索。“当时……庄神找到在须中提前开学班里的一个同学，问他新高一有没有特别喜欢化学的人，那个同学就把我的联系方式推了过去。我跟庄翊泽说我不在须中，但是认识另一个在须中、对化学很有兴趣的高一实验班新生，让他去找你。”

“所以你高一的时候就认识庄翊泽了？甚至还把我的联系方式推给他了？！”怎么都没有想到如此真相的吴筱宇脑海中一片空白。

他以为又一次改变了自己命运的、和庄翊泽的相识，是哪位同学认识上一届已经被称为大佬“庄神”、高二拿到真省一的庄翊泽，受他所托在高一范围内找化学竞赛的潜在接班人。这位同学看到吴筱宇空间里发了这么多化学实验记录，觉得他对这个很感兴趣，于是向庄翊泽推荐了吴筱宇。

前半截是对的，只不过首先找到的潜在接班人不是自己；后半截也是对的，只不过这个推荐人竟然是不辞而别的那个同伴。也对，叶羽上高中之前就因为化学知识丰富而声名远播，她的同班同学在十天之内因此记住她、继而向庄翊泽提起也不奇怪。

吴筱宇看着不断坠下雨滴的灰白色天空，整理了一会回忆与思绪。“我当时还跟他提过你，我说你比我更擅长这种理论的东西，只可惜你好像突然转学走了，跟我们所有人都断了联系。他好像还附和了几句来着。”

他紧紧盯着叶羽，想从她的表情里发现一丝端倪。“你提前开学的时候还没改名，你那个同学跟庄翊泽提到你的时候肯定说的是原来的名字，他不会不知道你的原名。所以是他故意瞒着我？”

“你……别怪他。”叶羽轻声道，“是我让他不要告诉你我在南邺的。我也跟他说过，不要和其他须中的人说。”

“你让他不要告诉我们？！”与猜想中“庄翊泽可能喜欢叶羽、想要封锁她的消息”不同，吴筱宇受到了更加巨大的精神冲击。他开始后悔：在淀大夏令营进行到一半的这个时间点，他就想了解更多叶羽的过去，反而让心情坠落了谷底。

所以，两年的等待、两年的杳无音讯，是她刻意维持的？只是他单方面地想要知道她的消息，她其实对自己避之不及？这一个月重振旗鼓的理由，兀然出现了无法弥合的裂痕。

叶羽沉默良久，抬头望着燕塔的顶端。“因为……在南邺的生活，没有那么好吧。对不起，我没有想到……我以为我不会回来了的。”

“没有那么好？不会回来？”吴筱宇几乎失语，两年的等待和悲伤转为愤怒。“那你就能连告别都没有，发消息也不回，把所有人蒙在鼓里？最后是谷海棉，大家都知道他家和你家有联系。他跟其他同学说，你是因为家长工作调动，转学回老家了。我以为这是真的。还有当时约好的……你就这么忘了？！”

“我可以解释的……你……要听吗？”声音更小了，几乎要被雨声掩盖，就好像她才是更难过的那一个一样。

“你愿意说就说。”正好，看看她要怎么圆上这件事。

叶羽停下脚步。深呼吸——两次。她的手抖得很厉害，气质又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过去之后……我……”声音也开始颤抖，目光完全没有焦距，空洞地注视旁边的湖面。“我……他……那个人……就是，你应该还记得吧，我提过，叶洛他……”

“……没事的。不好解释就先不要说了。”吴筱宇一惊，满腔怒火瞬时被寒雨浇灭。他更加后悔提起这个话题了。好像，事实和他刚才的想象相距甚远。可能她的确不是故意的，有什么苦衷……“我刚刚有点……冲动了，抱歉。”

“不是你的问题。换我我也会不理解的……”叶羽的眼睛短暂地转向他，却没有映照出任何影子，眼眶已经染上一层薄红。她又低头注视着湖边的草丛，几不可闻地自言自语：“不行，我……必须面对……好不容易鼓起勇气，不能……要克服……这个……”

究竟为什么……她会这么害怕提起在南邺的事情？吴筱宇逐渐认识到事态严重，不知所措地沉默了一会。“对不起，我不该提这个话题的。你这么难受就先别想那些事了。”还是转移话题吧。聊点什么呢……“——你对赵洺怎么看？”

或许是想到了学习方面的事，叶羽慢慢恢复冷静。她又一次起身深呼吸，伸了一个懒腰。“我们接着走吧？”这句话的语气已经和平日里没有区别了。吴筱宇惊叹于她对情绪的收放自如，和她一起继续沿着湖边向校外走去。

“赵洺啊……”叶羽在拉长的尾音中整理语言，“有目标是好事。但是如果基础都没有打好，那就有些好高骛远了。不过在普通班，学竞赛确实挺难的，是吧？”

“是，须中不支持普通班的搞竞赛，高一没有参赛机会，只有高二的能去预赛。平常竞赛课的通知也都是在实验班发的。但是这个人……”

回忆起和赵洺在网上的相处过程，吴筱宇的心情向另一边变得复杂。“他说他初三的时候就开始学竞赛内容，高一开学军训的时候做了一本竞赛资料，整本书就错了三题。有个同学在群里发了一个多齿配体的缩写，他就说自己知道它的结构和应用，问那个同学懂不懂这些……”

“……那他学了两年，还不知道立体化学怎么学？”叶羽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他哪怕是问一些……比如，四面体配合物里的晶体场怎么算，我都能接受他目标是省队……”

“我也是第一次知道。没办法啊，”吴筱宇摆出无可奈何的表情。“赵洺一直以南邺人、金石中学学生自居，看不起须河中学，包括老师和同学。所以这两年，赵洺从来不问任何人问题，还特别爱炫耀。前段时间夏令营的时候，他一脸惊奇地昭告天下，碰到人就说原来硫酸其实可以做碱[注1]……就类似这种的很基础的知识。”金石中学也位于南邺，在江沐的名气仅次于附中和外国语，也是竞赛和高考双强的高中。

他顿了顿，继续：“还有，他日常发说说辱骂须中的方方面面。虽然须中确实经常不干人事，但他骂的都是一些其实非常正常的事，比如同学平常讲须河话，明明他自己也讲。估计因为你是南邺转学回来的，所以他愿意纡尊降贵问问你吧。还好你跟他不是一种人，不然大家要对南邺人有心理阴影了。”须河话和普通话十分接近，对于外地人而言都毫无难度。

“他要真是南邺人，转回去岂不是轻轻松松？哪像我们外地的，拼死拼活地想留下来，人家还不要呢。”叶羽皱眉，语气骤冷。“而且考不上实验班，到了石中真的能跟上进度吗？他平常成绩怎么样？”

“反正从来没有出现在前两百过。选修课是算分的。”普通班在月考中取得过两次年级前200名的同学可以参加实验班的选拔考试。高三实验班名额会分配给选拔总分前80名，文理科分开。他们这一届今年的选拔考试后，理1除了叶羽都是原高二实验班的同学，有一位原普通班同学考进了理2。

“就算他很偏科，这也不太行啊。国初后面，对数学和物理的基础还是有点要求的。而且现在搞竞赛的除非学到集训队，高考成绩都不能太差。”可能是觉得刚刚的语气有点重，她又略带试探地问：“啊，还有……他是普通班的特例吧？普通班大部分同学都很正常，对吧？毕竟哪里都会有脑子不清醒的人……”

“是的，绝大部分同学都挺好的，实验班也有奇怪的人。”他们离开了湖畔，接近淀大校外。吴筱宇斟酌着下面的话题要怎么表述，“但是告诉你一个很不幸的消息……”

“什么？”

“今年我们学校普通班去夏令营的两个人……都非常有特色。”吴筱宇苦笑，高中遇到的这些同学还都挺特别。

“两个？”叶羽看起来又提起了兴致，“另一个是谁啊，叫什么？”

“罗瀚语。你可能不认识，好像不是梧庄的。”

“……他是我小学同学，之前应该是在复远来着。我大部分小学同学都去了复远。”

“你小学同学怎么这么多人才？钟逸帆就算了，罗瀚语这人在家自己搞*苯的*化……”

“啊？”叶羽愣住了，不知道是因为钟逸帆还是危化品。

“他有一句名言，‘学校每周放假的时间太短了，只够把*苯*化到二***苯。’”

“呃，啊……”应该是因为危化品吧，她看起来有些惊恐。

“还有他用钠炸过厕所，真的，居然还没有挨处分。另外我们高一的时候办过一个化学实验晚会，他表演超大块碱金属和水的反应，炸得满地都是水。把春风气得拂袖而去，整个舞台烟雾缭绕……”

“……”叶羽看起来已经快失去意识了。“我……这……他……你等下……”

等她回过神，吴筱宇终于说出了他准备好的“惊喜”：“事前准备是在实验班的阅览室，就是文2旁边那个，每个年级有一个的。他当时在那边搞了一管钠钾合金，想给我，我没敢接，让他赶紧拿走了。他还说在家里搞了水合*……”（珍爱生命，远离高能材料。）

“他真的不会把整条走廊……整栋南楼东炸飞吗？”正如他的预期，叶羽呆呆地问。

看着不知所措的叶羽，吴筱宇心情大好。“我不知道。可能他没进实验班的一个附加原因就是老师觉得他太危险了。之前有一次竞赛课他坐我旁边，我看到他校服裤子上有烧出来的小洞，他说是做大剂量铝热的时候沾到了一点点。”

“那还真是一个非常明智的决定……”叶羽已经被吓傻了，用不撑伞的那只手抱着脑袋。“这才几年啊，怎么就变成这样了……他不要命，我还要命呢。我不想死，起码要活到国初吧……那我可以说，希望不要在国初遇见他们吗？”

“对哦，今天出夏令营成绩。”吴筱宇猛地一拍手，“春风昨天跟我说来着，我差点忘了。查分吗？”

“查。”叶羽用肩膀夹住雨伞柄，拿出手机。“化学网对吧？去年那个网址？”

“是。”吴筱宇也掏出手机，打开网页。“用身份证号，输入一下验证码就能查到了。”然后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地，看到了报错页面。刷新一次、两次，网站无动于衷。

叶羽那边也卡住了。她无奈地把手机放回口袋，“我之前听好多人讲过，江沐这个网站做得很烂，出错是常事……领队应该是可以查到所有人的分数的吧？问问老师？”

“那就等晚上再说。”吴筱宇不想破坏自己的心情，决定暂时不问。他们已经走到校外的马路上，对面是另一所知名高校清宁大学。叶羽眼前一亮，对着清宁校门连拍了几张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