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录像厅 馒头和武侠梦醒(1)
天下风云出我辈,一入江湖岁月催。这是高中入学前的心态,急迫地想去看看城里的世界。我以前也来过一两次,但都是父亲因为工作关系,要去县供销社办事,顺带把我稍进城逛逛,父亲是个寡言的人,所以我俩出门绝对安静,都不用说一句话,即使爷俩走错路了,都不会主动去问路,两人靠腿硬扛也能走到目的地,即使南辕北辙也会省下问路的那几句话。几次进城都是拖着我爸的裤脚走路的,以孩子的视角仰望着无比宏大的城市,进城车站是城南老车站,一路都是碎石路和拉煤车,扬起漫天煤灰烟尘,因为个子矮,进城回来每次都嘴巴鼻子全是煤灰,但仍然感觉震撼,鳞次栉比的房屋,擦身而过的汽车,花花绿绿的衣服。知道考上了县高中,心想,终于要到这里来读书了。
待到高中时,已经进入了20世纪90年代初,沿海已经开启了“时间就是生命”的“深圳速度”,而我们读高中依然停留在需要用粮票的时代。有时妈妈也很愁,家里没粮票,每月就到不用粮票的人家户去换,她不知道的是,我们带着粮票进县城,有时为了周末去录像厅,把粮票拿去换成钱,一来一回两次缩水。
几次校门进去,县城就混熟悉了,有了很多第一次后,慢慢很多新奇的震撼感就消失了,第一次进了县城只卖门的新华书店,在文艺类书籍中看到了素描、水彩、水粉和碑帖拓本;第一次知道有专门的报摊,看到了《收获》《青年文摘》《故事会》和《飞碟探索》之类的期刊或者文摘。我们对服装店不感兴趣,一件中山装硬刚了高一的两个学期,我们都对录像厅感兴趣,感觉那就是书中描写的声色犬马之所。
当时的录像厅在学校周围和城乡结合部最多,城乡结合部的录像厅相较更为简陋,一个窝棚即可,学校周围的录像厅多少像样一点,至少有一间临街商铺,高档一点有条桌和板凳,差一点的配置就是一根树干,一分为二,一面作桌子,一面作板凳,门口耷拉一块布帘遮光,竖一块黑板写当天播放清单,然后就是二三部港片录像,整天循环播放,早上8点到晚上校门关闭之间可以随进随看。
当时大陆特别是内地还处在经济刚起步阶段,而香港作为高度繁荣的自由港、国际大都市和中西方文化的交融之地,在国际上也享有很高的声誉,在20世纪五六十年代,香港就已经进入了繁荣期,而在20世纪90年代到达了顶峰。当时港片刚刚涌入内地市场,周润发、张国荣、狄龙、刘德华、梁朝伟、周星驰、吴孟达和女星林青霞、王祖贤、胡慧中、关之琳、朱茵等,在我们心中星光闪耀,“赌神”系列、“霸王花”系列,还有徐克武侠系列,都是我们周末最好的寄托。周润发在《英雄本色》中塑造的小马哥是我们争相模仿的榜样,他用钞票点烟时的潇洒,回首往事时的落寞,为兄弟报仇时的果敢,因报仇断腿而地位一落千丈时的无奈,成为一代人对香港电影辉煌过去的记忆。
当时的录像厅进场一次1块钱,不限时间,每到星期天,早早啃了五六个大馒头,塞得馒头顶到喉咙,专等录像厅开场就进场,一看就是一天,直到晚上关校门才回到宿舍,一个早餐顶一天,中晚餐节约的钱就是一天录像之资。录像厅提供一杯茶,可以无限续水,三两泡后,盖碗茶就成了白水,就靠它续命一整天。我想,每个时代的年轻人玩法、心态都差不多吧,只是形式不同而已。70年代的人就靠录像厅打发着青春,80年代的人是不是靠网吧混着青春?90年代靠着王者、吃鸡走完了青春?00后或者再晚是不是靠着游戏和短视频完成了这年龄的过渡呢?看似时代进步了,玩法不同,其实呢?只是外壳不同,内核都一样,我们都曾经是“麦田里的守望者”。
学校周围的录像厅里,猛一进去,伸手不见五指,带着阳光下洋溢的青春之光,走过那道布帘子,就进入了另一个世界,将理想、喧闹和书本瞬间隔绝在了身后。眼睛几经闭合,便迅速适应着黑暗的环境,简易卫生间隐隐臭味和劣质香烟味混合在狭小空间里,电视屏幕上泛着雪花的录像节目正在上演,幽蓝的反光指引着我们找到自己合适的位置,人挨人、屁股挤着屁股,开启一天的美好时光。一不小心,旁边可能就是同班或者是室友,假装不认识,便迅速沉浸在了录像剧中,幻想着外面的世界。
世间事,笑谈中,天下青春的小伙,大致都爱英雄美人,内地极其封闭的思想氛围下,录像是青春幻想唯一的出口。昏暗的录像厅里,随着录像电影的推进,弥漫着浓浓的雄性荷尔蒙气息,枪战刚刚看得热血沸腾,转而就有周海媚、叶子楣、邱淑贞等女星出场,身着暴露,婉转婀娜,必定引得一片盖碗茶杯打翻声响,间或还有人跳起来,可能是后排的开水打翻,倒在了前排的背上、屁股上,但都不要紧,很少有因此而大打出手的情况,赶快站起来拍拍背、拍拍屁股,又迅速坐下,免得错过了每一帧的精彩瞬间。
录像厅的经历,大抵是县城青年们共同的经历,只是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会搁置在非重要的记忆浅滩里,只有在饭局酒后无聊时光里才会抬上桌面,但录像的传播,在70一代县城青年的成长道路中,这是他们抬头看天、两眼向外的起点,知道了外面有个更精彩的世界,有很多人活得更有变化性,不应该继续如此封闭。于是从县城返回乡村时,他们也将这些潮流一并带回了乡村,最初是穿着喇叭裤,扛着三洋机,放着迪斯科,扭着霹雳舞,走在田埂上。随着一代县城青年流向沿海,再返乡时,就是古惑仔,长头发,光着上身套西装,腰间别菜刀。有他们的榜样,结合着录像厅的所见所闻,没上高中的70一代,纷纷踏上了南下的列车,我们这些留在高中学堂里的人,用另一种方式在挥洒着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