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露重-IV

中秋节暨周末假期结束后，小姚让化竞二人组提前搬去会议室。正如荆海波所说，地方很宽敞、也很安静，不容易被平日的喧闹所打扰，是个睡觉的好地方。

房间里有两张长桌，他们坐在其中一张的两端，各自摆放上一大堆书本习题。叶羽的书不算特别多，在化竞生里属于极其罕有的那一类。她推开门、看到几乎被从家里搬来的书堆淹没的吴筱宇时怔愣了许久才缓过神来，还问他这么多书能不能在二轮结束前看完。

两位物理省一实验比赛归来，荆海波说自己实验有个地方粗心，预料之内地没什么希望了，估计莫郝明有机会进省队。吴筱宇笑言，“有机会？有机不会。”让荆海波又一次摆出冷漠的“你这个笑话太不好笑，简直要冻死我”的表情，离开会议室。

叶羽批判吴筱宇：“我当时这么说，是因为我真不会。你还好意思叫有机不会？”

吴筱宇正气凛然：“好好好，我会，我有机十窍通了九窍——一窍不通。”

杨克引让莫郝明也先在会议室自习，等省里的通知。莫郝明于是坐在了另一张长桌边，为了不占用化学那边本就紧张的空位。不过他的私人物品只有一本习题、一个做题本、一摞草稿纸，加上笔袋、水杯和卫生纸，和连绵的化学山脉对比鲜明。

又过了一天，春风按时接到了省队选拔第一轮次的结果。他拿着文件直接走进会议室，宣布叶羽和吴筱宇两人一起进入第二轮选拔，莫郝明在一边鼓掌充当气氛组。看到名单中标注着“须河中学”的两个名字，吴筱宇没有得知国初如愿拿到好名次时那么兴奋，却也是摩拳擦掌、心潮澎湃。

春风走后，叶羽和吴筱宇击掌，然后立刻提议制作二轮预备复习计划表，又掏出之前拿到的省选题目，还去问其他省的同学交换题目，雀跃之情溢于言表。吴筱宇十分庆幸去年有庄翊泽开了头，他们不用再费心考虑如何说服班主任和年级主任。

正式获奖名单同时被公开，须中高二甚至只有一位同学拿到真省二，还不是被高度看好的曹兹益。叶羽短暂地沉默了一下，和吴筱宇一道心照不宣地转移了话题。

吴筱宇和成功进入二轮的崔旭也聊了一小会复习的规划。崔旭说老师让他不必太有负担，能体验一下就行。紧接着他们俩连着倪西岭都被叶羽拉进了一个群，名字是朴实无华的“江沐化竞省选”，群主是孟子素。

孟子素发公告要求他们把群名片改成统一的格式，并说会受老师所托在群里发一些日程安排相关的通知。他还嘱咐各位同学不要忘记带成绩单、照片等所需的材料，以免办手续时出现问题。

叶羽直到晚饭后才停止发消息。她放下电量见底的手机，趴在桌子上看着吴筱宇笑：“真的一起进了二轮啊，真的实现了。有点平静不下来，好开心……”

吴筱宇收起笑容，严肃道：“不行，这还不算。之前在余绗都说了要改成一起进省队了。”

“好慌，问题很大。我都要焦虑了。”叶羽仍然在笑，转而坐直了身子。“要兼顾做题和看书的话，你这堆书是肯定看不完的。还是好好规划一下带哪些书去邺大吧，剩下的挑几本相对比较有用的，这几天抓紧给看了。我们大概有10天的时间，一个人看得完两本就不错了……”

两大高校金秋营的报名通知也在此期间陆续发布。高校金秋营与夏令营相近而不相同：夏令营位于各大学科竞赛初赛之前，而金秋营举办时，初赛获奖名单都已经公开。因此，夏令营主要参考前一年的竞赛成绩、条件略微宽松，以培训和体验为主；金秋营只看当年的竞赛成绩，需要至少拿到省一等奖才能报名，大多时间都在考试。

若在夏令营中获得优秀营员称号，拿到的是明年参加本校自主招生的资格；金秋营中，根据考试排名的不同，可以直接获得有条件或者无条件的降分录取资格。

为了争取那渺茫但存在的希望，几位真省一在阅览室电脑前挤挤挨挨、轮流上传资料，一边互相聊着理想和未来。司良说以后想把生物和计算机结合一下，正好也只有清宁大学办了生物金秋营；被内定为理1新班长的荆海波觉得地球物理挺有趣，或者做点工科类的，主要想去的也是清宁；莫郝明已经接到了进省队的通知，想去北淀大学研究理论力学。当然，报名表是两所学校的都没落下。

叶羽计划去清宁大学的一个化学和生物结合的交叉专业，“不过也得人家要我，刚刚那话说得好像是我挑学校一样。”

吴筱宇摆摆手，“我也是，还是看看有哪个学校哪个专业愿意要我吧。这两个学校都太难考了。”

紧接着到来的是总计40小时的国庆假期，只可惜假期之前的班会宣布了10月初要月考的消息，教室里高昂的气氛瞬间萎靡下去。Lily还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坐在最后排的两位化竞生，强调不是期中期末考也要重视、不能放松——理1到这时候还要继续复习竞赛的也就他们俩了。

随后，Lily又公布了班委安排方面的变动：司良重新担任化学课代表，班长正式由荆海波接任，殷新语继续做数学课代表。吴筱宇从此以后终于无事一身轻，但等到放学还要和荆海波稍微交接一下。

卸下了班委担子的还有李悦，此神依旧坐在座位上悠闲自在地看书，放学铃响、Lily结束班会后就潇洒离去，甚至看起来真有些仙风道骨。

叶羽留下来和沈晶晶一起扫地拖地，顺便聊着天。吴筱宇找到荆海波，他却说李悦中午已经给他讲了个大概，让吴筱宇不用担心，专心复习就好。吴筱宇也乐得清闲，等叶羽做完值日就拉着她告别沈晶晶，和她继续聊看书的分工、需要多看的知识点，以及二轮有关的畅想，偶尔还穿插一些反应机理的细节讨论。

从教室闲聊到北门，穿过一条街、再走到吴筱宇的住处楼下。两个人的话题停不下来、愈演愈烈，叶羽好像也没有结束聊天的意思。吴筱宇突发奇想，干脆把叶羽拉进了楼道。“正好，今天我家就我一个人。你过来帮我看看我的旧试剂能怎么给处理掉。我还有几本书没带到学校，你也可以拿走看看……”

叶羽跟在吴筱宇身后上楼，面色复杂：“我之前就想问了，你现在住这边吗？我只知道寰宇、海波和施翱他们都住这……上次鱼蛋好像也提了一下。”

“是，很多同学都在这边租房的，我家也是。须中这个作息，不住旁边都没法过……”吴筱宇从校服口袋里掏出钥匙开门，“我这边放了大概一半的东西，都不敢动。你来看了就知道了。”

门里是吴筱宇习以为常的风景，对叶羽来说却不是。她在门口呆站了半天，吴筱宇不得不在她面前挥挥手让她回神。

一般人家摆放沙发的区域里，琳琅满目的瓶瓶罐罐堆了一地。一层厚厚的粉尘掩盖了试剂的本来面目，无论原本是红的、黄的、绿的、蓝的、紫的还是白的，都统一灰头土脸地等待陌生人的检阅。

叶羽认清现实之后关上大门，跟吴筱宇一起走过去，一边问：“有手套吗？”

“没有。”见她有点惊恐地瞪大双眼，吴筱宇赶紧改口：“有的。你等我一下。”钻进房间勉强翻出两只橡胶手套，回客厅又拖来两只小凳子。

叶羽接过板凳、给右手戴上手套，又从旁边拿来一包抽纸，等吴筱宇点头才抽出一张开始擦拭。“这边的东西都有什么？你说要处理，是……”

吴筱宇戴上另一只手套，也开始擦拭试剂瓶。“我就想着能不能把它们都搞成没什么毒性的东西，或者能正规用上最好。这些就……乱七八糟的，什么都有。初三的时候我不就经常上网上搜实验来做吗？”

“嗯，我还记得当时帮你刷过做完蓝瓶子的锥形瓶。”叶羽有些怀念地微笑，“还有碘钟、溴钟，——感觉你很喜欢振荡反应[注1]啊。”

“说到蓝瓶子，我高一的时候还会把试剂带到教室做。结果当时董乾坤给我安排的座位正对着空调，有次想玩蓝瓶子的时候空调风给我亚甲基蓝吹倒了，我本子摊开的那一面全被亚甲基蓝染色了，根本洗不掉。”而且当时同桌的书本也遭了殃，吴筱宇只好请同桌吃了顿饭以防被杀人灭口。

“亚甲基蓝……”叶羽拿起另一个瓶子，“要用上就是氧化还原指示剂。但是……你家应该没有滴定管吧？”

吴筱宇也不自觉地扬起嘴角，“很遗憾，确实没有。我当时就是在家里瞎搞的，哪个好看、哪个炫酷做哪个，根本没想过要做正经实验。还搞过很多危险的操作，比如不知道钠表面那个是氧化层，以为是沾上灰了，直接拿到水龙头底下冲……”

“刚开始学的时候，你确实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叶羽放下擦干净的试剂瓶、饶有兴味地看着他，“那你后来又为什么改性子、开始学竞赛了呢？当年你可是打死都不想学理论的。”

“你不是说过高中要一起学竞赛吗。还有庄翊泽来找我软磨硬泡的……”

“诶真的吗，我不信。”……

清理整合试剂与闲聊之间，吴筱宇几乎失去了对时间流逝的感知。楼下和门外不时有学生路过，为终于到来的假期而欢欣鼓舞，隐约的欢笑不绝于耳。微凉的风吹起客厅小窗半透明的米白色窗帘、露出一角澄澈高远的湛蓝天空，吴筱宇才有了一些秋天到来的实感。

——要到十月了。金秋的十月、约定的十月，二轮选拔的十月。桂花的花期已近一半，须河全城都漾满了更上一层楼的甜香。想必某些酸涩如青梅的心情，也会在凝成糖浆的气息浸渍下变得比桂花蜜饯还要腻口吧。

10月的第一天、年底前的最后一个正牌假日，大家尽情预支着高三上半的快乐。吴筱宇和一大群同学一起出去看电影、玩密室逃脱，其间众人议论八卦时，又有人来询问他的情感状况。

吴筱宇始终坚持自己是直的，同时声称目前没有喜欢的人。此举坐实了部分人眼里的某种形象，和另一部分人眼里的另一种形象；各执己见的这两部分人还就此展开了小小的辩论，以“吴筱宇肯定至少有半边说了假话”的共同结论而告终。

点开空间，无数色彩缤纷的风景扑面而来。室内的、室外的，本地的、外地的……偶尔还会有同学不期而遇，在评论区继续着现实生活中未完的打闹吵嚷。

吴筱宇当然也跟风发了出去玩的合照，配文“今年最后一个假期的最后一天”。许多外校同学对须河中学惨无人道的假期压缩法表示了深切同情与慰问，吴筱宇一一回复过去，不忘调侃须中不愧是“县中”，这样压榨学生还想打造全省示范高中简直就是痴心妄想。

崔旭评论说他们彭沂一中在明天安排了月考，不过有老班的特赦在，可以不用参加，但仍然要去学校看书复习。徐捷禹回复他说涟中也一样，“北部四市手牵手，谁多放假谁是狗”。

平凡的生活节奏在晚饭后迎来了结束。“对不起，我又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是叶羽。

吴筱宇才突然意识到：今天一整天都没有叶羽的消息，无论是空间、年级班级群还是私聊。可能有大问题。和叶洛有关的吗？“发生什么事了？”

叶羽发来一张很长的截屏，他瞬间明白了她不知所措的原因。一整页的未接电话，同一个号码，归属地是南邺。从上午到傍晚，每三分钟一个。

“我今天回外婆家，忘了带手机。下午他打电话给我妈的手机，我妈当时在外面有事没接到。我一看是没印象的手机号，想着会不会是和附中那边或者省选有关的事情，就接了。结果一接起来听到是他，赶紧给挂了。可能是他上大学之后办的手机号……刚刚才回到家，就看到了这个。他现在是不打了，但是……我很怕他之后还会继续。”

“你拉黑他了吗？”

“下午就用我妈的手机拉黑了，我自己的还没有……我有点怕拉黑之后他找我算账，或者跟我家里说什么……。”

吴筱宇的眉头越皱越紧。“他能跟你家长说什么？”

“小高考的时候他送我回须河，然后跟我爸说我在学校里跟同学谈恋爱。”

他惊得差点拿不稳手机。“我怎么没听你讲过？”她还有对他隐瞒的事吗……？

“因为根本没有这回事……他所谓的那个跟我谈恋爱的同学……是大哥。我不理解。”

那还行。但是这就很奇怪了啊，“那他何必呢？”

“我也不懂啊。他还特意跟我说，都怪我爸把他灌醉了。我第一次知道有人喝醉了会针对别人的朋友关系胡编乱造、妄加揣测……”

“什么人啊这是！不管怎么样，还是先拉黑吧。后果什么的来了再说，他现在这样已经影响到你的个人状态了。”

“真的可以吗？感觉这样太自私了……怎么说呢，毕竟拉黑很伤人，不太好……万一……”

“他都这么对你了，自私一点又能怎样？”叶羽以前是这么软弱宽容的性格吗，不是吧？现在平时也不是啊。她让吴筱宇拉黑丁一哲的时候，不是很直接果断吗？

“是这样吗……那我试试吧。希望不要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