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所谓故人
叔父要来了。
冬日,清晨,窗外狂风夹杂着阵阵雪花,在空无一人的街上起舞,时缓时急。我还沉在梦里,在这片属于我的世界里找寻那个心心念念的故事。不过,此刻我着实是醒了,而且,是惊醒。
“你叔父来了......”父亲推门而入,语气里带着一种久别重逢的欣喜:“快去买些油饼,要热的,快去......”无奈,我睁开惺忪睡眼,穿衣出门而去,逐渐被大雪吞没。
片片雪花落在脖颈,一股寒意瞬间涌上心头。叔父,并不是什么从外地经商归来的大老板,也不是什么机缘巧合促成的暴发户,不错,他是一个农民工,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民工,一个父母用来做反面教材的农民工。诚然,我对他的到来是不欢迎的,因为他不会带给我任何好吃的零食,也没有什么好玩的玩具,亦或是我感兴趣的漫画书,换言之,他压根不会送我任何东西。倘若非要说他的携带品,只有一个早已磨破了棱角的皮质提包、以及一个用麻袋包裹着的早已看不出颜色的铺盖,行李跟他都应该经历了难以名状的风霜。至于他的外貌,我是无从说起的,名义上的血亲,现实里的路人罢了。
我对他是没有好感的,其中夹杂着诸多缘由。从小在母亲教导下成长的我,与母亲似乎更加亲近。已不记得父母发生过多少次口角,只知道每次争执过后,父亲总会摔门而去,母亲则一把鼻涕一把泪,诉说着属于她的陈年旧事。这样重复的经历,倒也让我早已可以将她的辛酸史倒背如流了。她依旧哽咽着,诉说着,每每到动情处,不免情绪失控,声音沙哑,而后像个孩子般嚎啕大哭,待情绪有所缓和,又接着诉说,如此反复......
尘封在记忆深处的伤痕,总会在某个猝不及防的瞬间刺痛。母亲所讲概述如下:当年本衣食无忧的她,下嫁父亲,放弃优渥的生活,换来的却是日渐疏远。沉痛的记忆席卷,占据了母亲大脑的每个角落,当情感的天平倾向恨的那边,一切都显得灰蒙蒙。然而,这恨意似乎从母亲那里蔓延到我这儿。以致往后时光,我与父亲的兄弟姐妹都极其疏远,我不知道这种态度会持续多久,想来也不易改变吧,无关紧要了。
门外,一排脚印通向我家门口,浅浅的,被雪覆盖了些许,又没有完全覆盖住。这隐约可见的脚印里,有一个人久经漂泊之后寻得依靠的喜悦,纵然这喜悦何等短暂,或深或浅。我想,短暂的休整之后,叔父又会踏上新的征程,获得新的经历,面对属于自己的风雨。聚少离多,不正是世人平平无奇生活中司空见惯的场景么。想到这里,似乎有些许伤感,但是,世人慌慌张张,不就为那碎银几两。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数,或平步青云,或踌躇彷徨,或飞黄腾达,或贫困潦倒,倒也无奈。
劲风凌冽依旧,刺骨的冰冷将我的思绪从思索中拉回了眼前。街道两旁的行道树似乎穿上了厚厚的白色棉袄,路上过往车辆行驶地极其缓慢,汽车尾气清晰可见。耳旁呼啸的寒冷似乎在催促我,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那家店铺离家并不是很远,但今天却让我觉得格外遥远。走过漫长道路,终于看到了那口冒着热气的油锅,让我感觉到些许温暖。这家店铺经营了不知多少个年头,门头极其简单,只有“油饼”二字,不知是常年的烟熏火燎,还是岁月冲刷的缘故,显得极其暗淡,甚至有些缭乱。但是,他家的饼跟门头却是截然不同的。
老板是一个耳顺之年的老人,头发花白稀疏,戴着一顶早已看不出颜色的老式鸭舌帽(这种鸭舌帽是这边老人的常见穿戴),一张早已被冻得通红的脸给人感觉很慈祥,双眸透出一股澄澈,这是一个辛劳的劳动人民所独有的。皲裂的嘴角上扬着,嘴里时不时哼着几句秦腔,即使没有听众却也悠然自得。一双皮肤黝黑的胳膊忙碌着,粗糙的大手仿佛被岁月雕刻,一个个伤疤如同一个个故事,无不诉说着这些年朴素的故事,这种将一件简单的事重复,兢兢业业做一生的匠人精神,令人敬佩。
那人将案板上揉好的面切成一个个小块,在案板上抹一层油,防止面饼与案板粘连,然后将一个个面团用擀面杖逐一擀成巴掌大的面饼,而后在每个饼中央用筷头戳一个小洞出来,这样一个个油饼已具雏形,而后就是最重要的一步,老人将一个个面饼沿着油锅边沿滑入锅内,神奇的一幕随之发生,在一阵噼里啪啦的油炸声中,一个个白色的面饼如同裹上了一层金黄色的外套,老人洋洋自得地给每个饼翻着面,如同精心看护着一个个孩子。不一会,一锅热气腾腾的油饼可以出锅了,老人动作已不矫健,但极其娴熟地从锅中将饼捞出,至此,一锅色泽诱人的油饼彻底出锅。
我拿起一张饼,看到饼中间若隐若现透着光,便打趣地说道:“老板,您这饼薄如纸片,中间都能透光哩!”,老人笑着回道:“我这倒不是偷工减料,这个厚度是我这么多年研究的最佳厚度,炸出来色泽透亮,入口油而不腻,这你就不懂了吧,哈哈哈......”也是,这也是我们喜欢吃他家饼的缘故,寒暄过后,我便提上一袋饼,踏上了归途。
街道寒冷依旧,这雪何时能够融化亦无人知晓。环卫工人不知何时上了班,几十米的间距,拿着扫帚已经在清理人行道上的积雪了。他们的喘息声被鸣笛声掩盖,被茫茫大雪掩盖,如同他们的故事,也被掩盖,鲜有人知......
经年之后,我还会时不时想起那个记忆中的早晨,只记得积雪很厚,彻骨的寒冷里,是一个个朴素的人,在做着朴素的事,在讲着朴素的故事。
故土的冬天凛冽依旧,故土与故人天各一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