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碎乐（一）

一九九八年，那一年，中国纺织工业经历了一段让我们这一代人难以忘却的“纪念”，叫“棉纺压锭”的特殊时期，其目的主要是淘汰那些设备老旧、技术落后的小纺织厂。我们当年都是三十出头的人，都已经成家立业。我们不但经历了这前所未有的变革，也见证和置身其中了这个过程。它的实施力度之大，影响范围之广，社会震动之剧烈，令我们这一代人的印象极为深刻！在这个特殊的时期里，许多小纺织厂纷纷停产、关闭，大量的纺织工人失业。人们都沉浸在对生活的困境和对未来的迷茫中。当时政府也出台了很多“再就业”的政策，也提供了很多“再就业”的岗位。

我们所在的纺织厂，原型是40年代一个私人老板家族企业，新中国成立后政府接手过来，成了国有资产。后来经过不断发展，又扩大成立了另一个厂，这样一来就是两个纺织厂了，后来人们习惯了就分别称呼为“纺一厂”和“纺二厂”了，而这次“压锭”，主要是将“纺一厂”和“纺二厂”这两个厂压缩成一个厂的规模。

于是，“竞争上岗”这一新的词汇产生了。在这场残酷的竞争中，每个人都拼尽全力，希望能够保住自己的工作岗位。然而，名额有限，许多人最终还是不得不面对失业的现实。

我清晰地记得那个时候，整个工厂里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紧张氛围。原本和谐融洽的同事关系逐渐变得微妙复杂，每个人似乎都在暗自角力，只为争夺那极为有限的上岗名额。一些人为了获取额外的优势，开始不择手段地拉拢关系、寻找门路，试图通过这种方式获得特殊照顾；而另一部分人则选择保持沉默，默默地加倍努力，不断提升自身的专业技能与综合能力。他们坚信只有凭借真本事才能脱颖而出，赢得属于自己的机会。。

很快就到了公布上岗名单的时候。

时间已经是深夜时分，晚上十一点多钟，但整个工厂却依然灯火辉煌。无论是车间还是办公楼，每一处都被灯光照亮得如同白昼一般。财务部、生产部、销售部等重要部门的员工们，此时全都满员在岗，满满当当地挤在各自的办公室里，急切地盼望着那份决定他们命运的上岗人员名单揭晓。而我和夏莲也不例外，我们分别待在属于自己的部门内，心情焦虑不安地期待着结果。

“叮铃铃……”，电话铃响了，坐在离电话机最近的小芳，立马抓起电话，压着紧张的情绪，轻声应到：“喂～，哪里？”电话那头语速飞快的说：“财务部全体人员去会议室开会，宣布上岗名单！”说完便挂了电话。

会议室鸦雀无声，大家都不知道现在自己是不是在上岗的名单上，都默默地坐着。这时，工会张主席拿着一叠名单走进了会议室，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他清了清嗓子，宣布道：“经过公司领导们的慎重考虑，以下是最终确定的上岗人员名单。”每个人都紧张地听着，希望自己的名字能够出现在名单上。当张主任念完最后一个名字时，会议室里弥漫着一片寂静。有的人露出了欣喜的笑容，而另一些人则默默地低下了头。名单公布后，那些没被选上的人心情沉重地离开了办公楼。他们不知道未来该何去何从，心中充满了失落和无奈。而留下的人，则面临着巨大的工作压力和挑战。这场“棉纺压锭”不仅改变了许多人的命运，也让整个纺织行业迎来了新的格局。

就在这时，我心中悬着的那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不由自主地长舒了一口气。原因没有别的，只因为我清清楚楚地听见张主席那富有磁力的声音中，念到我的名字：“穆雁秋”！这意味着我长久以来的努力和付出终于得到了回报，也终于得到领导的肯定，这也让我对未来充满了信心与期待！

最终，那些成功上岗的人都松了一口气，而那些不在上岗名单而失去工作的人，则陷入了深深的彷徨之中。但生活还得继续，他们不得不重新寻找出路，开启新的人生篇章。我回办公室后，看见那些已经失业的人，有的默默地收拾自己的东西，准备走路；有的在骂骂咧咧，说着难听的话语。我突然想起了夏莲，连忙出了办公室跑到她们统计组，“夏莲，你怎么样？”我抓住夏莲就问。还好，夏莲说她也在上岗名单之中，我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然而，我注意到她的眼神中还透露出一丝忧虑。

等所有上岗名单全都宣布完毕后，我有一次找到夏莲，关心地问道：“怎么了，看你好像有心事。”夏莲轻轻叹了口气，说：“虽然我们都保住了工作，但接下来的日子恐怕不轻松。这么多人离开，留下来的人要承担更多的工作量。”

我握住她的手，安慰道：“别怕，我们一起面对。毕竟还有工作，总比失业要强。”夏莲点了点头，眼中的忧虑并未消散。“只是不知道这场变革会给我们带来怎样的未来......”。

接下来的日子里，我们各自忙碌着准备去自己新的工作岗位。

两个厂压缩合并后，保留原来的纺一厂，所有原纺二厂上岗人员，全部安排去纺一厂对口上岗。这么一来，原纺二厂的上岗人员与原纺一厂的人员，就成了莫名的对立面了，不信你往后看！而原来的纺二厂被开发商收购，变成了房地产开发地了，所有原来的车间，要全部拆除，所有原有机器全部“砸”掉作为废品处理。随着拆迁的进行，纺二厂的原址渐渐变成了一片废墟。那些原来参加过纺二厂建设的老人们，在看到这一切后，无不流泪感叹，因为那是他们青春的回忆，是他们最值得骄傲的记忆。

当我和夏莲看着这曾经熟悉的地方如今变得面目全非，心中不禁也是感慨万千。尽管我们保住了工作，但面对如此巨大的变化，还是感到有些彷徨和无助。

我和夏莲到新的岗位上岗不久，就深切体会到了这场中竞争上岗后的人员之间的勾心斗角。在经历了这场没有硝烟战争之后，这个看似平静却暗流涌动的环境中，每个人都像是戴着面具的舞者，在利益的舞台上演绎着各自的故事。

这天一大早，夏莲带着满腔的热情和对新环境的期待，早早的就到办公室了，准备新的工作。然而，她未曾料到，这里并非她想象中的那般友好。

“嗨，新来的，把这份数据核对一下。”一个身材魁梧的男同事将一堆文件重重地放在夏莲的桌上，语气中透露着不屑。

夏莲微微一笑，礼貌地回应：“好的，我会尽快完成。”

男同事却不屑地撇了撇嘴，嘀咕道：“纺二厂来的就是麻烦，屁都不会。”

夏莲心中一紧，但她努力保持镇定，开始认真核对数据。然而，没过多久，另一个女同事也走了过来，语气尖酸地说：“喂，你这里算错了，这么简单的事情都做不好，真不知道你是怎么上岗的。”

夏莲的脸色顿时变得苍白，她连忙检查自己的计算，却发现并没有错误。她试图解释：“我核对过了，这里应该是没错的。”

女同事却不依不饶：“没错？你以为你是谁啊？我可是这里正儿八经竞争上岗的老员工，我说你做的有错你就有错！”

夏莲感到一阵委屈，她的眼眶开始泛红。此时她不明白，为什么这些同事会如此针对她。

午饭时间，夏莲独自坐在角落里，默默吃着午饭。周围的同事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聊天，却没有一个人愿意和她说话。

夏莲感到无比孤独和无助，她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流了下来。她现在想明白了，他们为什么她会被排挤，为什么她不能融入这个集体，因为自己以前赖以生存的纺二厂没了，现在是投奔在别人的屋檐下，在这种畸形的环境中，为了生存，她必须忍。

就在这时，一个嗲声嗲气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夏莲，你怎么了？怎么还哭了呢？”

夏莲抬起头，看到一个打扮时尚的女同事正关切地看着她。她忍不住将心中的委屈倾诉出来：“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们都不喜欢我，总是排挤我。”

女同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似乎是安慰地说道：“别哭了，你是二厂过来的，你们二厂都没了，你们的到来，是我们一厂，牺牲了很多优秀工人，让他们下岗而收留了你们，委屈点是很正常的哦。你要坚强，一定要好好干哦。”

此时夏莲像是一只愤怒的小鸟，猛地站起身来，她的双眼闪烁着坚定的光芒。“二厂来的怎么了？我们也是靠自己的本事竞争上岗的！”她的声音在空气中回荡。

其他人都惊讶地看着她，一时间没人再说话。夏莲深吸一口气，接着说道：“我们既然来到了这里，就是一起共事的同事。与其我们互相争斗，不如大家团结一心，共同应对困难才对！”

她的话语如同一把利剑，冰冷似寒光直逼那个挑刺的女同事。

一切都还在继续……