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一条小路的酸甜苦辣（2）
因为扒车能够有记忆的意外至少有两次，此时忍不住又感叹，能活下来的孩子都是命运眷顾。扒车时间久了，渐渐也会总结出一些铁律，大家都会形成默契，口口相传而共同遵守。比如不要扒带拖斗的空车，空车尾厢在崎岖不平的公路上抖动幅度太大，很容易脱手摔下车；再比如上手前，必须跟车跑一段距离，越接近车速越好，再搭手；下车前不能直接跳下来，那只能找死，必须两脚逐步接触地面，然后跟车跑一段再放手。这些经验除了实战摸索外，初二开始的物理课程也给我们提供了相对速度的理论支撑；还比如，下车后，必须迅速向行驶方向的右侧移动，不能向左侧方向走，因为左侧有来车，很容易被来车撞个正着。有一次我就犯了大忌，那次一个人回家，扒上了一辆大卡车，不一会儿就到了小路的岔路口，路口在我的左侧，我一下车，直接向公路左边奔去，刚刚探出头到公路中间，对面一辆军绿色的解放牌卡车迎面撞来，我顿时呆住，出于本能就扑在了卡车左前轮的保护罩上，多亏司机反应超级快，死死地将车刹在碎石路上。当时脑袋一片懵，从车轮保护罩上滑下来，居然人没事，还能站得直直的，司机骂了几句，就急急地开车走了，我拍拍胸口也装没事人一样继续走路。心想：我不说，谁也不知道这糗事。其实这一切都被我二姐在后方很远的地方看得清清楚楚，当晚被我妈追着打了一整个院子，应该是被我二姐告密了，为此我还记恨了她很久。
这次没有见血，事后照样天天扒车，应该是半年后，一次真正的意外再次降临。一个夏天放学后，同方向的学生十几个一群，各自打闹着回家，夏天只要放学早，前半段还能踩着夕阳回家，大家心情就格外高兴，一路打闹疯跑，无人扒车。直到公路段快结束的最后一个大陡坡时，一辆拉着楠竹的小型拖拉机，扑哧扑哧地喘着粗气，一颠一颠地从后方驶来，这简直就是送上门的玩伴。不知谁高喊一声上车，然后一群学生全部围向这辆车，七手八脚，有的人翻进车厢里，有的人挂在后箱上，车速太慢，有的人直接挂在拖拉机的侧面。拖拉机司机急了，楠竹又长又重已经超载，上坡都已经跑不动了，加之那时装货没有规范，四五米长的楠竹前面冒一长截，后面拖一长截。司机看着一群学生爬上来，对着喘着粗气、打着臭屁的拖拉机干着急，再着急他只能对着空气骂，不能停车，因为楠竹已经造成拖拉机重心偏移，加上此时有将近20多个小鬼缠在后备厢上，机车动力已经明显不足，停车就再也爬不上这个坡了。拖拉机“嘣嘣”地嘶吼着，他再怎么狂骂，我们都听不见，反倒更加嬉皮笑脸，更加肆无忌惮，不久沿途更多的学生加入进来，意识不到危险存在。事后想起这情景，让我想起互联网看到印度兄弟挂在火车上的情景。随着坡度越来越陡，挂在车上的孩子越来越多，最后拖拉机发动机由喘气变成了咳嗽，变成喘息，最后居然熄火了，司机急得满头大汗，已经骂不出声。这时在车上的我们才发现不对劲，拖拉机不是停止，而是在缓慢后退。当时不论什么车刹车感觉都不太好，坡道停车一般都会卡几块石头在车轮下，估计这辆拖拉机也是刹不死车的。于是纷纷跳车，四散奔跑。平常看起来我们这群孩子一个比一个机灵，但真遇到事情，一个比一个慌张，20多个小孩跳下车后，呈扇面散开，此时坡道右边是一条排洪沟，沟的外边是一条不断滑沙的红砂坡壁。有的同学跳在路上，往后跑；有的跳在车的左侧，朝马路对面跑；有的跳在右侧，直接掉在沟里，有的人从沟里试图爬上红砂坡去躲避。正是这个极其不稳定的砂破，就要了老命了，在这种坡上越急越无处着力，正在挣扎时，拖着长长楠竹尾巴的拖拉机正好向右侧滑向沟里，延伸出来的楠竹尖像一把尖刀正好插在一个同学的胸口，楠竹穿透衣服、穿透胸口，直接挂在砂破壁上。万幸拖拉机因为楠竹在坡道上受限，未全车掉进沟里，否则沟里几个同学估计也得全军覆没。
随着一阵惊呼，所有人都呆住了，等惊魂稍定后，才发现这个同学早已经没了气息，按现在的说法，是真正的挂了，挂在楠竹竿上。他胸口还挂着书包和一个洋瓷碗。这个同学算起来还是一个远亲，我撒腿就跑，去通知他父母，回家在小路上会路过他家的院子。当我赶到他们院子里，整个院子空无一人，应该都下地未归。转一圈才发现这个同学的弟弟，就跟他说：你哥被车子碾死了！这个挂着两条鼻涕的弟弟望着我们傻傻地笑，到此时才想起，他弟弟是个傻子。
应该是他们同村的学生到家，才通知到这个同学父母。我们当时也没有过多去关注这件事，事情很快过去，生活如常，没有一丝变化，沿途扒车的学生依旧。后来又陆续出了几次事故，也没有给我们带来什么冲击，真正带来变化的，是时代，是改革开放后，农民从土地上不断解放出来，向沿海和城市流动，带来了家乡经济状况不断好转，农村基础建设和道路条件不断改善，扒车的现象才渐渐地消失。现在农村也有了校车，再也不用扒车以图方便了。
随着这个同学的消失，我们也将他渐渐忘却，已经记不住名字了。后来为人父，不经意回想过这事，在我印象中这个同学是一个极其聪明的孩子，他的数字在我心中是超神的。他去世后，他家就一个傻子弟弟，他父母当时的该是多么痛心，家庭会承受多大的变化和痛苦！有一年回老家，因为是远亲，我问起过他家情况，回答是那件事后，他妈就疯了，后来不久就去世。原来，我们在平淡的日子里，我们这些靠着运气活出来的人，根本没有去关注过那些没有被运气眷顾的不幸同龄人，他们曾经历过比我们更多的酸甜苦辣，我们有什么理由抱怨生活不公，上天已经给予了我们足够多，之所以后来的人生仍感到艰难和痛苦，只是因为自己做得不够好，浪费和辜负了命运给予我们的垂青。
其实这条上学的路上，不只是意外，更多是欢乐。唐家老院子上学走的这条小路，像一条河的干流，路中间有很多小路汇合，会有很多读书的同学沿途从其他村庄在这条路上汇合，像江河的许多支流汇集一样。每天上学时间节奏一致，最后都会在沿途汇聚，我所在唐家老院子可能是这条河的起点，因为我们的背后是与另两个公社的交界处，我们院子可谓是“鸡鸣三社之地”，那些村庄的孩子分别是去花板公社和明德公社的乡小读书，相向而行，不走我们这条小路。
每天上学不论春夏，五点出门，其实大家都没有睡清醒，一边走一边打着哈欠，闷头赶路，除了路顺点豆类红苕放在饭盅之外，都无心打招呼。因为去得晚了，就不让你进教室了，只能站在外面听课。可是放学，这群精力旺盛的孩子就处在极度亢奋的状态中，放学路，我们所有乐趣和知识都在这条路上得以传播和交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