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和弦-I
吴筱宇在列车进入隧道时悠悠转醒，沉默地悄悄向过道挪了挪，假装刚刚自己没有再一次对旁边的人展现放松的姿态。还有15分钟就将抵达行程终点，他们正穿行在折流省的群山中。
穿出隧道、重见光明，想来过了几分钟对方不会再觉得尴尬了，他才转过头去问争分夺秒在草稿本上写写画画、面带微笑的叶羽：“你报的也是那个冲刺班？上次买票的时候忘了问了。”
“这事……是这样的。——你等一下。”叶羽回答道。她合上各式结构和字母符号画满一整页的本子，将它放回书包，转过头看着他。“当时你不是问了庄神报哪个比较好嘛，他跟你确认之后就让我也报同一个。”
感觉自己被庄翊泽反复欺瞒的吴筱宇咬牙切齿：“怎么又这样？我记住他了。”
见证他变脸的叶羽差点笑出声，“诶，他这不是算做了好事吗。最起码能一起去培训。”
“也是哦。算了，饶他一命。”想到这个完美的结果，吴筱宇立刻由阴转晴。“那就之后去北淀让他请我们吃饭！——今年冬令营在哪来着，我记得是知科大学承办的。在北淀吗？”
“知科大学在惠晚省庐丰市。但是可以金秋营的时候吃饭。”叶羽打开手机，“我这就问问他。”
“好！哼哼，他可等着吧。”吴筱宇立刻点进美食点评app，“我先在网上查查攻略，到时候让他带我们去吃什么高端自助……”
“这不太好吧？也别太让他破费了。”叶羽眉眼弯弯，只是口头反对，并没有阻拦他的意思。大概她也想着沾点庄翊泽的光吃顿好的。
没过多久，两人便下了车，正式踏入折流省余绗市的地界。天气极好，阳光雪亮，澄澈如洗的天空中分散着少许棉花糖般的云朵。与之相伴的是滚烫的热浪，一丝风也没有，吴筱宇后背的衣服迅速被汗水浸湿。
这次叶羽非常自觉地负责带路。没有直达到酒店附近的地铁，所以他们从火车站直接打车过去，车程40分钟。汽车在鳞次栉比的高架桥和大厦之间穿行，为了避免晕车，吴筱宇选择闭目养神。
又不知道睡了多久，迷迷糊糊之间被拍了两下。睁开眼，是叶羽混着愧疚、难过和厌恶的复杂表情。“那个人。我看到他发了很……恶心的东西。好难受。”她低声说。
“什么东西？让我看看。”吴筱宇作好各种意义上的心理准备，问她，顺便向她的方向挪动些许。叶羽稍有迟疑，把正显示着相应内容的手机递给他。
看到说说内容的吴筱宇一时间失语。在空间公开描述自己对别人的露骨臆想这事，实在是超出了他对正常人的认知。“……好恶心啊。他发在空间不怕被人看到？”
“这是小号，好友只有我和他自己。……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他之前还天天在我说说底下发一些奇怪的评论，所以我现在发说说都要设权限，好麻烦。”
就这么害怕伤害别人吗，哪怕只有一点点可能性？“要不你就发一条只有他可见的说说，就说离国初还有半个月，你要闭关专心学竞赛，锁空间了？”吴筱宇试探着问，“这样他应该不会觉得太奇怪，然后你就可以直接单独设置空间对他不可见。”
“……有道理诶。我这就发。”叶羽点点头，开始操作手机。吴筱宇回到之前的位置，重新闭上双眼，沉思。
叶洛为什么会在空间发这种突破道德底线的东西？他们之前关系不是很好、很正常吗？不仅让她那么害怕，还……
她一直在回避这些事，肯定和叶洛发的东西有关。但是其中具体有什么关联，吴筱宇一时不敢再深入思考。总觉得，再这样想下去会碰到什么了不得的东西，让叶羽又陷入那种可怕的、仿佛下一秒就会崩溃的状态。
此后一路沉默。到酒店、下车，叶羽已经恢复如常。见此，吴筱宇有些怀疑人生，刚才那些事难不成是个梦？随后发现有个人影在向这边打招呼，他予以回应，对方于是走过来。
“小鱼，好久不见！这位……”来者戴着框架眼镜，中等个子，身材纤瘦，脖子上挂着一对显眼的鲜红色头戴式耳机。他疑惑地看着叶羽，“是你说的那个，刚转学到你们学校的同学？”
叶羽有些疑惑，但还是微笑了一下。“应该是吧。我叫叶羽，圈名是铬天青鸟，可以叫我铬鸟。你是……”
“他是我之前有一次培训在网上找的室友，非常厉害，是个超级大佬，人也很好。他叫鲁常卫，也是我们江沐的，来自海通市。前几天在邺大的时候他还来须中这里找过我。”吴筱宇向叶羽解释，“这次我跟他也还是室友。你找室友了吗？”
鲁常卫咧嘴笑，插话道：“你才超级大佬。”三人一起排到报到队伍的末尾。
“海通确实很多大佬。不过很抱歉，我有点脸盲，记不住人，所以可能见过你但是没印象了……室友的事我问了一圈，目前没有人回我。”叶羽的话里有些苦涩，稍微和吴筱宇拉开一点距离。“倒也认识几个也要来余绗培训的，只不过……都是男的。”
“搞竞赛、出来参加培训的女生确实很少。”随队前行几步后鲁常卫说，“我们学校过了夏令营的全是男的，而且就我一个来余绗。不好意思啊大佬，帮不上你的忙。”
叶羽稍显吃惊，随即又笑道：“怎么会。我也不算大佬啦。这边应该可以开单人间，我一个人住就好。已经习惯了。你们的晚饭怎么安排？我看那边有一个商业街区，要不要一起去转一转？”
听到商业区，吴筱宇的内心登时点亮了期待的小灯泡：“我想去！鲁常卫你呢？”
鲁常卫又是一笑，“我就不去了吧，今天有点累，不太想出门。小鱼你想去的话就去，帮我带点回来就行。”
办完手续、安顿好行李，吴筱宇顿觉腹中空空荡荡。他和叶羽从楼下大厅出发，结伴前往商业街。沿路就有不少各式餐馆，商业街里更是热闹非常；两人共同开始选择困难，讨论来讨论去都得不出一个结果，各自捧着刚买的果汁发愁。
看着转为靛蓝的天色、吹着逐渐凉爽的微风，叶羽眼前一亮，拉住吴筱宇指向旁边的一家店：“你不是要给鲁常卫带晚饭吗，要不买点包子？带起来会很方便。就是不知道他爱不爱吃……”
“那就这样吧，我们先吃。我问问他要不要，吃完再给他带，这样回去之后还是热的。”终于等到答案的吴筱宇顾不得别的，直接就向店面走去。
只可惜他高兴得有些太早，包子铺没有座位、只能带走。看着五花八门的品类，他在排队时想了一路，轮到自己后又犹豫了近半分钟才决定好买什么。叶羽很快也拿到了自己的那几个，两人开始往回走。
刚咬了一口，“这个包子好好吃！梅菜肉馅的。”抓紧嚼几口咽下去，吴筱宇立刻说。梅干菜特殊的香气被肉汁激发，暄软的包子皮弹性十足。随便找的一家竟然还不错，今天运气真好。
叶羽的动作幅度不大却吃得很快，袋子中已经少了一个包子。她暂且将余下的包子拎在手里，应和：“是这样的！我不记得以前初中来余绗的时候吃的是不是这家了，也是梅干菜肉馅的包子。”
抓住了关键词的吴筱宇又一次感叹今天的运气，惊喜难抑、连环发问：“你初中就来过？那青湖你也去了？怎么样啊到底？”
虽说他从小就会趁假期到处旅游，却从来没有去过余绗市，更不用说闻名古今中外的青湖。因此他早在寒假就决定暑假要来余绗的培训班，咨询庄翊泽的也不过是几个机构中哪个比较合适而已。
“我是初一来的，青湖也去了。确实还是挺好看的。”叶羽有些疑惑地看着他，“你没来过吗，我看你以前去玩了好多地方啊。”
“没来过。这次培训有没有空闲的时候啊，我一定要去看一次青湖……”吴筱宇随口答道，心思已经飞到了几十公里外的青湖边，对接下来的日子更加期待。
“啊，你们是不是没看日程表？他不是发了一袋材料吗，里面有的。”叶羽有些好笑和无奈地看着他，“告诉你一个坏消息，安排还挺满的。我印象里，首先白天上课是有签到的，也没有休息日。晚上大部分是考试和讲评试卷，一共三轮，一轮两天。两天自习，都要签到。剩下还有两天，安排了讲座。总共10个晚上，明明白白。”
吴筱宇顿时泄了气。不过他心思一转，又稍稍积极了些：“还不知道讲座内容是什么呢，说不定可以翘掉。”
“再说吧。我是觉得最好去听一听啦……”回到酒店，二人下电梯后分别。他们住在同一楼层，只不过相距较远，大概是双人间和单人间的分布位置不同。
次日早上，吴筱宇、鲁常卫和叶羽先是去餐厅吃了自助早餐。早餐品类很多、味道也不错，吴筱宇对余绗的印象又好了几分。虽然有被庄翊泽欺骗的成分，但来余绗真是十分正确的选择。
随后，他们一起进入一楼的大会议厅准备上课。这是吴筱宇参加培训以来见到过最大的教室之一，可能比师大的大教室还要宽阔，简直像个室内篮球场。座位被分为好几个区域，靠后的区域前各设有屏幕和音响，用于同步播放课件。
时间相对较早，室内空位颇多。签完到，鲁常卫先行离开，拜托吴筱宇帮自己占个座。吴筱宇跟着叶羽，在教室前部、用不上显示屏的座位中找到一排无主座位作为这段时间的基地，放下背包。没过几分钟，一个极瘦高的人四处张望着，最后向这边靠近。他向叶羽打了个招呼，一边问：“这边儿还有空位吧，我能坐这儿吗？”
叶羽让他坐下，回头对吴筱宇解释，“他是我之前寒假培训认识的，曾载源，圈名叫螯合剂。他是绥岭省庆东市的。”看来这位就是叶羽昨天提到的“认识且要来余绗培训”的同学之一了。
“你好。我是铬鸟在须河中学的同学吴筱宇，圈名是茜素赤鱼，可以叫我铅鱼。”吴筱宇先对他也打了个招呼，一边又奇怪，“庆东，是产石油的那个地方对吧。绥岭省不是在东北吗？来余绗会不会很远？东北大部分人都是去北淀市的吧，或者祁陆省。”见叶羽在听到自己的新圈名的时候愣了一下，吴筱宇的内心升起一些小小的得意。鲁常卫这时候也过来了，同样和螯合剂打了招呼。
“是，我们血管里淌的都是石油，属于国家战略资源。”螯合剂爽朗地笑笑，“我是我们学校唯一一个化学竞赛生，报名的时候北淀的培训都满了，才报的余绗这个。正好也换换地方，就当来南方旅游了。——对了，氯苯让我问问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吃饭。”他又对叶羽说。
“可以啊，不过……”叶羽看着吴筱宇。后者听到“氯苯”，觉得大概也会是圈名。一想到又全是自己不认识的人，感到十分恐惧，立刻拒绝：“不不不，别。我就不去了吧。我跟室友一起吃就行。”鲁常卫在一边点头。
“那中午我就跟你们一起吧。”叶羽对螯合剂说。
吴筱宇还是在通讯软件上给叶羽发了消息：“螯合剂，是配合物里那个对吧？”
叶羽低头看消息，迟疑了一下，可能是在思考为什么明明他们就坐在一起还要打字聊天。“对。全称是离子掩蔽螯合剂。”
“好长。那氯苯呢，也是圈名？”
“是，全称对二氯苯。他是天辰人，也是之前认识、这次来余绗的。”
“天辰市不是就在北淀市旁边吗？丁一哲就是去的北淀的培训班啊。这个氯苯不会和螯合剂是一个情况吧？”
他看到叶羽的脸上浮现出微笑，随后打字：“恭喜你答对了。”
果然。对于绝大部分的高中生而言，受到学校资源和环境的限制，要学竞赛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所以这样的弱校独苗竞赛生其实并不少见，他们还要在强校的挤压倾轧下找到生路。
或许，这也就是网络竞赛组织存在的意义吧，让孤独的人能在长夜中找到同伴。如果没有庄翊泽带领、叶羽没有回须中，吴筱宇也会是其中的一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